廿三回 红粉佳人慕高义 鲜花牛粪(下)
顾家琪脑子里想东想西,不忘往嘴里塞东西掩饰,全然忘了她是小孩子,身体很快抗议:主人,茅房,我要上茅房。 顾照光察觉到女儿脸羞红的别扭,轻笑,叫来宫女,领女儿外出如厕。 释放多余水份,顾家琪通体舒畅,走出金铜打造的宫廷厕房,两边一瞟,领路的宫女不见了。顾家琪眨眨眼,当不知附近的小动静,迈步向前走。 “冤~还我的命~” 有小孩从她背后冲出来,似乎要推倒她。 顾家琪迅速矮身,手撑地,以右脚为支,左腿旋踢,正中那孩子腿脚,只听得哇一声,下手者哭起来;立马,有人捂住痛哭者的嘴,拖入树丛中隐藏。 拍拍手掌,顾家琪刚站起来,就看到前方几个兜白布条小个子,张牙舞爪的,嘴里呼噜:“还我命来~我们是淹死鬼、吊死鬼、冤死鬼~” 顾家琪头痛,抚额,淡定地推开这些无聊小鬼头,继续向前走。 “鬼,我们是鬼,你不怕鬼吃人吗?!”其中一个装鬼小孩大叫道。 顾家琪嘴角抽了抽,手指这群披白床单的孩子后面的树梢,尖细嗓音,害怕地连声问:“那、那是什么?” “什、什么?”某小孩抖抖地问道。 “你的后面,它双手弯勾,没有脚,飘在空中的,像烟像雾,那是什么?它张开了嘴巴,它伸出了舌头,它要吃你的—啊——鬼,是鬼啊!” “鬼,鬼啊!”众小孩惊恐尖叫,落荒而逃。 顾家琪哈哈大笑,继续走向景福宫。蓦地,一群小少年冒出来,边跑边东张西望,怒气腾腾地高喊:“在哪?” 虞贵妃家的二皇子,领着一班小屁孩,给那群被吓跑的装鬼小孩讨公道了。 被吓跑的孩子们指着红袄女孩尖叫:“是她,就是她,妖言惑众,在宫里装鬼吓人。” 二皇子笑道:“我道是谁,宣同总督家的,听说没娘教的。莫怪说起话鬼里鬼气,好了,不要管她了。你们玩你们的。” “原来是那个野种啊,切~” “谁知道是顾总督从哪里抱来的杂种。” “反正就是最下贱的。” “你们是谁?是不是来跟阿南玩捉鬼游戏?”顾家琪冲他们弯眼笑,映着烛火,眼中盈光忽闪忽烁,她笑得无邪,倒让这些找茬的少年个个不好意思起来。 二皇子等人轻咳,轻喃道:“原来是个傻子,走了。” “哥哥,我叫阿南,我们一起玩捉鬼游戏好不好?”顾家琪揪着人家的锦袖,天真的双眼扑闪扑闪,语态憨憨,娇气地问。 二皇子呃一声,竟然“被美色迷倒”,说是,还主动介绍起自己身份,包括旁边人。 邱尚书家的小跟班提点道:“二殿下,咱们该把这野种赶出景福宫,不能让她的脏血玷污皇家的威严!” “这、那你们继续骂。”二皇子很不负责任地把骂人大业推给跟班。 众人推来推去,邱尚书家的被赋予重任。 小书生摆出架式,刚张嘴,迎面一记连环踢,加料的硬皮鞋底让少年单薄的身子板瞬间栽倒。 “你、你——”二皇子等诸人瞪着小姑娘,莫名所以。 顾家琪露齿一笑,拎起邱家小书生狂揍,专往他脸上打。二皇子身边人连忙去救同伴,顾家琪怪叫着坏哥哥骗人,趁少年惊愣的时刻,抓住有利机会,用脑袋、用手肘、用赤金鞋底狠狠地拳打脚踢,打得众男生龇牙咧嘴。 少年们刚开始还顾忌着小丫头片子一个,不还手,可小姑娘踢人踢得太痛,谁忍得住不还手。 于是,众人混战。 顾家琪在地上滚了几圈,确定手背脸上都有伤了,抹着眼角跑回景福宫,里头人太多,一时找不到人,一屁=股=墩坐在地板上,衰嘴瘪脸哭叫:“哥—哥——” 这尖嗓门儿真是尤如静夜中的一道响雷,惊得热闹非凡的宴会堂欢笑声嘎然而止。 宦官宫女赶紧哄小孩,让她不要哭。 小姑娘越哭越响亮,叫着哥哥,顾照光来了都不顶用,她要的是哥哥! 挤过人群,顾家齐来到顾小妹前头,瞧她那副邋遢相,眉头都抽直了。 他喝道:“还不闭嘴!” 哭声神奇地下降低八度。 顾家小meimei从手指缝里看人,呜呜地低哭;顾家齐冷脸散发着强烈的火气,眼睛黑亮黑亮地瞪着她,两兄妹你瞪我我看你,最后,在小姑娘逐渐拔高的哭声威胁中,顾家齐妥协,伸手。 小姑娘乐呵了,从地上爬起来,扑到兄长身上,抱着兄长的腿脚蹭啊蹭,满脸的眼泪鼻水泥污全都擦干净了。 顾家齐完全无视了顾小妹的恶劣之举,他已经非常地淡定了。 小孩子哭闹停了,众官员看热闹的长脖子纷纷缩回原位,继续饮酒与皇家人一同守夜。尽管人人都无比地好奇,何人如何胆大,在除夕夜这么重要的日头里,找顾照光的晦气;更兼触太后的霉头。 要知道,信佛的李太后老人家最恨大过年地提什么鬼怪了。 顾家齐带着小妹到帝座位,向席上贵人们告罪:“幼妹生性淘气,扰乱大家兴致,万望太后、陛下恕罪。” 李太后笑说无妨,皇帝也不怪罪。 顾家兄妹落坐太后身边的坐席里,大太监杨林逋早已取来宫中秘制药膏,给小孩擦脸伤,担保用后绝不留疤。 李太后赞身边人细心,只口不提小孩挨打的由来。 “谢谢太后赏赐。谢谢杨公公挑这么好的药给阿南。哥哥,擦。” 顾家齐认命地动手,拿掉小姑娘头上身上沾着枯枝落叶泥灰,用湿巾干擦脸,抹药,一张青肿的小红脸显出来。对面的福嘉公主打量受创的小孩数眼,忧心如许;兰妃与她探头相看,神色颇为关切。 虞贵妃先开言,问道:“不知哪个不知轻重的,好端端把个姑娘家的脸给打得这般厉害,落了疤可怎么许人?” 小孩靠着兄长,一抽一噎地叫哥哥阿南要吃那个,不吃这个。 顾家齐拍她的额头,轻斥道:“贵妃娘娘问你话,谁打的?” 小孩嘟着嘴,生闷气似地瞟宫中贵人席那边一眼,撇过脸,不说话。顾家齐加重声音再问,小孩不依了,抓拍兄长的手掌,叫道:“说了又怎么样,哥哥会帮阿南打回来吗?!” 顾家齐淡淡回道:“贵妃娘娘既然问了,自然是会给你主持公道,谁打了你,还怕贵妃娘娘不赏他板子?” 虞贵妃笑得如牡丹花开,富贵容华现,她道:“顾公子哪里话,此间太后、圣上都在,还怕顾小姐受什么委屈,本宫不过讨巧问话问个先。” “不说就去找你爹。”顾家齐低声怒喝。 小孩别别扭扭地说了:“阿南去如厕,路上有人在玩抓鬼的游戏,阿南也想一起玩,二皇子哥哥答应得好好的,他们推邱小公子做鬼头,阿南抓到鬼头,就打鬼头啊,二皇子哥哥却耍赖皮,和其他人一起打阿南。阿南打不过才哭的,哥哥~不要生气嘛,以后阿南都叫别人哥哥,阿南只有一个哥哥。”
顾家齐才不是为这种事生气,不过,他是不会和小孩辩嘴的。 听完小孩的话,李太后冷了脸,道:“不像话。” 杨林逋上前低语是不是把二殿下叫过来问问,李太后微点头,二皇子、邱小忠臣等人给带到皇帝太后前头,杨林逋复述了一遍小孩儿的诉状。 二皇子应道:“没错,是顾小姐打人在先,太后奶奶,您一定要好好罚这个小滑头,看她把邱尚书家的打得两只眼都快瞎了。” 除了姓邱的小书生脸上挂黑圈圈,其他人都是丝毫无伤的。 哪里像顾家千金,小小年纪就给一群男生打得跟猪头脸似的,那张美人胚小脸差丁点就给毁彻底喽。谁也不能为着这么点小事就叫人脱衣验内伤不是,所以,基本上不用说,大家用眼睛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还在狡言!”李太后气上加气,重重地拍案,怒斥道,“身为皇子,私窥暗室,不学无术,成何体统!” 太后真怒,群臣惊悚,附和:二皇子失德。 真是太无耻了,这么小就懂得在茅厕外头偷窥女生,来日必是色中恶鬼。 二皇子闻罪名差点一跟头栽倒,面色青里发黑,几番欲张嘴自辩,都叫虞贵妃用眼神压下。 宁可落得年少荒yin的骂名,也不可喊。 李太后把教训皇子的事,还给儿子皇帝处置。景帝脸微微淡淡的,不惊不怒,让二皇子闭门思过,贵妃教子无方,留待发落;其他小臣子让各家领回去严加管教。 宴毕,顾家父女同车回行馆,顾家齐留于宫中,侍奉太后左右。 “阿南,还疼不疼?”顾照光心疼孩子。 “阿南不疼,阿南有打回来哦,阿南也叫哥哥帮阿南报仇了呀,嘻嘻。”小姑娘一派得意状。 “嗯,阿南好机灵。”顾照光微笑夸道,眼底却寒如雪。 顾照光背后如何为她出气,那顾家琪就没兴趣了,她比较想知道,皇帝对旧情人的态度。 回到马车上,顾家琪细心观察留于车内女人,池越溪雪颈弯垂,靠于车壁,默默不语,神容伤情到绝望,满身华彩俱是灰。 从头到尾,皇帝都没有离开过景福宫,更毋论他的贴身大宦官袁振。 池越溪若真个在等皇帝,只怕一片痴心付诸西伯利亚寒流中。 顾照光也瞧出妻子神情哀戚,与近日小女儿态的热切盼望不同,不由心软同情,唤了声:“溪儿。” “送我回太师府!”池越溪声音粗哑,像是痛哭许久。顾照光轻叹一声,吩咐车夫转道,宁氏和韦婆子得信,在府门口迎接悲恸到极点的池越溪。 顾照光下车,请岳母宁氏好生照料溪儿,他元宵节末离京,若溪儿有意,他自当带她回北地;若不愿,便一直留在京里吧。 宁氏福身,道溪儿近日心绪不佳,就留在京里陪她一段时日;待身体好了,她会送信请他接回女儿。 顾照光微沉吟道好,重蹬马车,回行馆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