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9 彼时夕阳
我下了车,阳光下眯起眼往大树那边望了望,只见被人群包围了的大树上,光着膀子被捆在树干上的卫绾又惊又怒,紧绷着脸怒视着四周投过去的指指点点。我扬起唇角走过去,高斯等人在前开道,让了路让我进内。可怜往日道貌岸然的丞相大人此刻斯文扫地,浑身上下只有腰间围了条巴掌大的布条用以遮羞,就这,还是见到我要过来,刘春临时给他系上的。 在两千多年前的当今汉室,像这类被扒了衣服当街示众的事情并不少见,民间时而有不守妇道者、或者作jian犯科者被人捉住以此惩示,人民群众的爱憎观念尚且十分不受羁绊,往往是于王法允许内随性处之。但是位列丞相之尊遭到如此对待,却是少之又少。 百姓们不识我是谁,我也并不过于理会他们敬畏且猜疑的目光,只端着皇后架子,鼻孔朝天懒洋洋望着对面说:“把他绳子给我解开,押在后面跟着我来!” 我们这一行于人群中十分瞩目地抵达了包围圈的外围,早有韩嫣沉声在前喊道:“皇后娘娘驾到!”如此,众公侯们的家将便愕然回头,望见我身后这等架势时也有片刻呆怔,而后韩嫣又是一声催促,他们便立即往两旁分开,让出三尺宽的一条通道来。 包围圈最里层便站着窦旸,他目瞪口呆望着我且也望着身后仍然赤身的卫绾。 走到他面前我有意顿步,略微侧过身子望向他:“窦大人,现如今真是越来越出息了,见到本宫也不懂得见礼了么?” 我这番出马果然收到了效果,窦旸微怔之后立时领着所有人跪下与我山呼千岁。我抬头望向远处石阶,刘彻讶然望来,很显然是有些意外。眼下我不方便与他有更多交流,于是收了目光,低头又道:“窦大人,你知道我是干什么来的么?” 窦旸立时仰头,“这——微臣不知。” 我点点头,说道:“大太阳底下你们站了这一日,也够辛苦的,我来慰问你们。” “娘娘……”窦旸无语,额上已有汗水沁出。 我直了身子,抬步走到刘彻所在的石阶,望着他扬了扬唇,而后拖起旁边怒容满面的汲黯的袖子,张口就道:“汲黯大人实在太不懂事,太皇太后那日交待你要好好辅佐皇上施政你却让皇上在这里晒太阳,你就不怕御史告你渎职?” 汲黯微愕,而后揖道:“回娘娘,臣有负太皇太后嘱托,现如今不但臣无法替皇上办事,便是皇上自己,也被人阻得回宫不得,还望娘娘回头将实情与太皇太后明说,以证我等清白。” 我望着刘彻,“皇上,汲黯说的是真的?” 刘彻望着下方冷哼:“我想你弄错了,我刘彻哪里还是他们的什么皇上?大汉没有皇上,你从今往后也不是他们的皇后!——这天下跟咱们没什么相干,咱们走!”他牵住我,沉着脸往下方走去。 底下窦旸闻言,已是突地跌倒在地。想来他再蠢也知现如今大势已去,卫绾落在我的手里,而我也搬出了甘泉宫这杆大旗,莫说是太皇太后,就是我母亲他们也万万招惹不起。眼下情形全被我看在眼里,老太后介时是会相信他还是会相信我,根本已不需多说。 局势如韩嫣所料,已渐渐被我们掰了回来。而窦旸等人一跪,则立时将我们显得高出了三分。 “皇……皇上,皇上恕罪!都是卫绾这个匹夫,都是他挑唆的我们!皇上,娘娘,请饶命啊!” 十来位公侯领着各自府上的家将顿时磕头如捣蒜,倾刻已失去了方才的威武。卫绾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立在石阶之下,木然许久又无话可说,加之浑身不着寸褛的形象,真可谓是颜面尽失。 刘彻寒脸不语。先前预设的戏份已完,我生来也没有当头头的天份,见状便打算静观其变。我望着韩嫣,韩嫣转身低语:“皇上,还是见好就收吧,千万别因此事坏了大事。”
刘彻便冷着脸,哐啷一声拔出腰中佩剑,走到已然发瘫的卫绾跟前,霍地刺中他胸口。可怜的臣相竟然还来不及惨呼几句,就已轰然倒地,再无余力。 “丞相卫绾妖言惑,其罪当诛!从即日起没收所有家产,卫家子孙永不为朝廷所用!” 圣旨一下,当场已有人昏死过去。我侧开脸,长舒了口气。卫绾之死非我本意,但作为刘彻来说,拿他来杀鸡儆猴也并无错处。唏嘘间只听刘彻又道:“以窦旸为首的十三位公卿,三日内每人上缴五万石,充公以示惩戒!这次朕看在太皇太后的份上饶了你们,若还有下一次,朕定将尔等挫骨扬灰!” 地上人山呼万岁。而我愣了半刻之后,也被请上龙辇打道回宫。 回宫的路上我依然在想刘彻最后的那番话。 我想今日这件事也许才真正激发了他心中对抗外戚的想法,反过来若换成我是他,站在他的立场,到了此时此刻,我也必定会将此事列为亲政后的头等大事。 如今这么样的状况,的确谈不上什么亲政,现如今窦老太后虽未事无巨细地过问,但是据我所知,刘彻自己却也时常主动与她提及所要办的政事,才使得许多时候她也大义凛然地倾向于他这边。假若并非如此,我想起码做事还要难上许多。 回宫之后刘彻心情十分不好,绷着脸一言不发,连韩嫣也被喝令退守在廊下。 我深感无可奈何,因他所反感的外戚将来也会包括我的母亲及家人。经过我多年分析,我被打入长门宫除了卫子夫的原因外,也许还有一半原因是针对大权在握已久的窦太后以及母亲。我虽然没曾在意这些,却也实在不能在这件事上劝解他些什么。于是陪他坐了半天后,让厨艺颇为过得去的晓雪端了些酒菜上来,之后也识趣地退回了正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