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眉生（一）
阿塔儿再没对庄砚发过脾气。虽然庄砚仍然有意识地抗拒着心里对他的感觉，仍然不时地用激他，可是他却没再发过火。生气的时候他就转过身去，一个人等着气消，或者干脆出去骑马。被她气得紧了，他就惩罚地狠狠吻她，然后幸灾乐祸地看着她因为气恼而嫣红的脸。 他甚至从同朝游商那里买了一张瑶琴送给她。这样他出去执行任务或是去单于那里的时候她独自在行辕不至于太寂寞。 有时候阿塔儿喜欢坐在一边听她抚琴。虽然他不懂音律，但是他喜欢看她抚琴的样子。他喜欢她如秋水一般的沉静，喜欢她低头抚琴时乌黑的头发遮住半张脸，喜欢她修长白皙的手指在一根根琴弦间拨弄。 有时在一旁用手撑着头看，看着看着就入了神。 这女人静如秋水，美得像画一样，他阿塔儿何德何能，竟然有她在身边相伴。 转眼已经到了次年开春。但天气还未完全转暖。这一年的倒春寒来得格外迟些。连下了好几天雪，天空中一直彤云密布。 这一场雪比冬天的任何一场都大。好容易放了晴，一早阿塔儿就兴致勃勃地说：“想不想出去看看？你肯定没见过这么厚的雪。” 庄砚裹上厚厚的斗篷，刚出帐篷，一阵冷风几乎要把她吹成冰人了。她忍不住打了几个寒战。 阿塔儿看在眼里，笑着说：“冷了？下雪不冷化雪冷，正常的。” 庄砚点点头，说：“手都冻冰了。” 他将她的双手从斗篷里拉出来，合在自己手心里放在嘴边轻轻呵着，就那样笑盈盈地、热烈地看着她。 周围都是侍卫看着。庄砚的脸有些泛红。 阿塔儿轻轻搓了搓她的双手，说：“走，我们四处走走。” 他牵着庄砚的手，两人深一脚浅一脚走在雪地里。连下了几天的雪，已经积得很厚了。庄砚很不习惯在这样的雪地里走路，频频地趔趄、摔倒，在地上砸出一个个雪坑。 阿塔儿也不拉她，饶有兴趣地在一旁看着。反正跌在雪地上一点也不疼。他乐得看她的狼狈相，只在她爬起来之后轻轻帮她掸一掸袍子上的雪。 庄砚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大的雪，刚出帐篷她的眼睛就要被铺天盖地的白雪晃住了。从前在家乡，不要说这么大的雪，即使下了薄雪，也在街道上人来人往地踩脏了，哪里来这样一望无垠的茫茫雪原？ 鼻子里吸进的寒冷空气使她的肺都好像冻住了，头脑却变得无比清醒。 雪蜜黎也趁着天好出来散散步，才走出不远就和阿塔儿二人迎面碰见。雪蜜黎有些尴尬，轻轻打了声招呼：“阿塔儿哥哥。” 庄砚也轻轻说：“公主好。” 雪蜜黎白了她一眼，说：“不敢。” 阿塔儿伸手将庄砚搂进怀里，说：“我们去别处走走。” 雪蜜黎心里有些恼火。再怎么样也是未婚妻，竟然和别的女人搂在一起，却对她不闻不问。不过到了娶亲的时候就由不得他了。他们的婚事是双方父母都点过头的，单于也知道。哪能容他一直这样装傻充愣地拖延下去、却整天跟一个来历不明的女奴鬼混！ 看来有必要让父王去单于那里催一催了。 迎面来了密迪，笑着说：“兴致这么好？身体都好全了吧？” 阿塔儿也笑了，说：“何曾伤过？” 密迪看了庄砚一眼，心里兵荒马乱的。 庄砚敏锐地觉察出密迪的目光，对阿塔儿说：“我去那边走走。”说完对密迪行了个礼便离开了。 密迪有些尴尬，随即便恢复了镇静，对阿塔儿说：“接下来你准备怎么安置她？单于会同意你娶她为妻室吗？” 说实话阿塔儿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他没有想过这么远，给她金箭的时候他也只是觉得有了这个女人就再不要旁人了。此时密迪提起这话题，他认真想了一下，娶她为妻？想到那情景，心里竟暖暖的，嘴角不由得撇出一个笑意，望着庄砚的背影说：“行啊，娶她。” 密迪说：“你知道我们不可以……” 阿塔儿知道他在说什么。他们作为赤黎的王族，除非和亲，否则是不可以娶外族女人为正妻的。不光只能娶本族人，而且必须要同其他部落的贵族女子联姻，以保证各个部落之间紧密的关系。 他想了想，咧开嘴一笑：“有什么不可以。就是她了！” 密迪失笑。于如此严肃的大事上，也能如此一笑而过的，也只有阿塔儿了。 他们同岁，阿塔儿比密迪大两个月，他们从小一起长大。阿塔儿虽然是哥哥，可从小霸道逞强，不仅不让着他，反而仗着自己稍长，处处欺负他，看上什么他的好东西，二话不说就要抢过来。但是别人动他的东西可是要挨揍的。为此北地王没少赏给他鞭子，可阿塔儿就是劣性不改。 十五岁的时候两人一起上了战场，之后就分开，密迪被派往边境重镇驻守，阿塔儿随侍单于。这次密迪从漠北大营回来，距离上次两人相聚在一起已经时隔三年。 那一次相见是如此狼狈。密迪闻说阿塔儿陷入癫狂立刻赶回王庭，却见到他如同一个疯子一般，蓬头垢面披头散发，不与人见面，不与人交谈，也不许人靠近，整日饮酒烂醉，任何人都奈何不得。 密迪不由得感慨：“都三年啦。” 阿塔儿的神情忽的有一丝黯淡，说：“是啊，三年了。”他勉强笑了笑，将目光投向不远处的庄砚，却发现她痴痴地盯着远处，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 “你怎么了？”他走过去，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 远处是一个马帮，看插的旗子，是同朝人。可能是往西番乌孙等地的商队。虽然赤黎和同朝时常剑拔弩张，但是过境的经商队伍一般只作常规性检查，不作阻拦。 没有什么特别啊。难道是她看到同朝的商队，又想家了？ 庄砚却喃喃地说：“眉生……眉生……” 虽然隔得那么远，可是庄砚还是看出来那个人就是眉生。他的身形和走路的姿态她记得一清二楚。那个人就是眉生！ 眉生？阿塔儿脑中一阵轰鸣。是她在病中唤着的那个名字！是她在同朝的那个情/人！！ 还没待他反应过来，庄砚已经跑了出去，朝着商队拼命奔过去，一边伸手大喊：“眉生！！眉生！！眉生——！！” 寒风将她的声音吹散了。可庄砚拼命往那边跑去，泪水早已经溅出了眼眶。 眉生！你听到吗？让阿姐再看看你！！ 阿塔儿愣愣地几乎不能反应了。她从前的情/人在那个商队里？而她——就这么义无反顾地挣脱他飞奔过去了？！ 密迪不解地问：“怎么回事？” 阿塔儿此时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奔涌到脑部，已经听不到外界的任何声音了。 这么长时间了！他这样待她，百般讨好，处处周全，她也已经是他的人了，为什么心里还是只有她从前的那个情/人！她现在就要不顾一切地投奔到那个男人的怀里去了！ 瞧她把斗篷都甩开了，怕冷的她再也不怕冷了，就是为了更快地扑到那个男人的怀里取暖！！ 庄砚扔掉斗篷，跌跌撞撞拼命跑着，不知摔了多少跟头。可她全然顾不上了，只是拼命往那个方向奔跑。 再不快一点，眉生就要走了！！ 阿塔儿的表情瞬间冷得像一块坚冰。他对身边的几个士兵说：“把她抓回来。”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是密迪有些担忧。阿塔儿的脸上露出的表情让人不寒而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