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绝思
庄砚朦胧中看见满眼的血红，无助的少女颈子上喷着血，她倒在地上捂着颈子上的伤口声嘶力竭地哭泣，她身后的那个木刻神像手中拿着刀，一下一下地砍在少女的身上。 庄砚惊恐地看着眼前的情景，她想拔脚逃走，可是全身竟无法动弹。 浑身都在喷血的少女哭着爬起来向她跑过来，一边跑一边尖叫：“救救我！救命！” 声音越来越凄惨，越来越刺耳。庄砚全身无法动弹，害怕得捂住耳朵，闭上眼睛大叫：“阿塔儿！！” 忽地睁开眼睛，血红和尖叫声都消失了。双眼对了好一会儿焦距。终于确定自己是在阿塔儿的营帐里。 原来是个梦。 她浑身冷汗惊慌不已。 庄砚看着头顶上那一根根向四周延伸成一个圆形的龙骨。已经很久没有躺在这个卧榻上了。 虽然依然全身疼痛，但是庄砚觉得自己没有那么虚弱了。 一个侍女走了进来，见她醒了，赶紧跑过去：“姑娘醒了。想不想吃点东西？” “你是谁？无霜呢？”庄砚问。 “我叫济雪，是阿部大人派来照顾姑娘的。之前的无霜姑娘听说是被晨曦王妃看中，要了去做侍女了。” 阿部毕竟是个心善的人，没有对伊娃怎么样，但是对于无霜，思前想后总觉得有不妥的地方，便将她打发回了原来的地方，不许她再接近庄砚；又亲自从那些忠于阿塔儿的家族里挑了一个姑娘来伺候庄砚。 庄砚昏迷了好几天，每天只勉强被灌下一些汤药，确实很饿了。 不一会儿，济雪端了一碗米粥进来，一边扶起庄砚，一边说：“还是阿部大人细心，早就吩咐人炖好了。” 阿部？不是阿塔儿吗？他还在生气？庄砚暗自思忖。 “阿塔儿……你们小王呢？”她问。 庄砚已经不能不在乎他的存在与否。虽然那时已经快要死了，可是却知道是阿塔儿来救了她的。她以为自己醒来的时候应该看到他在身边的。可是这么久了，他还是没有出现。 济雪忽然之间表现出一丝慌乱，躲闪着眼神说：“我不知道……” 庄砚的心头埋上了一个大大的疑惑。她看着济雪，说：“阿部呢？我要见阿部。” 片刻，阿部进来，说：“庄姑娘你醒了就好。你找我有事？” “你们小王呢？”庄砚问。 “小王……小王在密迪小王那里。” 既是在密迪那里，那庄砚没什么好问的了。 可阿部站在一边，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庄砚看了奇怪，说：“你有什么事要对我说吗？” 阿部还是犹豫着，说：“小王他……” “阿塔儿怎么了？”庄砚的心里冒出了不好的念头。他怎么了？只记得他赶来了，可是后来发生了什么？他被那个袭领将军打伤了？或是出了别的意外？ 这时哥里达闯进来，二话不说单膝跪倒在庄砚面前，说：“庄姑娘，我们小王平日里总是处处以你为重，现在小王有难，你想想办法救救他吧！” 事到如今，小王吩咐的那些“不能让庄砚知道”的命令也顾不得了。 “她怎么了？！”庄砚身上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原还是斜靠在榻上，此刻却一下子坐了起来。 哥里达的眼里竟已然泛出一层泪光，说：“小王要被单于处死了！” “啊？！怎么回事？”庄砚大惊失色，直起身子睁大了眼睛看着阿部，希望他能说出实情。 阿部也单膝跪下，恳求说：“小王为了救你，杀掉了祭祀的主祭，破坏了祭祀，犯下了滔天大罪。单于如今想保他也心有余力不足。前日在王庭大帐形势所迫，对小王用了刑。小王他受了重伤……若不是南渊王及时阻拦，说要等到北地王回王庭再议，小王此刻恐怕已经……” 庄砚震惊得说不出话来。他……他疯了吗？为什么这种送命的事他也要去做？ 哥里达大声说：“庄姑娘，你去看看小王吧！这一次恐怕真的逃不过了！哪怕是我们北地王回来，只怕小王也是难逃一死了！” 阿塔儿一口鲜血吐在裘毯上，然后重重倒了下去，嘴里含糊不清地叨念着什么。密迪心急如焚，说：“你要什么都跟我说，千万别出事啊！” 已经好几天了，阿塔儿一直闷闷不乐，身体一点起色都没有。雪蜜黎自请来照顾他，一直被他拒在帐外，却徘徊不走。 都是倔性子的人。 阿塔儿抬起惨白的脸，定定地看了一会儿紧闭的帘子，说：“我要出去……” 密迪说：“你伤得这么重，还要出去干什么？你得好好养伤啊。” 阿塔儿伸出手指着外面，坚持说：“扶我出去……扶我……”挣扎着就要爬起来。密迪拗不过他，只得给他披上厚厚的斗篷，将他扶了出去。 外面飘着雪。漫长的寒冬怎么也过不完一样。他放眼望去，已经一片茫茫的白色。不消一夜，整个草原就又看不见其他的颜色了。 雪蜜黎远远地站着，见他出来，挪动了两下脚步，竟不敢再向前。就那样远远地站着，担心地看着他。 在帐篷的边角上，竟然还有一朵鲜红的小野花。他看着这朵瘦小的野菊，这大概是整个草原上最后的一朵花了吧？这朵花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开放？难道不冷吗？还是秋天的时候，不小心误了开放的时辰？ 他深吸了一口气。寒冷的空气灌进肺里，他又咳嗽起来。几滴血，就这样从口中，滴落在雪地上，洇开了，像那朵小野菊一般明艳。 阿塔儿抬头看着大片大片的雪花从天空中纷纷落下，一度看得恍惚起来。那些冰冷又美丽的雪花，看在眼里，片片都是她的化身。 他感到自己体内的力量在一点一点消失。难道现在就要死去吗？如果他死了，她要怎么办？在这个地方，还有谁可以像自己一样保护她？ 阿塔儿想起曾经对她说过的话：“你死后埋在土中，也不过成为一堆慢慢腐朽的rou而已。” 他自顾自地笑了一下。有她的地方，都会开出美丽的花来。 他现在好想再看看她…… 眼前倏地有些模糊。他推开密迪，踉跄着向前走了两步。 “阿塔儿！”密迪快步上前又扶住他。 阿塔儿捂着自己的胸口。那里面生疼生疼。可是，想要见她的心却更加疼痛。她的模样浮现在心头，一下一下，将他的心剐得鲜血淋漓。 “庄砚……庄砚……”他踉跄着，慢慢往前走。 雪蜜黎哭着飞奔过来扶住他，说：“阿塔儿哥哥！她把你害成这样，你为什么还想着她！忘了她吧！” 阿塔儿木然地推开她，嘴里呢喃着：“带我去见她……我想见她……” 一缕鲜血从嘴角涌了出来。 哪怕是要死了，也想要再见她一面。想把她的模样，映在自己最后的瞳孔里。这样到了来世，就还能再记得她的样子，还可以再去找她。 “阿塔儿！阿塔儿！！”雪蜜黎大哭起来。 阿塔儿晃了一下。忽然视野中出现了一个熟悉的影子，在渐渐向这边而来。 密迪望着，惊呆了：“她真的来了……” 阿部飞马到了面前，将庄砚扶下来。庄砚看着脸色苍白、嘴角带血的阿塔儿，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怎么变成了这样？ 阿塔儿朝她伸出手去。她一把接过抓住，就被紧紧握住。 阿塔儿勉强挤出一个笑容，说：“你醒了呀……没事了吗？” 虽然依然浑身疼痛，但是庄砚摇摇头。跟他现在的状况比起来，她的痛根本不算什么！ “阿塔儿……你何苦这样……”泪水汹涌而下了。 密迪看着同样面色苍白的庄砚，心跳得很快，痛得几乎要裂开了。他扶着阿塔儿说：“庄姑娘已经来了，快点进去躺好吧。” 阿塔儿一直紧紧抓着庄砚的手，好像一松手她就会立刻消失一般。 重又躺下后，阿塔儿又抓过庄砚的手，轻轻说：“我以后不会那样对你了……不会把你抛在别处，担惊受怕。” 庄砚看着他，两行泪水又滑落下来。他第一次对她服软了。在这样的情况下，他在向她道歉。他何苦要如此对她！ 他轻轻一笑，说：“别哭了。我都已经安排好了。我死之后，阿部和哥里达会把你送回边境去。你就能回家了……” “不，你别死！”庄砚脱口而出。 阿塔儿很安慰地一笑，说：“怎么了？舍不得我死吗？” 庄砚犹豫了一下，看着他苍白的脸，倔强地说：“我不要你为了我而死。” 他无奈地一笑，说：“你真是嘴硬。什么时候才能不要这么倔强呢？”说着露出一副疲态，说：“我累了，想睡一会儿。你陪在我身边别走。”说完不待庄砚点头，就闭上眼睛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