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节 太后点兵
太后和皇帝浩浩大大的车轿队伍出了京城,京津两线除了从紫禁城抽调来的八旗军,李鸿章的淮军,还有左宗棠带来的湘军。御驾和凤辇慢慢地向前推进,两旁的兵马将一条路围了个水泄不通。 太后在路上有好几次特意掀起帘子,去瞧路边卫护的兵马,然后转头问曾昭妤道:“听说湖南的兵勇打仗不错,你来讲讲,如何不错?” 曾昭妤答道:“湖南兵不怕吃苦,你帮我,我帮你;打起仗来常常兄弟父子一起上,自然大家更加出力。” 她不明白,打完仗之后大碗喝酒,大块吃rou,升官发财,回家买田置地,更加是湖南的兵勇打胜仗的原因。 “郭嵩焘的交涉不知办得怎么样了。”太后忽然自言自语地道。 为了皇帝和太后的这次出行,因为要把在京城的各国洋人们都留在京城,让在天津的洋人们离开天津五天,让其他各国船只五天内不准在天津入港,郭嵩焘忙得焦头烂额。 洋人们不断地吵嚷着请求参加皇帝和太后的“阅兵礼”,因为作为使臣,他们在其他国家都享受这种待遇。 然而大清朝廷无论如何也不敢答应。洋枪洋炮如此厉害,只一个不小心,到时忽然哪里钻出来个洋人对皇帝太后,或者亲贵要臣拔枪就放,那谁担待得起? 所以虽然听起来虽然有点离奇,就连意大利兵船上的船长水兵,也没有一个带能携带洋枪;洋炮呢,更是已经被卸走了。 要和没事也要嗷嗷直叫的洋人谈妥这些事情,得有多麻烦?总算之前为恭亲王府的洋房,大家多打了几次交道,洋人才不至于太难纠缠。 此外,大清朝忽然拿皇帝造的兵船来和“洋人”比试,也让枯坐已久的大使们望到一点亮光。被人忽视的滋味太难受了,有时候你情愿让人打你一拳,来表示对方在乎你。 渤海湾旁,为皇帝和太后临时搭好的观礼台面朝渤海湾,很是巍峨。 前一天御驾和凤辇在路上花了大半日,近日暮才抵达天津的行宫。天津的好房子不多,只得征用了从前崇厚三口通商大臣的官宅。负责筹办兵船比试的大员们都来叩见。 没料到郭嵩焘长身玉立,曾国藩恰似老农,而左宗棠则圆圆壮壮,声大如牛,站着不动,只怕人家会以为是根柱子。 更好笑是他满口湖南土话,说上三五句话,武则天只听到好似“哞”“哞”的牛叫声。 都说“相由心生”,这个人,也许能做朝廷柱石吧?武则天忽然想起那些声称“国家一日不可无湖南,湖南不可一日无左宗棠”的旧折。 歇息了一晚,太后和皇帝气色都不错,一同用过早膳后,传驾到了观礼台。八月的渤海,海色靛青,天色蔚蓝,即使不为观船,也已经足够迷人了。武则天从前未进宫前,跟随父亲到处游历,却从来没有见过海,原来海洋竟然是如此地阔大。 到底是太后和皇帝出行,繁文缛节,不一而足。其中一项,就是在比试前先要祭天地,这当然由皇帝来做。从来没有见过皇帝和太后的天津百姓,隔着红绳,挤得人山人海;个个踮起脚尖,要望清楚皇帝和太后长得什么样子。 等祭过天地,放过开锣炮,立即就听到从远处传来“突突”的轰鸣声,险些让人以为在打雷了。 从京城和外地跟着来看热闹的人们,当然不象天津百姓那么清楚,那就是洋船发动的声音。洋船驶得飞快,转瞬就到了皇帝和太后所在的观礼台前。 奇怪是它的旁边,就好象传说中十二生肖争排名先后时,老鼠骑在牛的身上,在最后一刻忽然纵身一跳,占得先机那样,忽然同时出现了一艘龙舟。 那自然是皇帝的兵船了,如此漂亮的亮相,不免让岸上的百姓们发出一阵欢呼。 两艘船上的兵勇都立在船上与皇帝和太后见礼。正值八月,意大利人个个虎背熊腰,穿着蓝白色相间的短袖海军服,粗胳膊上的金色汗毛清晰可见。大清朝的预备水兵呢,还穿着土蓝色的兵勇服,因为是为皇帝阅兵刚做的,所以倒也簇新;只是水勇都来自南方,所以既瘦且小。 这样一来,无论双方的兵船,兵勇,都有形状上的巨大分别;这场比试,就变成了巨无霸和小不点的对峙。 武则天一见意大利人的形貌,大为震惊,忙问身旁伫立着准备为太后和皇帝讲解比试的郭嵩焘道:“洋人如今都长成这个形状么?还是独意大利人如此?” 想想从前在都城长安,阅过洋人无数,虽然与大唐百姓相貌迥异,身量却无甚分别,没料到一别千年,洋人忽然个个变得如此膀阔腰圆,豹头猿臂。 “回太后,洋人长相大多如此。”郭嵩焘答道。他话音刚落,不独太后,连皇帝和两旁的太后女官、太监侍女等诸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难怪和洋人的事情难办,这次派来交涉的郭嵩焘在汉人中也算高了,也要差洋人们半个头,更不要说论身躯的粗壮,只有洋人的一半。对着这些半人半猿的洋人们,有谁能把要说的话说个清楚,也就算不错了。 两船的水兵们拜见过皇帝和太后,自然分别有赏赐。只是意大利船的水兵天生桀骜不驯,说是拜见,因为是头回见到大清朝的皇帝和太后,一个个目光如炬,同时又流露着惊奇,就好似猎人初见到了常见猎物以外的动物,一时无法判断应该如何对待它们。 这目光当然令人不快,但是大老远跑来了,也不能直接就喊“停”,大家回去。 比试开始了。 因为这比试是文比而不是武比,不能放枪放炮,所以比试的规定是,除了双方水兵风貌,船只外观,两船应该在指定范围内来往追逐比试速度,行进快的一方就算获胜。 全程都要让皇帝和太后观看得清清楚楚,所以比试用的水道不能是直线,而是绕圈。锣炮一响,两艘船同时开足了马力冲出去。 在大清朝第一艘兵船上指挥的,是从前曾大败洪杨水兵的湘军水师将领彭玉璘。 意大利使馆的武官马里奥本来的计划是,先以稍慢速度行使一圈,第二圈看有无必要决定突然加速与否,远远甩开大清兵船,让大清朝百姓有眼镜的跌眼镜,没眼镜的吸凉气;到第三圈,就让机器忽然慢下来,装成是加速后突然出现了机械故障,自自然然地落后;然后一直到第五圈无力回天。 因为行前技师和水兵都各自全面检查了这艘船,他也不能让船速一开始太过离奇。 大清朝的兵船的水道正好在内侧,走的路程短些,本来船速也不慢,绕到第一圈,它和意大利军舰并驾齐驱,只是因为船形较小,被意大利军舰挡了个严严实实,从皇帝所在的阅兵台上望去,根本见不到影子,急得年轻的皇帝直跺脚。 到第二圈,意大利军舰忽然铆足了劲来开,大清朝那艘奇形怪状的龙船同时加速,紧咬不放,但是咬不住,渐渐落后了,经过阅兵台前时,让皇帝见到了它小半个船尾。 到第三圈,龙船一直加速,意大利的大块头军舰忽然累了,被龙船渐渐赶上。 岸上欢声雷动,锣鼓鞭炮,响成一团。 第四圈,龙船的速度仍然没有放慢,意大利军舰疲惫不堪,落后了它半个船头。 马里奥放弃了炫耀本国武力的企图,准备就这样顺理成章地拿到那一百三十万两银子,然后辞职回国,和家人一起到意大利南部海边悠哉游哉地享受幸福生活。这时候,岸上忽然一阵sao动,连锣鼓声都暂停了几响。 马里奥本能地拿起望远镜,跟随众人的脖颈,去搜寻那惊骇的来源。 夹在袍服齐整的大清朝官员和百姓之间,一个洋人好似发了狂,正在拼命地脱衣服,马里奥见到他时,已经脱得只剩一条内裤,头顶却绑了只长袜,煞是刺眼。 更可怕的是他表情愤怒狞恶,正指着马里奥所在的意大利军舰,咆哮叫喊,手里只重复做一个动作,就是拖过一把空气,然后将它们拧弯。 马里奥从望远镜中瞧得清清楚楚,那人正是自己的顶头上司,意大利大使托纳托雷!马里奥瞬间就明白,那件事情败露了。 托纳托雷正在拖来拧弯的大把空气,就是自己脑袋的暂时替代品! 保住脑袋当然比一百三十万两银子重要得多。然而此时已经到了第五圈,马上就要鸣锣宣布比试结束,那艘龙船就紧贴在意大利军舰旁边,已经快出一整个龙头了。马里奥纵使要扭败为胜,也不知道如何是好。 岸上呢,虽然有过刚刚的插曲,呵斥过那不知羞的洋人之后,百姓们重又加入了欢呼的呐喊中。连本来已经闭眼保全自己眼睛的贞洁的妇女们,也忍不住又睁开了双眼。是真的么?皇帝龙船就要赢了,这可是大清朝头一艘兵船啊。
正在此时,意大利军舰忽然在一瞬间大幅转向,朝那艘狭长的龙船撞了过去。 欢呼声顿时变成了“哦”“天啊”的尖叫,龙船上的福建水兵也发现了情况,但已经来不及了,因为已在最后关头,龙船正尽全力向前冲刺,根本无法避开。 就在这一刹那间,龙船上的本来在队列中的两个水兵,突然一前一后冲上前去,紧紧地抱住了龙头。 和岸上的人们一样,马里奥又一次惊呆了,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军舰已经“轰隆”一声,撞上了那个龙头,和龙头上的两抹土蓝。 大清朝的头回兵船比试结果,竟然是让洋人撞翻了龙船的龙头,并且牺牲了两位水兵。眼见海水里头,龙头的桐木碎片边,鲜血已经泛滥开来。 一时间,岸上百姓已经黯然落泪,或者痛哭失声,顷刻间,一场正预演的狂欢已变成哀声一片。 侥幸的是,龙头虽然被撞坏,也许因为它一整块庞大的龙头木雕,本来就是和其他船体分开的,如今散作了水中的片片残片,船体部分竟然完好无损。本来藏在龙头底下,如今裸露着的德国发动机仍旧在转。只见一位小个子水兵上前一绕,残船忽然绕到了意大利军舰的后面,正好挡到意大利军舰和皇帝的阅兵台之间;同时,船上响起了一片“刷刷”的枪栓声。 意大利军舰上的水兵顿时面无人色。 此时,阅兵台上的众人才仿佛忽然间清醒了。负责保卫的醇王和李鸿章等人,急忙也传令让兵勇们将枪都“刷刷”上了膛,同时命令立即将意大利大使五花大绑,拿来讯问。 前一分钟狂怒,中间一分钟大喜,最后忽然震惊到呆住的意大利大使,这时候只是双手乱摇,口里“乌里哇啦”不断乱叫。 郭嵩焘急忙问过翻译,才知道他叫的是“误会、误会、不敢、不敢”。 “你娘老子的误会!那你为什么脱guang衣服,给军舰发送信号?”左宗棠大声喝问道。 “我只是指示意大利务必要赢。郭大人,我们的船长收受了大清朝某些人的贿赂,故意要输了这场比试,这种局面我不得不干涉…”托纳托雷叫道。 这件事情,郭嵩焘已经有所耳闻。牵涉到皇帝的师傅,大清的体面,自然不能在大庭广众之下来问,因此喝道:“不得胡说,来人啊,拉下去关押。” 只要弄清楚意大利没有趁机劫持皇帝和太后的意图,此时就已足够,郭嵩焘又急忙回到阅兵台报告:“皇上和太后受惊,臣罪该万死。洋人粗鲁莽撞,撞我大清的兵船只为求胜,别无他意。意大利大使已经抓到,押回衙门审问。” 恭亲王本来紧张得满脸通红,这时松了口气,对太后道:“启禀太后,这果然是误会一场。既然意大利大使已抓,军舰上这些洋兵也就暂时关押,等之后会同各国大使来问吧?” 武则天道:“就依你所言。殉职的两位水兵忠勇可表,须重重嘉奖。”一面起身退座。 这边大员们自然是忙忙乱乱。大清水师“不战而屈人之兵”,一船意大利水兵灰溜溜地被押解上岸,被拥堵着的天津百姓们吐口水,扔石头和玻璃渣。李鸿章被指派负责押解,急忙让兵勇们将百姓隔开,以免酿出更大变故。 武则天和皇帝这晚仍旧在行宫暂住,虽然来来往往的大员众多,点灯时分后,这个夜晚却显得那么漫长。太后先和两位女官谈谈讲讲白天的事情,后来忽然觉得身子有点疲惫,就先遣两位女官去睡了。自己也朦朦胧胧地合了眼,忽然只觉得这凤床好似在水中飘荡,就要翻覆,睁眼却见许多鹤臂猿形的赤发鬼们,就在咫尺处瞪着自己。 太后惊叫一声,醒过来了。两位宫女急忙掌灯,端茶送水,太后用过茶水后,坐在凤榻边沿,忽然问:“外面是谁的兵马在当值?” 两个宫女急忙答道,“请太后放心歇息。郭大人说了,今晚除了八旗禁军,左大人,李大人的兵马也都在外面守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