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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八回 平生塞南塞北事 还君明珠(上)

    言归正传,顾家琪这个落难孤女终于回堡待嫁了,秦家堡里跟她有过结的女人做梦都想笑,她们已经想好折子收拾这丫头了,前回她躲得快,没整到;今次,天时地利人和都站在她们这边,看她往哪儿逃。

    这其中,以七夫人的恨火为最旺。

    因为她的儿子,满月第二天就被老宗祖抱走。

    按说老宗祖抱养庶出的孙子,那是这小孩儿的福分,日后少不得要比其他房的子孙金贵些。然则,在秦家堡却远非如此。前文提及,众多亲眷齐聚秦家堡,老宗祖膝边环绕的族内金孙、外孙女就不知几凡,个个都比七夫人那还不知事的小孩儿嘴甜乖巧。

    老宗祖疼爱这些会讨喜的小辈,自然无暇亲自照料小婴孩,当然,秦家堡家大业大奴仆多,也不需要她亲自出马,老仆妇们照顾了几代婴孩儿,经验足着,保证会把小孩儿照料得好好的。

    私下里却听说,有回仆妇照应不周,那孩子差点给暖炉的灰烬烫伤。

    母子被生生隔离,已是人生大悲苦;原就忧愁旁人不能照顾好幼子,此刻闻子受虐,真是犹如刀在凌迟那颗做人娘亲的心。七夫人原想趁机把孩子要回来,却因为幼儿面皮上浅浅一道痕,给坏了事。

    老宗祖那边就找到由头,说七夫人番女,净日只知yin歌艳舞,学的也是伺候男人的玩意儿,把人交给这样的女人教养,良才都给养成不学无术的粉头,遂把人交给秦堡主的正妻,茹素信佛的大夫人。

    七夫人能歌善舞不假,却并非平日都是舞娘装扮,实则这日讨好了秦堡主,来不及换装,匆忙到老宗祖处要儿子。一见仆妇抱来孩子,她心绪激动,什么也顾不得便扑上去抢抱儿子,情到深处,泪涕连连,伸手抚摸小儿削减的脸。

    仆妇在旁假仁假义地提醒她仔细别弄伤了孩儿,还没等七夫人回过神,就听得仆妇大叫了不得,小少爷的脸给划伤了。

    七夫人百口莫辩,心里越发苦,早知儿子会落入大夫人之手,真不如不争。

    秦夫人育有秦家嫡长女,且秦东莱这房,十多年仅有这么个闺女活下来,她的正室地位牢不可破,却硬生生被逼入佛堂吃斋念佛,七夫人功不可没。

    要七房相信仇敌会好好待她亲子,倒不如相信日头会从西边儿升。

    七夫人所料不差,儿子两岁那会儿,风闻天山派新一代门徒艺成下山,要拿秦家子嗣祭剑。也不知是他功夫了得,还是秦家堡的防卫如豆腐般不堪一击,她儿子竟然被人从内堡掳走了!

    那段时间,七夫人真是日哭夜哭,往死里咒骂大夫人,可惜眼睛哭瞎也动不了大夫人一根头发丝。

    后来,儿子侥幸不死,回来了。

    七夫人以为这回总该归自己养,谁知秦堡主还是把人交给自己的正妻。

    如今儿子长到五岁,成日缠着大夫人,糯呼呼地叫人娘亲却不识亲娘,她的心都被捣碎了。

    此时此地,七夫人恨透小孤女,再加上秦堡主宠爱也被抢走,风光大落,双仇并重,她不是最恨十二房的人,还有谁是?

    所以,顾家琪刚回秦家堡,就给人药了,三天起不了身也不稀奇。肚子拉稀后,她险被葡萄藤架子砸到;再差点被火烧着脸。

    人人都说是七夫人干的,但没有证据。

    三月守着小姐,忆及这些年来孤身在外的酸甜苦楚,必落泪不止,低喃苦命的小姐。

    “小姐,我怎么觉得你和前儿个不一样?”三月止哭,不由纳闷,总觉得有什么地方怪怪的。

    顾家琪轻弹她额尖,问道:“何处不同?”

    三月又说不出,总不能说她疑心小姐在偷笑吧。这当然是她的错觉,小姐命这么苦,看她哭怎么还会笑呢,绝对是眼花的错觉。

    这当口,十夫人程氏带着丫环奶妈子来串门儿。

    程氏现在可是今非昔比,尽管三年前落了胎,但调养得当,很快再孕,三年得一子一女,这不,肚子里还有一个,真正做实好生养的名头。

    托娘家如今权重势大的福气,程氏没有遭七夫人那罪,自己的孩子在自己房里养着。秦老夫人还赏了跟随自己二十年的老妈子到程氏房里,调=教丫环婆子,亲自照料程氏,养好身子好给秦家多多开枝散叶。

    如今程氏在秦家内堡地位可是拔尖的,程氏来和落难孤女搭关系,都算是抬顾家琪的身份了。

    严格说起来,程氏就算不搭理顾家琪也没人说话,但在外人眼底,她们是同体连枝一出气的。怎么说,当初若无顾家琪出手相助,程氏也无法出头。

    程氏会做人,听闻顾家琪被人暗害数回,程氏便上门来指点迷津。

    两人到花园散步,两房丫环跟在后头,程氏道:“meimei,在外头可吃了不少苦吧?”

    “还行。”顾家琪淡淡回了句。

    “未吃苦就好,魁爷常去苏南看meimei,一呆就是三个月整,着实让姐妹们都眼红。jiejie可生怕你在外头受人欺负,”程氏摸摸自己的肚皮,“魁爷原也打算带jiejie我出门走走,可身子实在不便。”

    顾家琪扯了个笑脸,她着实不耐烦应付一个不管说什么话里带酸味的内院女人,对方又是孕妇,三句离不开mama经,她给三月打眼色,快找借口摆脱。

    三月挤眉弄眼,叫小姐忍耐。她也不爱听程氏那酸不留丢的话,可现在小姐回堡,程氏这个盟友一定得拉拢,免得被七夫人欺负太狠。

    顾家琪皱眉瞪眼,三月扮个鬼脸,转眼瞧见前方花丛处有什么潜伏,以为又是内堡女人暗害招术,飞冲上去就打。顾家琪叫住手,拳劲半道转打花枝,露出花丛底的卷毛小孩。

    小孩受惊,哇哇大哭。

    却说三月险些打到秦家小少爷,愣在原地。顾家琪上前,抱起那个有张雪白小脸的混血小孩。

    身后,程氏连声叫meimei快放下,却看到那孩子无比乖顺地靠着顾家琪,急声便隐了。

    顾家琪捋着小孩的小卷毛,笑问程氏:“这是哪房的孩子,真是乖巧。”

    “呵呵,”程氏干笑,她脸还有些白,刚才真正万分凶险。她几步上前,说这孩子是养在大夫人那儿的,她唤仆妇,让她们把葆少爷送回楚园。

    顾家琪让仆妇改送受惊的程氏回小楼,程氏不解,顾家琪笑道:“等会儿我亲自送回去。这孩子长得好,我挺喜欢。”

    程氏眼神有变,低头掩了,笑道:“meimei果然是聪明人。倒是——”话未尽,直接带着自己人离开花园。

    秦葆眨着卷卷的长睫毛,好奇地看着抱自己的女子,问道:“你是谁?竟叫丫环吓我,回去我叫娘亲打你。”童声童气的,倒也可爱。

    顾家琪笑,问:“你娘是哪个?”

    秦葆不说话,长到五岁,读过书识得自己的名字,已然察觉到自己的长相与周遭截然不同的怪异之处。若然是别人这么问,他必然是要闹到长辈跟前,让大人为他出气止;但这个人,不同。

    他喜欢这个陌生的女子身上的香香,秦葆曾和顾家琪独处两月之久,尽管那时他年幼应该记不得事,但是,逃难之中女性那种爱护之情已深入稚子的意识,一到顾家琪的怀里,他就觉得莫名地熟悉,想要亲近。

    “你,陪我玩儿。”秦葆道,命令的话气却转了好几个调,像是怕让这个他喜欢的姨讨厌一样。

    顾家琪笑意加深,叫三月给秦葆说故事。

    晚饭时,老宗祖传十二房的过去问话,喜欢归喜欢,也不能直接抢孩子,快把人还了。

    顾家琪笑应:“是该还了。”她走到七夫人旁,把小孩儿递过去。

    七夫人惊得手都在发抖,眼泪扑扑地落。

    老宗祖喝道:“十二房的,瞎闹什么?”

    “你是我亲娘吗?十二姨说,你才是我亲娘,我们长一样儿。”秦葆已经伸出手拉下七夫人脸上的纱巾,立即扑上去叫,“娘。”小孩儿固然不懂大人间的尔虞我诈,心中那种天然濡慕却不曾改变。这种感情叫母子之情,天性不能割裂。

    七夫人紧紧抱住儿子,泪如雨下。

    老宗祖叹一口气,也不是她不尽人情,七夫人犯大错在先,惩罚在后,这是体统规矩脸面。旁边有媳妇侄媳等人说起那舞娘指套的事,生怕顾家琪不知七夫人如何地不堪,不配教养秦家子孙。

    也有人劝,别担心大夫人待孩子不好,大夫人是信佛的,哪能亏了小少爷,那屋里的东西都是顶顶金贵的置办,也没延误请夫子授学,就是亲娘也不外如是。

    “大夫人代为教养自然是没得说的好,今日问过葆少爷,已学完千字文,琴棋书画皆有涉猎,基础打得扎实,说话也甚是伶俐,是个聪明孩子,没被谁耽误。”顾家琪肯定大夫人的养恩之情,没有挂羊头卖狗rou,暗中亏待庶子。

    七夫人脸色一黯,其他女眷纷纷道,就是说么,大夫人心善着呢,把小葆少爷当亲儿子似的疼。顾家琪话头一转,笑道,“有一样事儿却是只有七夫人才能教的。”

    西域地方语。

    “日后葆少爷行商,少不得走西域,身有胡血,却不知胡语,无端叫人看低了,还落下不认祖宗的骂名,反辜负老宗祖美意。”顾家琪笑问那手执佛珠串的妇人,“大夫人以为如何?”

    大夫人担着圣人之名,自然不会不成全七夫人拳拳爱子之心。

    她劝老宗祖给七meimei一个机会,葆少爷固然是养在舞娘那儿,不太好,但他生在秦家堡,养在秦家堡,有各族兄为表率,耳濡目染,怎么学也不能学坏去。

    “请老宗祖给妾身一个改过的机会。”七夫人听得分明,立马跪下,发誓好好教导孩儿,不让他学乌七八糟的东西。

    “祖母,祖母,葆儿会好好学的,再也不逃课,求祖母给孙儿机会侍奉娘亲。”秦葆小家伙也有模有样地跪地为母求情。

    十夫人也加入求情之列,七夫人爱子若此,相信她也不会让自己儿子走上歪路。

    程氏说话,其他女眷卖她个好,纷纷出言说情。众人长跪不起,秦老夫人瞧瞧懂事的孙儿,勉勉强强同意,强调要教不好,再把人送回大媳妇处教养。

    七夫人忙叩谢老宗祖,其他人奉承老夫人大慈大悲云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