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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散颜百尸水

    虞欢立在账房门口当了些许日子的看门护卫,风雨无阻。这日,在门外顶了阵夜风,抗了会冬雨,挨了会冰雹……成功染了风寒,晕倒在翠墨草坪间。

    华丽转型为贤惠夫人的唐幂,做起了时代女人的典范,亲手为虞欢熬了一贴祛除风寒的汤药,亲手交到白萧煌手中并胸怀博大央求夫君去承欢居探望那位身子羸弱需要照拂的大夫人。

    白萧煌端着墨色汤汁,步调沉重走进清冷无人烟的承欢居。

    他将面色苍白的虞欢扶起,并将绣着鸳鸯戏水的软枕上垫过去,压着眉眼道:“为何遣了下人。如今病着,身边竟没一人伺候。”

    虞欢咳了几声,“只是喜欢清静罢了。”

    他蹙着眉头将她凝望着,半响端起身侧的汤药递过去,“你的性子变成这样,或许是我的错。”

    虞欢并未接过对方递过来的瓷碗,眼神飘向轻轻晃动的帷幔上,若有所思。

    白萧煌将汤药舀起一勺咽了下去,“嫌苦,所以不喝?我尝了一口,味道勉强让人能接受。”

    他又将汤药堪堪递了过去。

    虞欢的眼睛润出泪花来,羽睫轻颤,一颗晶莹泪珠便滚了下来。她接过汤碗,沉默着。

    他微微叹口气,声调极慢极缓,“此生我只爱虞欢一人,我曾答应过她便不会食言。无论她变成什么样子。”他眼神似乎有些闪躲,继续道:“今生除了大夫人的虚名,我什么都给不了你。你若打算另嫁,我……没异议。”

    虞欢面上的忧伤太过明显,她还是轻轻牵了牵嘴角,“我知道。”

    此时灵犀居的丫鬟面色欣喜推门来报,“少庄主,二夫人有孕了,郎中方才诊完脉,眼下去采办安胎的补药去了。”

    白萧煌惊喜着自凉榻站起,快步走了出去。门槛时又顿住,回眸道一句,“记得将汤药喝掉。”

    虞欢望着雀跃离去的一主一仆,端着汤碗的手抖了抖,“二夫人有孕了。”她喃喃道。汤碗顺着最后一个音节滑到地上,暗色汤汁洒地,蔓成一幅枯墨图。

    新年如期而至。一贯秉承清冷路线的承欢居继续保持古墓派遗风,于裂锦山庄一派繁华热闹的氛围中,显得超凡脱俗忒不食人间烟火。

    除夕夜,虞欢自半支的窗棂间望见盛放在夜空的烟花。灵犀居的方向遥遥传来欢声笑语箜篌阵阵。

    她将青炉里的炭火翻了翻,噼啪的火星声响在空荡荡的屋子,更添寂寥。

    一道黄光闪过,宿引端着一碟饺子同一碗元宵,走了过来,“守岁夜总要吃些东西的,民间北方喜食饺子,南方则偏爱元宵。不知你更偏爱哪一个。”

    虞欢自红木榻上站起,“小虾米亲自做的?”

    宿引微微点头。

    “我都要尝尝。”她展着眉眼接过一盘晶莹剔透的水晶饺子,遂又狐疑道:“这里面该不会是虾仁馅的吧。”

    “不单有虾仁馅。”宿引将象牙筷子点到水晶饺上,“这只是虾仁的,这只是螃蟹馅,这只是鲤鱼馅的,这只是牡蛎馅的,这只是章鱼馅的,这只是草龟馅的……”

    ……虞欢听完食材原料后猛然晃了晃,扶着桌案将身子直了直,腾出一只手伸出个大拇指来,“好有创意,不过你心理素质很强大,行为也有些极端,你竟能将同类剥了皮剁碎了包饺子给我吃。”五官挤出个别扭表情,“小虾米啊,你是要我夸你变态么?

    ”

    宿引憋了会,憋出句,“它们都是自愿的。”

    虞欢:……

    一位换了身份换了面皮的人,同一只伪装成虾米的龙,一起享用了年夜饭,虽诡异但和谐。

    守岁夜的日子是漫长的,一人一龙围着火炉听噼里啪啦的火星子响未免太过沉得住气。虞欢便做起了师父,教给宿引一个在人间非常俗又非常火的游戏——划拳。

    鉴于承欢居没有藏酒,虞欢提了个建设性建议,输的人喝水。她把两只大海碗的水蹲在桌上,一本正经道:“输一次喝一碗,不许耍赖。”

    一个时辰后。

    虞欢端着一海碗白开水不依不饶追着宿引满屋子转圈,“你又输了,喝,必须喝,愿赌服输不可以耍赖。”

    “我已经喝了一百四十一碗水,实在喝不下,先欠着。”难为宿引端着儿八经的官方面部表情,道出句求爷爷告奶奶的语气来。

    “不行,不来赊账的,必须喝了。”虞欢则是一副凶恶债主模样。

    宿引痛苦地接过一大碗水,咬着牙将白开水灌进肚子。一脸的欲哭无泪萌点十足。

    假如一个形象端庄的人无意卖个萌,那个效果是不得了的。虞欢怔了怔便在一旁笑得前仰后俯花枝乱颤……如此放浪形骸的大笑,让一向不拘小节大大咧咧视礼仪为粪土的我都甘拜下风。我擅自揣测这姑娘笑到癫狂会不会就地打两滚。真是难为她在如此逆境中为自己找乐子。

    虽然这乐子是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从侧面可反映出这虞欢心态好,挺坚强的一傻妞。

    承欢居空寂庭院,夜风将华贵衣衫吹出个饱满的弧线。白萧煌从虚掩的牡丹门望进去,正好瞥见虞欢对着宿引毫无形象笑得娟狂的场景。端着瓷碗的手紧了紧,眸光晦暗不明闪了闪,他遂穿过稀疏花影,离开承欢居。

    青瓷碗中,饺子腾气的雾气将他的面目遮得有些朦胧,我看不大清楚。

    三月的软风吹进裂锦山庄。

    唐幂一早起床便道她梦见一位老神仙托梦给她,要她去远在北方的蚕姑山给蚕姑奶奶烧个高香以保她腹中胎儿顺利生产。

    她有孕之身自然不便登山,身为她相公的白萧煌顺理成章替她去偿还梦中夙愿。

    此次出行,白萧煌将供应给北方王府的锦缎成衣顺便带上路,这位少庄主携着数匹华贵马车携着一众小厮浩浩荡荡出发。

    白萧煌走了十日,虞欢于裂锦山庄门口徘徊了十日。并非她思夫心切望眼欲穿想站成新一代石雕立成个表率。实则是她进不了裂锦山庄的大门。

    白萧煌前脚刚走,唐幂的贴身丫鬟便来请宅在承欢居的她帮一帮忙。丫鬟道,此次出行少庄主携了大批下人,山庄人手有些紧凑,请她帮忙下山去采购一些助老庄主醒酒的药材。

    虞欢未曾多想,便接过药单子下了山去。当她辛苦背着大包药材赶回来时,山庄门口的护卫拦住她道,灵犀居的二夫人请了某座深山大师前来算了一算。大师道如今这裂锦山庄的少庄主出门远行,老庄主又重cao旧业不知去何处买醉许久未归,这山庄阴阳之气有些不平衡。恰好大夫人的八字与二夫人有些相冲,为保二夫人腹中胎儿安康。委屈大夫人去别处游览几日采采风踏踏春,等少庄主归来平衡了风水阴阳再搬回承欢居,方显大夫人仁德贤惠千秋万载。

    虞欢自是知晓此乃唐幂的刁难,但她仍蠢蠢地守候在山庄门口,日日等着白萧煌归来。

    趋炎附势是人类上位最基本的必修课之一。山庄下人们将这门学问学得甚好,没有人自断前途巴巴跑去关心不受少庄主待见的大夫人,大家皆识时务的往灵犀居端茶倒水拍马屁拍得勤快。

    被众人忽视的虞欢坚持不懈守护在山庄门口。

    期间,没有生活压力不需要辛苦赚钱就已傲视土豪群雄的终极土豪宿引,前来慰问过虞欢。他望着山庄门口站得委屈的虞欢,有些无奈道:“那女人故意整你,你为什么要守在这儿任她欺凌。”

    虞欢轻着声音说:“我若守在山庄门口,才不会给她污蔑我下山找野男人的机会。”说完她瞟了对方一眼,“那个……不是骂你,只是摆事实讲道理。”

    宿引面不改色,认真严肃道:“其实,偶尔传传绯闻……也不赖。”

    死心眼的虞欢并没有接受宿引的意见。岿然不动的虞欢与石柱两侧岿然不动守门石狮子,相辅相成守在山庄大门口。

    宿引见势,攒着眉心问:“我不明白,事到如今,你为何仍不愿将真相告知他,你要纠结到何时。眼看属于自己的一切被她人夺走,宁可每日看着别人与自己心上人恩爱甜蜜也不肯勇敢地向前迈一步。你怕他爱的终究是你的面皮么?如果真是那样,失去他也没甚可惜。世上,爱你本真的人不是没有,你不必为了一段不堪的感情而埋葬自己的终生幸福。”

    难得一向寡淡少语的宿引说出如此长的句子来。

    虞欢望着他,声音艰涩,“我恐怕不能陪他到白首。”顿了一会接着道:“换皮蛊并非简单的换张面皮就罢了。需要换皮人之中的一个以三十年的寿命为代价才可换成。我承受了这个代价。我不知自己一生寿命有多少,更说不定死亡就在离我很近的明天。我想和心上人在一起,我想他幸福,我又害怕不能陪他终老。我的纠结你现在可懂?”

    宿引抬步靠近她,望着她眸光深处的倔强,嗓音略微黯哑,“为了和他在一起,你怎么可以这样傻。”

    第十日的月光垂在天幕越发空灵,春夜的山风偶见清寒。唐幂披着瑰丽大氅轻步而来,腹部却是有圆润的迹象。

    “怎么,你那个老相好不陪你了?我看你一人站在这挺孤单的。随我进来吧。”

    跟随唐幂步入略显荒芜的山庄后院,四周闲散的黑猫瞪圆了眼睛,墙角边堆着生了锈的铁链。

    虞欢感觉不妙,刚要转步离开,便被隐在山石旁的壮汉牢牢抓住。

    后院暗房的木桩上,虞欢被捆绑得有些隆重,以她弱不禁风的小身板,不必里三层外三层如此精致束缚着。

    唐幂狠着一张脸掐住她的下巴,“为什么,为什么我们换了脸你还是这么阴魂不散。是你骨子里魅惑还是我的这张面皮太艳丽,你竟披着我的面皮明着勾引萧煌暗着勾引外面的野男人。”她将指尖松开,退了几步欣赏着对方有些狼狈的模样,“本来想直接杀掉你,可我派出去的人明明见你沉入江底,可你竟毫发无损的出现。还有,前些日子那窝黄蜂是你搞出来的吧。更为诡异的是,我明明在你祛除风寒的那贴汤药里下了蛊毒,算算时日你该心脏骤痛吐血而亡,可你这气色一点都不像中了毒。若我料想不差,你定勾结了妖人。那个妖人便是整日与你黏在一起的老相好宿引”

    她缓步到石案旁,将一只暗色墨瓶端得仔细,“这是我几乎倾家荡产从珈澜婆婆那里换来的散颜百尸水,珈澜婆婆说只要将这瓶毒水洒到皮肤上,皮肤便会瞬间溃烂,就连神仙都医不好。哼……”冷笑几声,她捏着瓶子靠近一步,“这次你的妖人老相好也救不了你了,一旦你的面皮被毁,我看你还用什么勾引男人。”

    虞欢苍白着一张脸,唇齿轻颤,“你说你在那记祛风寒的汤药中下了蛊毒?”

    我似乎从虞欢惊愕的瞳孔中看到白萧煌那张熠熠生辉的面孔来。都什么时候了,她关心的不是倾斜于她面颊上方的那瓶毁容毒水,而是远在北方的白萧煌有没有被蛊毒所侵。

    唐幂将手中的墨瓶抬了抬,又倾斜了半个弧度,轻佻着语调,“没错,可你也太过幸运,竟然再次逃过我精心为你策划的死亡计划。不过我想开了,与其将你弄死让萧煌一辈子将你记在心头,不如彻底毁掉你的脸让他一想起你就恶心。”

    她轻笑了几声,那瓶泛着幽幽墨光的毒水便汩汩倾洒到虞欢的面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