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5 倒霉的是我
汲黯这一出声,全场立时肃静。这甫上任的太仆大人,当真是好大的胆子,暗示完毕居然还真的够胆明示,即使与母亲中间还相隔着一个太后站着,我此时也能很明显地感受到她浑身散发出来的怒意。 “汲黯,”她莲步微抬,走到他跟前:“你的意思,是我领着大伙跟皇上跟朝庭作对?” “老臣不敢。”汲黯拱手,“老臣只是实话实说。每每朝议完毕之后,诸位公卿们皆会上堂邑侯府拜访,众人皆知堂邑侯素性淡泊,如不是寻找太主殿下您合计此事,又会是为了什么呢?” 说实话我真佩服这老头的胆量,话说出来折扣都不打。而且我发现他其实比我手下的八卦信息搜罗团来手段更为厉害,团员们上报的信息通常都只是各府里哪家公子相中了哪家小姐,或者哪位大臣又上章台柳下寻欢作乐,至于这类事情,我却是半点也没掌握,于是再次证明我严重缺乏政治觉悟。 母亲勾起唇角,漾开一丝冷笑:“原来我不但领着大伙跟皇上及朝庭作对,而且还一点也不淡泊!汲黯,你说的好啊,刚刚位列九卿,就立即拿我来开刀。照你的意思,我是该向皇上负荆请罪,还是引咎自省?” “jiejie!” 王太后快步上前,含笑道:“千万别说这样的话,彻儿是你的女婿,如今才刚刚登基,什么也不懂,还需你悉心扶持,你说这样的话不是折煞他了么?”回头又唤刘彻:“皇上,还不过来请罪!” 刘彻没动,目光里透出些微执拗。我在这宫闱内外混了多年,对他的处境已相当了解,但从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么替他觉得窝囊。 我暗暗扯扯他的袖子,伸手合住他手掌。 许久未出声的老太后启口:“汲黯,你说的可当真?” “千真万确!”汲黯道:“太皇太后如若不信,眼下便可召集仕子臣工前来问话,看老臣所言是否有虚。还有宫门外数千百姓,也让他们说说当中利弊。” 老太后不说话,只是宝相庄严立于当地。而母亲却只冷笑,并不分辩。王太后走到她们中间,轻声道:“太皇太后息怒,彻儿的确是莽撞了些,臣妾回头定好好教训于他,太皇太后和jiejie可切勿因此事坏了兴致。” 老太后长吐了一口气,悠悠道:“此事若是属实,也倒罢了。公侯们为己争取利益,也是人之常情。谁愿意自己的小金库成了流水塘?但是皇上的决策也没有错,汉室江山经受诸般征战,若是再不顺应民意以致使他们有财可求,有路可盼,势必会衍生民变。” 她往前行了几步,摸索着到了我们跟前,刘彻赶紧扶住她。她说道:“此事纵是你姑母不是,你也不得埋怨她。推行新政之事哀家今日作主,你且去办便是。” “娘!”母亲上前,蹙眉道,“你老人家就不怕寒了众人的心?” 老太后沉声:“别再说了。我不能因为怕寒了他们几个人的心就寒了天下万万人的心,天下兴亡,到时担责任的是我们刘家,不是他们那几个食古不化的侯爷!” 汲黯立时伏首:“太皇太后英明!” 母亲待要发作,我忙拉了拉她袖子,指着老太后脸色。她沉脸瞪我,但终于是没再说什么。 王太后与刘彻使眼色,刘彻顿了顿,拱手道:“姑母请放心,新政推行之后,会有针对于各公侯相关的抚慰条令出台,绝不至让公卿们蒙受过大损失。” 而母亲轻哼,脸色好了些许。只是目光在扫过地上的汲黯时,仍是十分不耐烦。 太后浅笑道:“时候不早了,jiejie,咱们还是与太皇太后启程吧。皇后身子娇弱,比不得我们,于这太阳底下站了半日,想必都等得不耐烦了。” 我正要摆手推辞,老太后却握住我的手道:“阿娇此番且留下。长信宫新植了两盆牡丹,正值发芽期间,下人们手粗只怕伺弄不好,你帮我照管几日,而后等我的吩咐再来行宫。” 我立时怔住,“我不去?”
老太后点头:“那花可金贵,你得仔细照料着。” 我根本想不明白两盆破花能金贵到哪里去,宫人侍候不好还有花匠,怎么就轮到我这个皇后?让我养花我也没意见,但能不能请不要选在这样的关键时刻?天知道我对这次出宫怀有多大期待,而我甚至连日程安排表都已经写好。我一时茫然,拖着老太后撒娇:“太皇太后,那花让皇上照顾着就成了,不一定非要我的。” 她微微含笑:“皇上事情多,又笨手笨脚的,可做不来这细心活。你好好侍弄着,回头我把我屋里那个九龙方鼎赏于你玩。你们俩好好在这宫里呆着,替我、替刘家守住这江山!” 说完之后她便叫刘彻和汲黯起身搀扶着她上辇。我看向母亲,她也根本不为我说半句话,只是深深看了刘彻两眼后上了车。然后三乘凤辇便在我哀怨而无语的注视中出了大宫门,十分极其之威武。 我对这个结局再无办法,只好抬头望天。 可是老天明鉴,整场闹剧根本与我没有半毛钱关系,汲黯这个罪魁祸首都被老太后在母亲面前亲口保释过去,刘彻也如愿以偿,而我竟落得个守宫的命运,真不明白这是什么世道。 我望着孤零零留在空地上的两大车行李以及后辇,心里很不耐烦,挥挥手让刘春等给拉了回去。风花雪月陪着我唏嘘,场面一时惨淡无双。 韩嫣在旁叹息:“太皇太后她老人家,真可谓用心良苦。” 刘彻却神色莫明道:“这才是换币的小事而已,便就诸多掣肘,外戚势力终是隐患。” 我听后越加无语。 这个少年天子的心里终于已对外戚渐渐提防起来,可是有老太后在跟前,我既不可能大胆去实施我的隐匿计划,刘彻也根本不敢在此时废了我,我却只有呆在原处看着他继续成长,直到我所期盼的那道废后诏书顺利来临为止。但天知道这一天还得有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