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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九章:坠魔

    沿山路自凉亭处返归,我一直在深度思索接下來该做些什么。毕竟我答应了浅姑,将尽力救一救她已逝的姐妹。

    阎如采却是已魂飞魄散,红莲化业火不是喷着玩的。甚至仅剩的那条情丝也随小七的死去而消逝。如此这般,阎如采是不可能活回來了。

    可绝望尽头裂开一线生机,这线生机便是无殇阁。

    迟渊呆滞于小木屋中望着空中散尽的情丝之时,殇无虐这个魔头子便菩萨般现身了。他淡淡瞅了面无生机的迟渊一眼,旋袖一翻,掌心遽然幻出一团覆裹着浓郁婆娑优昙花香的光晕。这馥郁白光自他掌心晕散,待光晕散尽,那条已然消失的情丝自虚空中缓缓凝聚成型,软软浮在半空。

    迟渊一双枯暗深眸被这淡淡金色染得清亮起來。

    殇无虐将情丝收入掌心,耐心解释:“闻得凡间一位女娃娃身带异香出生,无殇阁探得此女竟是西天婆娑优昙花精降世,并算得此女命格奇特,就将其身上的花香精元取了去,这女娃娃身上的奇香才散佚。方才消逝不久的情丝被这宿主体内的精元之香重新聚拢成形,不枉无殇阁将这花香精元保存多年,亦恰好本书生來得不算晚。”

    殇无虐还是那么温文有礼,不但在人间吃包子给钱,还自谦为书生。只见他唇角梨涡淡淡一拢,眼角勾起一抹成竹在胸的沉稳,“无殇阁能将已逝情丝重聚,便有妙计将已散之人重生,不过……”

    他将掌心情丝递给迟渊,看似施舍,实则邀请,“大师需付出一笔不小的代价,那便是坠魔。”

    其实,殇无虐的馊主意是欲复生阎如采,需在阎如采的情丝中重新凝聚成一具完整魂魄,再将情丝放入待产孕妇腹中,待阎如采轮回重生。

    殇无虐并不急于对方的回应,临走前漫不经心道了一句话,“欲令小花精复生,惟有我魔界可成。魔道乃救赎你,救赎她的唯一之路。”

    迟渊携着情丝去了昆仑山,南极洲,蓬莱,瀛洲,方丈等一众仙山,只求众仙施予一个重生之法。众仙算得他乃是佛祖坐下妙禅子转世历劫,自是不敢怠慢于他,皆拼出看家本领欲将仙气丹源渡入惟剩的情丝之中以重新凝聚魂魄。可这轻轻软软的情丝却是一丁点仙气灵源皆容纳不得,那些源源醇厚仙泽方一触及到它,情丝便立时变淡变散,随时有幻灭的迹象。

    众仙皆摇头惋惜。迟渊忆起当年梵净山,佛祖将小花精仙源打散rou身入轮回永世不得修仙之罚,倏而明了。手中赤红佛珠转了一圈,他终是落在悬着诡异纱灯的无殇阁黑匾之下。

    方丈大师手中佛珠映出迟渊跨入无殇阁门栏的影像,他摇头一叹,闭了眼睛,于蒲团之上圆寂归西。众僧将其火化,却未曾见得舍利子而出,火光灭尽后,一颗饱满佛珠现于众人眼前,微风一扫,散为灰烬。

    老方丈在迟渊选择坠魔之路后,便自行归西了,老方丈为何而去?总不能是因为未教导好徒弟,便以死谢罪吧。真是让人费解。

    迟渊终是采纳了殇无虐的馊主意。因阎如采情丝之内,容不得仙源,便只得用阴魔之气凝聚魂魄。他不得不夜夜扒坟头吸食尸体阴气渡入情丝。

    本是死结实的尸体被吸食了阴气遂纷纷诈尸成干尸。日复一日,月黑风高夜,干尸队伍愈发壮观。迟渊于每次吸食阴尸后,眸间的乌青之色便浓重一分,唇色便加深一分,神智便混沌一分,他额头的诡异图腾便是坠魔的标志。

    渐渐,入夜的他便很难控制自身行为,由刚开始不受控制汲取山中野兽体内精气鲜血,到见到路人就想冲过去咬上一口再吸上一顿。

    他自知已变成危险人物,便在师弟迟惠的协助下用玄铁锁链将自己锁在悬空寺后山谷一处石窟洞中。

    当朝阳扯破云层,玄铁锁链下的迟渊便恢复神智,迟惠便在日升时分将锁链打开。迟渊念动驱魔经,将四处游散的干尸召集回后山谷埋入山土。

    他割破腕间血脉滴血入布,并吩咐迟惠将血布分发给一众百姓,以护山民百姓不被干尸袭击。毕竟入了夜的他再不能驾驭驱魔咒,只好随干尸们自由活动。

    月圆沉夜,阴风作作,悬空寺后山谷干尸破土而出与玄铁锁链摩擦拉扯之声彼此呼应成景,这便是情丝记忆里的最后一幕。

    我把阎如采同迟渊大师跌跌宕宕的情史掠过脑间,只用了不到一个时辰的功夫,果然剽窃记忆比窥探画境的效率高多了。

    至此,一代高僧因陷情劫变成吸食尸体阴气的怪物,朝为佛,夜为魔。

    当初,老方丈将《复生经》施予迟渊时,心中所愿爱徒入了情丝能悟出幻境乃本真,本真乃幻境之真谛。

    庄周梦蝶真真假假浮生一空,不必执着于生与死幻与灭的三千尘缘中。比如阎如采死了,可情丝里的小七却活得安宁,倘若真的将小七带出來,阎如采复了生,可小七却会消失。

    阎如采执迷着迟渊,小七爱恋着小白,各自活在不同世界,她们俩人的世界在彼此看來是虚幻的,于自己看來却是真实的。就像小七临死之前那句话:小白陪我生,为我死,爱了我一辈子,还有什么比这更真实的呢。

    如此看來,我们不能说小七乃阎如采身体里的一部分,一个附属品,一个专门为宿主需要而牺牲的配件。小七姑娘的短短一生我亦不觉得比阎如采的跌宕一生差在哪里,她活的简单,爱的深沉,死的贞烈。

    小七是小七,阎如采是阎如采;小七既是阎如采,阎如采又是小七。真是不要太执着到底要哪个生要哪个死的好。

    真实,不过乃心中的感悟。

    若是悟到这一点,小七出不出情丝还有什么分别呢,阎如采复生又有何意义呢。连我这个未曾修行过的小妖也懂得其中道理,然则修行高深的迟渊大师却未曾顿悟到?想來他不是不能顿悟出,而是甘心让自己陷入情劫,他不坠魔,已陷入心魔。

    抬眼时,凉亭一檐,山抹微云,晚霞浅淡,快要入夜了。

    浅姑将情丝自我体内取回,她得了我的许诺便又偷偷将情丝送回迟渊的四空门,原來这情丝是她偷出來的。

    我问过她不是已经被天蚕神族的白火烧成虫子了么,怎么又四肢健全的出來玩跟踪來了。

    她说是迟渊救了她。当初天蚕神族降下的白火里或许参杂了一点慈悲,并未曾将她烧得彻底。迟渊探得她体力零星灵力,便将自身一半真气渡给她,这才将她从幻灭的边缘拯救回來。

    我想,这个迟渊正常情况下还是挺慈悲的。

    浅姑也问过迟渊大师为何要散尽一半真气救她一只小小白蚕。她说迟渊只回了她一句。

    “或许,采儿见你复生会开心。”

    为了心上人可能会开心,便毫不吝啬散了一半道行。这个和尚却是入魔的不浅。由此看來,他复生阎如采的执着不容小觑,倘若阎如采沒有四肢康健的重生,估计他是不会同意入了上古画卷的。这些年來他都未曾将情丝里魂魄凝聚成型,那真不知道要等到何年何月了,这直接影响到我收魂的进度。如何将阎如采尽快重生,这是关键。可一细琢磨,若是阎如采重生了,迟渊是否会情愿离开她?我认为玄,忒玄。

    失而复得的感情乃是最让人欲罢不能的一种感情,迟渊已错过阎如采,我想这次他不会再错过了。这样逻辑下來,让迟渊自愿祭了画卷的成功率比烟雾还要飘渺几分。

    这等难事,我需要找同伴商量。

    寻得步生花时,他竟在禅院中架了火炉烤鸡,肥肥正兴高采烈往火炉里添加柴薪,凫苍则宝相庄严立在一边反复念叨:你们在佛家寺院吃鸡真的妥么?

    凫苍怎的突然冒出來了,不是应该窝在无虚幻境好生娇惯着他们家神尊么,难不成汐汐也來了?我比肥肥还要兴高采烈地将脑袋扭了好几圈。

    “别转了,虽然你脑袋长得笨吧,好歹凑合着能用。神尊沒來。”

    听这丧气话就知道是谁的破锣嗓子,我对步生花咬牙切齿道:“烤鸡都堵不上你的嘴。”

    肥肥丢了把柴火插了句话,“老大老大,这回你不准跟我抢鸡屁股了。”

    我再磨磨牙,“我什么时候同你抢过鸡屁股吃?”难道就不能给你家老大留点尊严么,旁边杵着两位大仙呢。

    肥肥似乎很委屈,后跳起脚來教育我,“你同我抢了几百年的鸡屁股,敢做要敢当。”

    步生花一边烤鸡一边对我发出一系列阴笑声,凫苍也用别有深意的眼光瞅着我。

    我憋了一口气,灰溜溜顺着墙角走了。月黑风高,迟渊大师你快出來咬他们。

    我这赌气一出走,却碰到了殇无虐正在清溪边捉蝌蚪。我见他跣足在溪涧石头坑里东摸索西摸索,很是惊悚。

    他回头瞅见了我,拎着个琉璃瓶盏一步一步趟河上岸,枝叶间倾下的月光跳跃在他白皙的脚踝上,这家伙真是美到了细节。他将装满蝌蚪的琉璃瓶盏搁到溪岸上,慢悠悠穿着鞋袜,委屈的语调道:“居然一不小心被别人看了身子,真是亏啊。我可答应过小偶除她之外不许别人看我身子的。小妖精,你说我该将你如何处置了?”

    “小偶?谁呀?”

    对方的眸光竟比月色还要清软几分,他回味一笑道:“这个世界上最可爱的女孩子。”

    难不成这魔界的头头也有心上人?那要长得多么妖魔才能被他看上吧。不过这魔君还挺守身如玉的。我憋住笑,随即哼了一声,看个脚算什么啊,他又不是姑娘家家的,再说,好资源是要共享的嘛,我上前一步问,“除了我,谁还看过你的……身子啊?”

    他已整顿整齐,略微思索了一番,“日前,我在郊外洗澡,居然被一只白鹭两条鲤鱼三只野猪给看了。”

    ……啊,“那你把它们……”

    “炖了。”

    我掉头就溜,被他一把拎回來。他笑眯眯望着我,温和如四月春风,“光顾着抓蝌蚪了,竟忘了办正事。”

    我笑得比菊花还灿烂,“魔君大人去办正事吧,我不耽误你了。”顺便松了松被他禁锢的衣领。

    “我的正事就是來绑架你。”

    我靠之……

    尽管我双手并双脚对天发誓我最近患了忒严重的眼疾,实在沒看清他的身子是光着还是光着,还是被他小鸡一般拎到阴气冲天的后山谷喂干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