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山院 - 言情小说 - 则天代慈禧在线阅读 - 第五十一节 东南水师元帅

第五十一节 东南水师元帅

    自左郑二人联名奏报行营刺客及马新贻被刺案进展后,等侯了几天的谕旨这一天到了,谕旨说:“查行刺马新贻之凶犯张汶祥为湘勇旧部,行刺驻江宁查马新贻案之二位钦差大臣未遂之凶犯为江南水师新革水勇,并江南水师黄翼升暗助流勇、揄扬刺客、不敬上峰;着立即革去黄翼升江南水师提督职衔,所部江南水师俱归东南水师元帅左宗棠节制;该员虽随本朝德高望重之大臣征战良久,而莽性未改,不敬朝廷,着将本人交朝廷议罪;念两江总督马新贻被刺一案之凶犯张汶祥身份已明,其余细枝末节,不必追究,着将其凌迟处死,满门抄斩;着将行刺钦差大臣未遂之江南水师革勇肖岭满门抄斩。”

    谕旨虽长,虽然还曾提到“德高望重之大臣”,也仍旧掩不去中间夹带着的“东南水师元帅”六个字的锐利锋芒。郑敦谨抬起头,拱手作揖,满面笑容要对左宗棠道恭贺;左宗棠则是几分惊疑,几分惶遽。

    好在传旨之人,立即又打开了第二道谕旨,朗声念道,“闽浙总督左总棠,前次天津兵船比试遇险之时,当机立断,护驾有功;及入朝觐见,对水师和造船之事,如数家珍,筹划调度,无不得体,展望将来,更有独到之见解;又赴江宁查马新贻遇刺案,虽遇疑雾重重,拦阻恐吓,仍不顾安危,勇于查探,且布防有方,擒刺客易如反掌,使江宁免生乱局。着加授东南水师元帅一职,总揽水师全局,各地水师俱归节制;望该员感恩图报,锐意进取,练能征善战之勇,造所向披靡之师,以不负朝廷之重托。钦此。”

    左宗棠从未想到,用心查案竟然会查成元帅!此时只有叩头谢恩,道,“臣左宗棠谢皇上和太后隆恩,粉身碎骨,难以为报!”

    古往今来,说过“粉身碎骨,难以为报”的人,成千上万,但用它来形容左宗棠此刻的心情,再贴切不过。

    有谁能知道,一个以诸葛亮自许,却屡试不中,四十多岁才出来做官,总是被人批为“臭脾气”“直骡子”的人,要去和那些大多二三十岁就出道、时时处处都有熟人关系照顾的同僚们竞争,有多困难?

    这个世道就是如此令人难以理解,当面说别人不好,叫做“臭脾气”;背后去排挤别人,却叫做“有手段”;什么都做不了的庸才,只要做团团好人,自然就能尸位素餐;善做事的人,却总是容易招来批评嫉恨。足见人们不关心别人做了什么事情,只关心别人让自己感觉如何,所以理直气壮地要求那些比自己能干的人,一定要比自己更谦逊,因为只有如此,自己才会感觉平衡;但说到底,那样的怪胎,又能有几个呢?

    连他自己也不能不承认,自己的臭脾气总是替自己招怨,也在执着的同时,怀疑自己究竟也走多远。而这道突如其来的谕旨,却使他感到自己几乎就在山巅,曾经有过的轻蔑嘲笑,如今都被踩到了脚下。以至连他自己也在兴奋中有些惶然了,究竟自己何德何能,能得到皇上和太后如此的垂顾和青睐?

    左宗棠升任东南水师元帅的诏告一出,顿时朝野震惊。大清朝几百万军队,俱已过世的各路元帅也只有几人,升任“东南水师元帅”,并且是“总揽水师全局”,还不够大么?说是“东南水师元帅”,其实是独此一家,大清朝只有东部和南部沿海,将来总不成还能出个“西北水师元帅”?

    其实就算左宗棠就任“东南水师元帅”,此时经管的人和事仍旧是二百八十余工匠,一处空船坞,两间空船厂,外加还见不到影子的洋技师和发动机若干。但奇妙就在于,加上这“元帅”的辉煌头衔后,左宗棠暂时驻留的行署,立即拜客如流。江宁本来就是交通便利之地,通苏州、杭州、上海等地都不过几个时辰、半天时间。所以不但两江本地的官员前来拜见,更有其余各地的官员乃至商人们都纷至踏来。

    这些老练的商人们触角并不比官员们愚钝,因为如今只见“东南水师元帅”,却不见“东南水师”和水师洋船,所以在他们眼里,水师元帅将来就是有大把银子可花的人。这些如流的拜客中,自然也包括了左宗棠在闽浙总督任上,早已结交的胡雪岩;和这些天来,追查王咸镇致疯原因和殴打水师之流勇都双双无果,腆颜来见的江苏巡抚丁日昌。

    当然,对于左宗棠来说,拨开这些花团锦簇的来客,在江宁,升任水师元帅就意味着他应该立即接管江南水师的一切事务。

    黄翼升已被捉拿下狱,等待朝廷议罪处分。江南水师内突然失去主将,人心惶惶。左宗棠视察了江南水师停靠在江宁码头的几艘船,把他的铆钉和船厂船坞又数了一遍,勉励水勇们用心cao练,不在水师内结党入会,一经发现,会党立即取缔,涉会水勇开革。

    同时,又贴出了“又告裁撤兵勇书”,讲明东南水师新建,百废待兴,凡有裁撤兵勇能吃苦耐劳、且不曾违犯朝廷法度者,若来投水师船厂,考察合格后即行录取。

    也许就好象马匹和骡子在一起,马匹就会慢慢地变成骡子般耐劳一样,这些水勇们听了左宗棠粗声大嗓的几席话,竟然也开始忘掉“裁撤”和“兄弟”,转而谈论起铆钉和铁皮船来:究竟怎么样就能造出足够大的一块铁皮,又把它折成一条洋船,再用铆钉穿透铁皮来焊牢它们?平常的一块铁片,放在水里就沉掉,洋船既然是用铁造的,它又为什么不沉?

    对于水师以外的人们,就要对行刺凶犯执行的“千刀万剐”之刑,才是既新奇又刺激的。有的人说,是要拿一片鱼网来绷住人犯,然后行刑的刀斧手沿着网眼将犯人的皮rou一片片割下来;有的人认为这不对,因为照这样,割千刀万刀,要割到猴年马月?不要说刀斧手会吃不消,就是到时监斩的东南水师元帅左大人,担负大清水师造船大业,又怎么会有工夫从早到晚坐一天?所以应该只是割三百六十刀,这样才既表示割得次数多,又切实可行。

    当然,还有人并不关心究竟凶犯将被割几刀,更关心如何去还原案情。虽然谕旨说得很清楚,本案“概已查清”,马大人是被裁撤的湘军旧部所刺杀;但就象人们喜欢听戏,总希望能知道每一个细节,张汶祥在哪里练的刺穿牛皮?射场旁边的栅栏倒塌,是人为的吗?究竟是谁买通了王咸镇,谁领张汶祥到马大人行署旁边的箭道?

    还有,已经被革的江南水师提督黄翼升,将会被如何治罪?曾国藩大人会出面来保这位昔日旧将吗?为什么谕旨中要提到“该员虽随本朝德高望重之大臣征战良久,而莽性未改,不敬朝廷”?

    左宗棠和郑敦谨自然也注意到了这一句,明白太后正试图将曾国藩和黄翼升切割开来,所以才特意言明“其余细枝末节,不必追究”,以便既将黄翼升治罪,又对曾国藩声名无损。不去追究,黄翼升的罪名就只是“暗助流勇、揄扬刺客、不敬上峰”,而不至于是“主使谋杀”。“玉不琢,不成器”,但是玉琢过了,还是不成器,就叫“朽木不可雕也”,只能怪自身的质地不好,而不能怪罪琢玉之人;如果是“主使谋杀”,那就无论如何也切割不开了。能这样子投鼠且护器,两全其美,当然最好,二人都不得不服。

    但是对于将两名罪犯“满门抄斩”,两人还是有些嘀咕的,特别是郑敦谨,作为刑部尚书负责量刑,更是如此。本朝以仁治国,除了造反,照例都是“一人做事一人当”,开了这个满门抄斩的例子,以后要多斩几多人头才罢?然而,要驳斥太后的旨意也难,因为在前一通自己宣读过的谕旨里面,就已经将刺杀要员等同造反,如果算造反,那么满门抄斩并不为过。不过,话又要说回来,难道刺杀朝廷要员就是造反么?有的要员cao守不好,比如果真象上海新编的“刺马案”中,有人贪色卖友,刺客与官员之间只是个人恩怨;甚至对贪赃枉法的官员的刺杀,能算是为民除害,那又当如何呢?

    自己身临其境,能深深领会太后发这道谕旨的目的。假如不是这道谕旨,江宁的散兵游勇,人人都来刺杀一趟,自己早就没命了;假如不是这等骇人刑罚,亡命之徒遍地都是,对方又怎会出动江南水师的前水勇?案子又怎能象如今,未结而自结,且将凶犯背后的势力连窝端掉?

    所以郑敦谨左摇右摆,拿不定主意要不要就此刑罚,具折陈辞。这几个月来,虽然三次办案,但却都窒碍重重,以致于只能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看着别人加官进爵,好不眼热。自己是否应该因此知趣些,避免惹起争议呢?

    张汶祥就刑的那天,夫子庙来观刑的百姓人山人海。马新佑买通了行刑的郐子手,紧割慢割,场面惨不忍睹,而张汶祥始终未发一声。连左郑二人,也闭目不忍。张汶祥的一儿一女,已经先吓得几乎晕死过去,轮到行刑之时,忽然好似醒了过来,又哭又叫,但又有什么用?只是让围观之人徒然吁嘘不已。

    虽然还有疑团未解,凶犯已经伏法,也就算暂时了结了。左郑二人打点行装,准备等地方一平靖,朝廷派来新的两江总督,就离开江宁。特别是左宗棠,自离开福建已经两月,就是一颗铆钉空放这么久,也早该生锈了,更不要说闽浙总督衙门的尺牍,只怕已经堆得山高,所以急着回去。

    新的两江总督,此时朝中的议论,正带兵在山西剿捻的李鸿章,和此时任江西布政使的林则徐的外甥沈葆桢,呼声最高。

    这日正在打点行装,忽然又有马新贻生前任命的营务处处长袁保庆前来求见。

    这些人总是没完没了。案件都结了,还能怎么样?不过,见还是要见的,左宗棠便命让他进来。

    “大人,小人昨夜去抓聚赌,无意当中听到一句话,想着一定要报告给大人。”袁保庆说道。

    听到一句话也来报告大人?这么婆婆mama的人,竟然还能当营务处处长。左宗棠只想快点打发他走,问道,“听到句什么话?”

    “‘提督换总督,照样不落空’。”袁保庆答道。

    “提督换总督?”左宗棠也紧张起来,“你是说…”

    “大人,小人之前也有所怀疑:为之前的恩怨行刺自然有可能,为以后的利益就更加如此。大人只要留心看此事将来的获益之人,自然就会明白。”

    这是怎么说?难道此案竟然还有幕后之人没有被问出?说得也是,如果黄翼升这个粗人就是幕后主使,只尽管等慢慢查到他就是了,又何必匆匆忙忙跳出来?马新贻被刺杀的原因,除了恩怨,还有利益。不错,如果是为从前恩怨一了百了,几次暗示“回山东老家”,递死马图,就完全没有必要;难道,难道这背后,果真还有更大阴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