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
五日后，香河县章华街的一家临街客栈里，东厢院一间客房内，春杏慵懒地靠躺在浴桶的桶壁上，空气中几丝淡薄的水汽缭绕，眼前倒映在水中的这张娇艳面孔，真应了那句“唇不点而红，眉不画而翠，脸若银盆，眼如水杏”。 已经多久没照过镜子了呢，春杏心中不由腹诽着，才半年不到，这张脸的五官似乎更精致了呢…… 微晃手腕拨开了平静的水面，倒影旋即荡漾开去。 上辈子花了那么多钱美容美甲做SPA，就为了让脸漂亮点显得年轻点，这辈子直接就给了她一张，她却只觉得惊悚恐怖，还好在这边照镜子的机会不多，她不用每天早上起来都被吓一次…… 掰着手指头算一算，她和济安已经到香河五日了，济安每日天不亮就往外跑，入夜才归，有的时候次夜才回，春杏懒得去当跟屁虫，整天守在客栈里吃了睡睡了吃，过上了神仙一样的米虫生活，唯一的体力劳动就是动动嘴皮子叫客栈里的侍女去隔壁菜馆要几个招牌菜送到厢房里，或者脱衣服跳进浴桶里泡澡，泡完后再爬到摇椅上一边睡午觉一边烘头发。 她也考虑过是否要与济安就这么分道扬镳，各走各路各回各家，可转过头想想又觉得还是算了，不如再跟跟吧，她一介弱质女流，独身上路还是太容易成为靶子了，最可悲的是她脑袋瓜上还高悬着个“人生地不熟”的巨大闪光板。反正济安还没打算杀她，走一步看一步吧…… 舒服地打了个哈欠，春杏晃晃脖子伸了个懒腰，她已经泡了整整一刻钟了，但却一点从里边出来的意思也没有。终于，终于洗到一个像样的澡了……不管洗第几次，她都忍不住在心中这样感慨着。 在王家村时，夏天还可以趁夜去河边洗洗，其他季节里基本就只能抱着个小盆自己冲冲，进了王府后虽然吃住得好了，但洗澡依旧成问题，只不过是从小盆换成了大盆，说到底它终究还是个盆！像这样奢侈地烧上七、八壶热水，悠闲地泡在浴桶里似乎已经是一个世纪之前的事了…… “姑娘，还要添热水吗？”门外侍女殷勤地问道。 “不用了，水温刚刚好。”麻烦人家烧了那么多壶水又费劲巴力地抬上来，春杏自然不会吝啬赏钱。 “那好，姑娘你要是想添水的话，喊一嗓子就成！” “行了，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是。”门外传来蹬蹬下楼的脚步声。 春杏抻着胳膊拉过浴桶旁边的柏木单衣架，扯下架上挂着的里衣，从里摸出两个外形相仿的白瓶，略大一点的是老李（李锦儿）那瓶琼花露，当初为她挡了一灾的小瓶一直以“吉祥物”的身份安然躺在她里衣内层。 早就该扔了呢，留着就是个累赘，老李那个饼这会儿应该已经出了渠城了吧…… 随着春杏收集的物件越来越多，她渐渐发现自己身上的储存空间开始严重不足，她又不是哆啦a梦，肚皮上缝着百宝袋，她肚皮上就一个肚脐眼干净得连根杂毛都没有，浑身上下可用的空间就那么大点，都塞满了也就没地方了。 另外一瓶是济安送的，扔不扔呢？春杏心里有点犹豫，算了还是扔了吧，他要问起来，就说自己用完了。 将两个瓶子并排摆到了地上，春杏最终一个也没有打开，自从上次吃了回“堑”之后，春杏对香味的东西变得极其敏感，她手腕上的那个味道洗了好几天才彻底洗掉，不管她今后是穿女装还是扮男人婆，她都不打算再让自己身上留下某种特定的气味了。 确认似的抬手凑到鼻间又嗅了嗅，春杏略微失神，那个倒霉黑蛋不知道怎么样了，一场大火有没有烧掉他的几分冷酷孤傲，看济安这几日的脸色，他应该是还活得好好的……老天保佑让他骑马没有马鞍，搞GAY没有润滑油…… 正恶毒地诅咒着，就听“喀嚓”一声巨响，接着是某个重物倒地的声音，春杏的房门陡然间被撞开，木栓应声而断。 变化来得太快，春杏来不及起身出桶，只能闪电般出手拽过衣架上的外衫，将头脸以下和整个木桶上方全部遮罩住，一手捏着两边衣领只露出一双晶亮的美目凝神盯着屏风后的人影，另一只手悄悄拔出了衣兜里的匕首。 “狗日的！邝五你这个王八蛋，你他娘的下手不知道轻点儿啊……”嘴里骂骂咧咧的，摔进屋里的男子却并不急于起身，两只贼兮兮的三角眼不安分地四处乱瞟，打量着这间房间里的摆设物事，最终落在屏风后地面上的一滩水渍。 “呦，姑娘，实在对不住，我那哥们下手没个轻重，惊扰了姑娘，姑娘你可别往心里去哈，邝五你还不进来给人家姑娘道个歉……”三角眼一边假装抻脖朝外喊着，一边从地上爬起来慢慢向屏风靠近。 春杏无奈叹气，看来她是被人盯梢了，济安白天不在，对方显然是调查清了这点才会挑在这个不上不下的时间闯进来。再者，这层客房的墙板和地面都是木制的，极易发出响动，她的房间又在顶头，两人凭空出现在门口，只能是刻意放轻了脚步。 “姑娘，你可千万别介意，我这兄弟就是一老粗！邝五，你磨蹭什么呢，还不进来给姑娘道歉赔礼！姑娘，你千万别往心里去，姑娘？”一口一个“姑娘，三角眼兀自向屏风方向挪动，眼神贪婪yin邪地盯在屏风后欲遮还羞的隐隐水汽上。 春杏握紧了手中的匕首，双唇紧咬死不开口。对方谨慎聪明，诡异的静谧才会让其有所顾忌，出口反而会加快对方闯起来的速度。她才不相信自己尖叫一声，那人就会退出去，亦或是楼下的人闻声冲上来。开玩笑！等人赶来，她早都叫人家拍晕带走了。 耳听着屏风另一面的脚步声愈趋愈近，春杏屏住了呼气，全身的血液仿佛都涌到了右手指尖上，生死可能就是一息间的事…… “啊！娘喂！”门外忽而传来一声男子的惨叫。 三角眼猛然停住了脚步，疑惑不解地扭脸朝门外看去，“邝五？臭小子瞎耽误什么呢，不知道一会儿那男的就要回来了嘛……”嘴里叨叨咕咕地，三角眼掉头出了房门，前脚刚跨过门槛，“哎呦！洪，洪，洪爷，您老怎么在这儿晃悠呐……” “闭上你的狗嘴！庄子里出了你们两个偷鸡摸狗的废物真是山庄之耻，给我滚回马厩里捡马粪去！” 话音甫落，就听走廊里传来一阵乱响，两个小贼兵兵乓乓连磕带碰地跑下了楼，随后一样物事顺着敞开的门口破空而入落在了里屋床榻之上，紧接着“吱”一声响，屋门被人从外合上了。 直到那位“洪爷”的脚步声也消失在了走廊尽头，春杏才长长地舒出口气，紧撰匕首的手心已是出了层细汗，闭上眼，眼皮后怕地不住轻颤。 没事了，没事了…… 极力遏制下心中恐慌，春杏身子摇晃着出了水已经微凉的浴桶，三两下擦干了身上水滴披衣回了里屋，拣起床上骤然多出来的那锭文银，不禁仔细端详了起来。 压惊钱？精神损失费呵，好大手笔呢！ 春杏每天都呆在客栈里，自然不会错过刚才于门外上演闹剧的那一伙人，他们是前晚上日落前住进来的，穿的奇奇怪怪，身上都带着刀剑，明显不是什么善类一流。 可这两日春杏连门都没怎么出过，他们是怎么看见自己的呢？啊，对了，他们不用看见，他们只须跟侍女打听一声就行了……侍女进来添水时看到过自己的真容，他狗叉的侍女！ 稳了稳心神，春杏用布包好了银锭，仔细将其收进里衣的侧缝里。 “留着买花戴。” ………… 傍晚时分，在外奔波了一整天的济安匆忙赶回客栈，见久敲春杏房门无人回应，遂推门入内，发现已是人去屋空，回到前堂找小二打听了才知原来春杏晌午时就已经退房，临走前还给他留了条口信，叫他去隔了两条街外的福祥客栈找她。 济安深感不解，但也还是收拾了行囊赶到了口信中的福祥客栈，刚一进门就被迎面撞过来的一个胡子叭髭的矮个男人拽住了胳膊，济安满心不耐，正欲甩脱就见男子冲他眨了眨眼。 “济安，是我。”熟悉的语声传来，济安好笑地闭上了嘴随其晃出了客栈大门，快步走到隔壁巷子的一个角落里。 望着济安一身风尘仆仆的乌青长袍，春杏知道他定是又出过城了，简略地将白天发生的事向济安交代了一番，济安听完后良久不语，眼底神色复杂莫名，半晌方肃声到：“所以你就当机立断，换到了福祥客栈？” “还没呢！”春杏抖了抖肩上的布包，“还没入住呢，一直在一楼大堂喝茶等你来着。”万一那群人又撬开了小二的嘴尾随而来，她还不死惨了，“洪爷”又不是她的守护精灵能天天挂在裤腰袋上。 偷眼瞧着济安晦暗不明的脸色，春杏嘟着嘴怯怯地问了一句：“济安，晚上咱们宿哪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