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冬猎（一）
过了几日就是草原上的冬猎节。整个草原都喧腾起来。冬猎节是赤黎族一年之中最重要的一个节日，在冬天的第一场雪之后会举行一年之中的最后一次大规模的围猎。接下来就是腌制兽rou，缝制兽皮，勒紧裤腰带熬过漫长的寒冬。而且在这场冬猎中也有单于亲自主持的祭祀兽神的活动，祈愿多有收获，能够安然度过一整个严酷的冬天。 这个最重要的节日大约会持续七天，而节日的开始，便是有全体贵族参加的围猎。 整个芷珪城的成年男子，上到单于贵族，下到寻常牧民都要参加。若是谁在围猎中展现出了卓越的个人素质，便有可能被单于看中，选入军队领兵打仗。对于这种富有侵略性的游牧民族而言，这便是无上的荣耀了。因此所有人都非常期盼这一年一度的盛大节日的到来。 这天早上，太阳刚刚升起来，庄砚刚起床没多久，阿塔儿掀开帘子走了进来。 他今日盛装打扮，崭新的黑色袍子，边上滚着油亮的黑貂毛。皮靴油光锃亮，头发细细地编起，戴着一顶黑貂毛的帽子，一束染黑的狐尾挂在帽子上，荡在脑后。腰上挎着擦得闪亮的弯刀，煞是威风。 还未等庄砚开口，阿塔儿便开心地说：“你猜我替你找来了谁。” 庄砚摇头表示不知也不愿意猜。阿塔儿回过身将帘子掀起，一个女子在两个士兵的陪同下走了进来。 “无霜！”庄砚讶然。 “姑娘！”无霜三步并两步走到庄砚面前，倒头便拜。庄砚一把扶起她，抬头诧异地看着阿塔儿。 “哥里达在城外牧场的奴隶所里找到的她。”阿塔儿说，“她原是你的丫鬟，我想还是找来服侍你你会自在些。” 庄砚的眼神里第一次出现了感激的神色，轻轻说了句：“谢谢你。” 阿塔儿今天的兴致显然很好，说：“你高兴就好。让她帮你梳洗更衣。等下的祭祀外族人不得参与，等祭祀仪式结束了，我让阿部过来接你去广场。” 庄砚本不愿抛头露面参加这种全是赤黎人的活动。但是再次见到无霜的喜悦让她不忍心开口拒绝阿塔儿，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阿塔儿捉起庄砚的手，说：“你看你刚早起手便这样冰凉。等会儿我让他们给你送新的衣服过来。记得穿暖和一点。广场那点风大得很。” 庄砚又点点头。阿塔儿便满意地去了。 待到阿塔儿离去，帘子被重新放下，庄砚的眼睛里立刻泛起了泪花，拉着无霜问：“你可受苦了？” 无霜一下子哭了出来，说：“每日要放羊和割草，动作慢了便要被羊圈的总管打骂。”说着挽起袖子，只见她的手臂上几条纵横交错的血印，都是鞭子抽出来的。 庄砚轻轻抚着那些伤痕，又怕弄疼了她，歉疚地说：“连累你了。” 无霜说：“姑娘别这么说。要不是姑娘跟了小王，我还要在羊圈那里受苦呢。” 跟了小王？呵，连无霜都是这样认为。那么其他所有的人，想必都是这样以为的了。她心里苦笑了一下。 无霜擦掉腮边的泪水，挤出一个微笑说：“我来帮姑娘梳头吧。” 广场上，雪蜜黎见阿塔儿带着人远远地骑着马来了，便欢喜地迎了上去：“阿塔儿哥哥。” 阿塔儿到了面前，下了马，礼节性地说：“你也来了。” 雪蜜黎见他今日一身黑色，更显得英俊威武，心下高兴，微笑着、又有些担心地说：“今天狩猎可要小心。” “知道。”阿塔儿淡淡地说，四下瞥了一圈，问：“你父王没来？” “父王还在上宛城，赶不及回来了。”她说。 那便好。至少今日这隆重的会上，不会由赤锋王那边闹出什么事情来。他暗暗想。 很快祭祀的仪式就开始了。单于的位置高高在上，面朝着北方，身后是他的妻子和家人。其他的王和小王分别列于单于的左右，家人也都坐在身后。阿塔儿的父亲北地王也因为驻守在南方的龙川而没有到场。 广场中央燃起熊熊的火堆。三个巫师带着面具围着火堆跳着傩，口中一边念念有词。所有的人都跪倒在地上，双手交叉按在胸前，虔诚地看着那堆烈火。 半晌，巫师拿刀割开自己的血脉，将自己的血洒向火堆。然后将血滴入火堆旁的几坛酒缸里。立刻有各部随从上前，从酒缸里舀起酒拿去献给自己的主人。 随后从单于开始，各部的男子都割开自己的手指，将自己的血滴入酒碗中。当自己的血和神的血溶合在一起之后，所有人都端起酒碗一饮而尽。 接下来的一年，神的血液都会在他们的身体里，保佑他们部落昌盛，事事平安。 到此，祭祀的仪式便结束了。 各部一扫刚才的肃穆，都热闹地开始准备随之而来的围猎。 这时，一辆马车缓缓地进了广场。 看见的人都觉得奇怪。在大漠草原上，女人孩子都要骑马。这整个草原上除了同朝和亲嫁过来来的、现在还在世的晨曦王妃以外，是没有人乘坐马车的。可是晨曦王妃已经在单于的身后了，那这马车里的又是谁呢？ 走近了一看，三五个士兵护送着，领队的那个不是北小王身边的阿部吗？ 大家顿时议论纷纷。难道是前些日子北小王带回来的那个同朝女人？ 马车果然停在了北小王部的后面。所有的人都伸着脖子等着看马车上下来的到底是谁。就连一向冷漠的晨曦王妃也好奇起来。 车夫下了车。阿部下马过去掀起车帘。一个身穿白狐皮袍子、披着紫貂裘斗篷的女子从车上走下来。 这女人这么娇小，一阵北风就能把她刮到雪山顶上去。可是，她却是这么美丽，像那些同朝游商叫卖的画里的美人一样。她的眼睛像两颗乌黑的明珠，香腮似雪，头发竟然比乌炭还要黑亮…… 前些日子北小王带着她进城时，她一直缩在小王的斗篷里，大家都看不真切。这一回，却是真真切切看清她的样貌了。 广场上顿时炸了锅。 晨曦王妃微微探出身子，在单于耳边问：“您事先知道么？” 单于黑着脸低身骂道：“这个阿塔儿胆子越来越大！他是掐准了我在今天不能对他发作，想要逼我接受呢！” 晨曦王妃露出一丝不易觉察的微笑：“那您接受么？” 单于紧握着手中的刀，低沉着声音喃喃自语：“阿塔儿……阿塔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