005.清宵细长
第二日清早。 阳光穿过红帐,在红帐之内,染出一片凄迷。 铭黛感受到了光线的变化,睁开眼睛,缓缓坐起身。 旁边的陈默,闭着双眼,睡得很熟,呼吸不是很均匀,她仿佛听见了陈默喘息的粗气。瘦削的脸上,棱角分明,那道疤痕,在凄迷的光线笼罩中,竟然显出他的模样有一种沧桑的质感。 令人着迷。 轻轻掀开被子,准备下床,忽的,从手心传来一阵温热,她下意识的想要缩回手,却发现自己的手正被一只坚定的大手紧紧握住。 陈默缓缓将她细嫩的双手移到他厚厚的唇下,呼吸灼热,覆过她的手背,在她的手背留下一道浅浅的红痕。 一种深刻的压抑和安稳透过皮肤浸润入她的心。 陈默唇齿微动: ——起来了? “嗯。” ——要去做什么? “想去做饭。” ——让我去罢。 “不好。” ——好。 陈默微闭了眼,点头。 她淡淡的声音有着宠溺的味道,那味道飘到耳际,带着温柔与芬芳。让一向习惯一个人的他感觉到了很久没有感觉到的温暖。 铭黛来到厨房。 厨房很小。 这里甚至不能称作是厨房,三根栎木做椽,椽木之上,稀稀拉拉的铺着一些茅草。抬头仰望,甚至看得见蔚蓝的天和几片绵软的云朵。 这倒是个看星星的好地方,她笑,李太白所说的对天揽明月,手可摘星辰,怕也就是这种场景了罢。 灶台也是几块大的土坯子临时搭建起来的。整体来说,这厨房真是破的可以了。 但是,与之非常不协调的是,房内很整齐,也很干净。灶台上面没有一丝尘土,所有的锅碗瓢盆都摆放的十分稳当有序,就连木柴也是捆的十分紧致,地上也没有掉落的木屑。 她取下一些柴火,扔进灶下。轰的一声,火势一下子大了起来,柴火在火种爆裂,劈啪作响。 不知怎的,一下子起了黑烟。 她有些手足无措,从前在家很少下厨,偶尔下厨的时候也都是有丫鬟陪着。杜府的灶台比这个要矮的多,禾材怕是也比这个要好吧,扔进火中也没有这么大的声响。 更是不会起nongnong的黑烟。 “咳咳——” 她被呛住了。 她顺手接过一块帕子,捂住口鼻,蹲下身子,准备熄灭火。但黑烟太浓,她完全睁不开眼睛,就连气都喘不过来。她只能扶住灶台,不敢动。 等到她再睁开眼睛的时候,黑烟已经消散了。 陈默? 她下意识的找寻,看到那个男子正在认真的往灶下添柴。 真的是陈默。 她心下一暖。在这世上,只有他,可以在她最需要的时候出现;也只有他,永远的无言的陪在她身边。 “你……过来了?” 陈默站起身,黑瞳如谭,不掩关心。拉过她的肩头,低首。 ——怎么这样不小心? 铭黛的脸一红。 新婚的第一天,为相公做第一顿饭,就搞得浓烟四起,还差一点引起火灾。这要是让人知道了,岂不是太丢脸了。 她不好意思想下去了,恨不得找一个地缝往里钻。 陈默缓缓将她环入怀抱,轻轻抬起她的下颔,烙下一个深润的吻。 他的面庞清瘦,鼻下的小胡茬在她的脸颊着下一些细小的痕迹,淡淡的,却又很清晰。 ——下次让我来做饭。 没有声音,却足够坚定。 “不。”铭黛坚持,“这是我第一次用家里的灶台,不熟悉,所以才没有做好。但是,我会做好的。况且——我喜欢做饭。”她又加了一句,“喜欢为你做饭。” 喜欢为你做饭。 她猛地感觉到一束目光射在身上,垂目才发现陈默和自己靠近,彼此呼吸可闻。 陈默眼里溢起了笑意,扯过她手里的帕子,半蹲下身,为她拭去脸上的灰。 ——想要做饭可以,但是,花猫还是不要做了。 她轻笑,“嗯。知道了。” ——你做饭,我打下手。 陈默捋起袖子,洗了手,熟练的拿起刀,开始切菜。他的刀工很好,很漂亮。抬手,下刀,拨菜,熟练而迅速。铭黛只记得,以前为父亲过寿的时候,家里请来宫内的老师傅才有这样的刀工。但是,老师傅切菜的样子,没有陈默这样有味道。
很快,她就闻到饭菜的香味…… 饭后,铭黛收拾了碗筷,看陈默似乎在写着什么,便向着陈默问道: “在写什么呢?” 木几很破,可陈默依旧是很认真的在写。他微微侧头,抿着的嘴唇,张扬出一股明利的气魄。一只手负在身后,一笔一划都很用力,苍劲遒力的笔锋自然画出一种不甘人下的傲然。 听到问话,陈默回身,让铭黛可以看见自己的唇形: ——在给恒永书局抄书。 铭黛走来,站在木几前,悠悠的望着陈默写好的字。 那字真是好看,野性而不羁,就像其人,稳重中透着倔强。 陈默微微抿嘴,对她浅浅的笑了,低头,继续挥笔。 斜挑入鬓的眉淡淡舒展,他端直的站立着,安静如谭。 她低头,悠悠念出: “重帷深下莫愁堂,卧后清宵细细长……风波不信菱枝弱,月露谁教桂叶香。直道相思了无益,未妨惆怅是清狂。” 这是李商隐的无题。 “直道相思了无益,未妨惆怅是清狂。”她又回味了一遍,“相思本就是于生活无益的事情,但却总是让多情之人放不下,舍不得,却不掉。” ——就像你,像我? 铭黛忽然添了伤感,“人生自古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对感情的依赖,也许只是他们自己一厢情愿罢了。若是个聪明人,本是不应该舍弃了所有去追求这样无益的东西的。” 他知道她的付出,也知道她在嫁给他时候面临了巨大的压力。她不是后悔,只是有些……感怀。 ——但是,若为两厢情愿,那就不是无益了。 陈默掬起她散在鬓间的发丝: ——所以,我娶了你。 离成亲之日已是过去了些日子,铭黛对于高灶粗柴的清苦日子也已经适应。白天在家,陈默抄书,铭黛就在一旁研磨,微微抬头,就可以看见他疏朗分明的笑容。 日子有些清苦,却很恬静,很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