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虚惊
说起来，产房传喜讯着实算件大事，尤其适合呼朋唤友奔走相告，然后手机响个不停，病房里摆满纸尿裤、奶瓶、玩具等千奇百怪的礼物，顺便还挤满很多人和很多噪音。 但雪淞基本上可以关起产房的门安安稳稳过自己的日子。她不太需要分享和慰问，只给辛少青和向丹丹发了短信。 三天后出院，李睿过来告别，说起话来仍旧冷血又毒舌。这几天她倒来了几次，尽管冷言冷语从没一句热乎话，但性格坦率直白，一来二去和雪淞竟惺惺相惜起来。她也是除了月嫂以外唯一知道辛洛阳这个临时爸爸身份的人。 李睿主动要带辛洛阳去办出院结单手续，路上，她开门见山，“你算是她什么人？” 辛洛阳一愣，“现在还什么人也不是，只是朋友吧，以后，希望是一直在她身边、为她遮风挡雨的人”。 李睿点点头，“你知道吗？每年有几百上千的产妇，抱着自己的孩子从楼上跳下去……” 辛洛阳吓了一跳，“我就没听你说过好话，这又什么意思啊？”那天吵过一次以后，他倒没有向院长告她的状，略微相熟发现这人完全是嘴硬心软型的。现在大家说话都不客气，却也知道彼此并无恶意。 李睿瞪他一眼，“别看这丫头不像别的产妇又哭又闹又折腾的，但我觉得她心里有事，有产后忧郁症的潜质……” “会不会说话啊？这还潜质！”辛洛阳嘴上不“苟同”，心里却也暗暗叹息。 “会说话有个屁用！你每天温言软语说的都是废话，回去多上点心，尤其是月子里，注意让她多休息、身心放松、保证睡眠，环境尽量安静舒适，多听点愉快轻松的音乐。出了月子让她跟朋友出去逛逛、看看电影，别总闷在家里。营养要跟上，粗粮、全麦、麦芽、核桃、大豆、葵花子、新鲜绿叶蔬菜、海产品、蘑菇……这些都含有缓解紧张和忧虑的营养素……”李睿也很惊诧，自己竟然为这个刚见过几面的女孩想这么多，“好了，我忙着呢，你别让我宝贵的时间白白浪费啊”。 辛洛阳回到病房的时候，雪淞抱着宝宝也刚从外面回来。辛洛阳忙接过孩子，因为雪淞产后一直虚弱，是他先学会了怎么抱小婴儿、先学会了怎样给她喂牛奶，先学会了换尿不湿……甚至医生统一教如何给宝宝洗澡也是他去学的。 “去哪里了？不是说了嘛，你就老实歇着，什么事情我来。什么事怎么不让月嫂去？”辛洛阳倒真有点像兴师问罪的新科爸爸。 “医生通知去做新生儿听力筛查，你不在，我不能让外人单独抱宝宝出去，月嫂去领宝宝护理盒和新办的婴儿游泳卡了”。 辛洛阳有点窃喜，看来自己不是“外人”，不过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刚刚李睿一番话，他总觉得雪淞有点神不守舍。 —————————————————————————— 这位月嫂不愧是“金牌”，宝宝每天吃几顿、排便几次、夜里醒几次、几点洗澡、水温几度……事无巨细，处理的妥妥当当，甚至连“用过的尿不湿如何‘打包’才既省空间又防止味道传出来”这样的小细节在她那里也都是学问。 尽管已到10月，粤城还是湿热难耐，月嫂每天帮雪淞擦一次澡、洗一次头、换洗两次衣服，打理得清清爽爽。最初辛洛阳还担心，问过李睿之后确信：月子里蓬头垢面当野人的“古训”完全是反科学******的。 宝宝长得很好，白白嫩嫩、能吃能睡，睡觉时还常会露出似笑非笑的愉悦表情。经过每天洗澡后的抚触按摩，半个月时就能无意识地侧翻身了，连阅婴无数的月嫂都惊叹：这孩子太神了！ 但雪淞却越来越憔悴，月嫂变着花样做月子营养餐她总是吃不下，但为了给宝宝喂母乳却强忍着拼命喝各种催奶汤，但母乳还是少得可怜，宝宝的口粮大部分要靠奶粉。她也说笑，但勉强得很。人家产妇坐月子都红光满面，雪淞却眼圈发青疲惫不堪。 终于，在宝宝满半个月时，月嫂私下里跟辛洛阳说起这事，“小仝这孩子心思重，我不知道她在想什么，晚上你不在，好几次我看见她偷偷擦眼泪，经常盯着宝宝一看就是半天，睡眠也不怎么好。这月子里哭是最伤眼睛的，我说了两次她不肯承认。她总着急没有母乳，可她这样吃不好睡不好、心情焦虑沉郁，怎么可能有奶水呢？越是没有她越是着急，越是着急就越少，恶性循环……最关键的是，她有什么心事不肯说，这样下去，就是神仙来了这月子也坐不好的……” 辛洛阳脑子轰地一声，猛然想到了“每年有几百上千的产妇，抱着自己的孩子从楼上跳下去”…… 这段时间辛洛阳给自己放了“产假”，每天多半都耗在这边，雪淞赶也赶不走，也就由他了。 推门进去的时候，雪淞正半卧着，俯身看熟睡的宝宝，眼里有着温柔，还有……忧伤，辛洛阳一阵害怕，忙轻声示意她到客厅。 “小雪，我们说说话。你……有什么心事吗？” “没有啊”，雪淞想都没想。 “那你干嘛偷偷哭，月子里不能哭你知道吗？你这是拿自己健康开玩笑！”辛洛阳口气有点急。 雪淞一愣，“哭……我没哭啊……真、真的”，嘴上不承认，头却慢慢低下去。 “你信任我吗？如果相信我，有什么困扰就跟我说，没什么解决不了的难题，连最危险的生产一关都过来了……” 雪淞打断他，“别说了，什么事也没有，我看你心里空虚，需要回去上班了”，然后打算起身，眼睛里似乎又开始蒙起雾气，暗骂自己不争气…… 辛洛阳一把按下她，手下温柔却很坚定，不知怎么就火就上来了，“不许哭！你现在不能哭！仝雪淞！你说你有什么委屈、有什么可自怨自艾的！你四肢健全、心地善良、衣食无缺，你想拥有健康、快乐、幸福都垂手可得，只要你想要。你有什么资格这样作践自己！” 辛洛阳说完就愣住了，他从没对雪淞说过一句重话，可突然就在她最脆弱的时候如此疾言厉色。雪淞也呆了，不过她很奇怪自己并没生气，而且快要涌出来的眼泪还真的咽下去了，只是叹口气，“的确，我已经拥有很多了，我不敢说遗憾不敢说委屈，那样怕会折福。但……你不了解，千人千般苦、苦苦不相同”。 “是因为那个人吗？是从宝宝身上又看到那个人的影子，让你痛苦？”辛洛阳也恨自己，偏要在这个时候揭她的伤疤，可就是忍不住，因为嫉妒，更因为，他要找到她的心病。 雪淞终于抬起头，坦然地望着他的眼睛，“那个人？你说到哪去了？不是这回事”。 “那是什么？你说啊！李睿跟我说，每年成百上千的产妇因为抑郁症抱着孩子自杀，你知道我多害怕吗？每天起床第一件事就是跑过来看你，然后松口气，对自己说：看，李睿净瞎讲的吧。可你这样子算什么，我决定了，从今天开始，我晚上也不走了，就在这看着你，咱们就耗吧，你不想说就不说，哪天你把自己憋得想不开了，就把我先推下去吧！”辛洛阳气得几乎失去理智，但他仍选最有杀伤力的话说，他在赌，赌那一丝可能性。 然后，他赌赢了。 雪淞缓缓的说：“你等等我”，然后转身回房拿了张纸递给辛洛阳。 那是一张新生儿听力筛查报告，报告结果大意是说：受检的婴儿对于产生于耳蜗外毛细胞的主动机械活动、经中耳传声结构并没有在外耳道记录的到。报告结尾处写着三个大字：未通过。 辛洛阳看了半天，“这怎么回事？” 雪淞极力忍着眼泪，“还记得上次去看演唱会吗？我一直惴惴不安，在网上查了不知多少次，很多人都说那种场地音响会影响宝宝的听力……出院当天带她去做听力筛查，前后5个宝宝，只有她没有通过，别的孩子都通过了……” 辛洛阳看着报告，“你看，这不是说了吗，未通过有可能是耳道积水等很多原因，满月再去复查啊”。 雪淞一脸灰败，“这么多天，我经常在她耳边发出一些声音来刺激她，可她没有任何反应……” “你就是因为这个？” “这还不重要吗？我愿意用我的一切换我女儿的健康，万一……都是我造成的”，说着眼泪已经又兜在了眼眶里。 辛洛阳想都没想拨了李睿的电话，言简意赅询问之后，放下电话松了口气，“没事，李睿说了，新生儿听力筛查未通过率近20%呢，可绝大多数孩子都是健康的，可能是因为宝宝外耳道和中耳腔有羊水、胎脂、胎性残积物还没吸收干净，会使传入的刺激声和传出的反应信号衰减，耳声发射能量就会减弱或消失，导致未通过的假象。而且她说做这个检查必须在宝宝自然睡眠或完全安静的状态下进行，你想想当天宝宝有没有哭闹或者还清醒着？” 雪淞想了想，“好像检查前就醒了，但没闹”。 “这就是了，没事，放心吧，我们等满月再去查，肯定没事的。李睿说这么大的孩子虽然对声音有反应，但她还不会给你回应，所以你会认为她听不见你跟她讲话”。 雪淞心略定了定，但看得出，她仍未完全放下这个沉重的包袱。 第二天一大早，辛洛阳就来了，比每天都早，而且还带来了……一位医生和全套听力筛查设备！ “这是妇幼医院的王医生，从事听力检测临床工作有4年了，绝对权威；这是筛查型耳声发射仪，还有专门登记、数据分析的计算仪器，绝对精准。你月子里不能出门，今天咱就在家复查！” 当然，结果就像大家都希望的那样，彤彤小朋友很健康，mama雪淞很开心。 医生离开后，雪淞抓着辛洛阳的手臂开心地大笑：“谢谢你，洛阳，这是我这大半年来最高兴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