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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一章:诡谲南疆宫

    杜鹃夫人面色僵了僵,倏尔笑了,喃喃道:“阿弃?我是阿弃我不是阿弃又怎样呢?”她推开他,凉凉道:“沒有意义了。”

    言罢离开。

    窸窣的竹叶晃动,宫灯将她的影子拖得悠长。

    耳后,久久未曾想起门扉关阖的声音。南疆王直挺挺戳着,面上一派沉痛之色。

    不知是否是月亮惹的祸,我遥遥望去,杜鹃夫人明眸里似乎浮出一层水雾。

    “南疆王近來身子欠妥,从即刻起,关闭王殿寝宫门院,不许任何人进出。”清冷的脚步声未曾停歇,她面无表情吩咐着跪倒两侧的金刀侍卫。

    “包括南疆王。”最后一句说出來,华丽艳服彻底隐入宫角处的葱郁竹林。

    杜鹃夫人回了王后行宫。她将宫人全部打发出去,突自对着白玉石桌上的一束杜鹃花发怔。

    为保偷窥顺利,我身子一折,折成羽毛,自窗口间飘进去。

    案上的花瓣被一阵风卷得微微浮动。杜鹃夫人转身,蒙铎立在几步之外。

    “将他软禁了?”他风轻云淡道一句。

    杜鹃夫人复又坐下,独自添了碗米酒,白腻汤汁自石壶中倾出,她品了几口,才道:“你不应该高兴么。”

    他躬身勾起她的下巴,将嘴巴凑到她耳尖处,“美人,你一直对我不冷不淡,如今还沒爱上我,还在想着我那负心的王兄?”

    她静静推开他,又添了些米酒,“他都快要被我弄死了,你还说这些话。”

    他直起身子來,笑得绝色,“可是王兄好像对你还不死心,怎么办。”

    她瞥了他一眼,“你深夜來此,是为了什么。”

    “我是來提醒你,虽然你将王兄软禁了,可他毕竟是我的王兄,现在发热的不轻,若是日后落下病根怎么办。于是我就派了个御医前去医治,对了,我让御医转给王兄一个好消息,你有孕了。”

    啪的一声,石碗猛的顿在桌上,她站起來,“蒙铎,你能不能不要这么无耻。”

    蒙铎唇角邪邪一勾,“你是在心疼王兄么?见王兄对你旧情难忘,你又动心了?如果真的心疼他,那么你所做的一切岂不是笑话。”

    她呆站着不言语,他凑过去几分,“我想王兄知晓他要快当王舅了,会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你说他对你的爱是不是就此彻底消失了呢?”

    他的唇浅浅擦过她的脸颊,带着几分邪性魅惑。他俯身为她添了碗米酒,慵懒道:“至少王兄再不会对你抱有什么想法了,毕竟亲生兄弟享用同一个女人,以我对王兄的了解,他暂时做不到。”

    她将米酒泼到他身上,“滚。”

    蒙铎一点不在意,用手轻轻拭了拭肩上的酒渍,浅盈盈笑着,“能发火就发发火吧,五日后,一切都将结束。”

    回了杜鹃夫人为我们这帮不要脸的贵宾安排的王宫别院。步生花和凫苍不知打哪弄了只小狼崽正逗着玩。

    我怒不可揭,我这么殷切踏实地跟踪兢兢业业地偷窥,他们俩却吃饱喝足后吟诗赏花养宠物,你们是來协助我收魂的还是來度假的。

    我冲过去抢走小狼崽,步生花道一句,“小心被……”

    他说的晚了点,我被咬了一口。

    步生花摇摇头,将他珍藏的六黄解毒丸赠我一颗,“哎,狼牙有毒,可惜我原想着用这六黄解毒丸敷个面膜,哎,被你糟蹋了。”

    我将屎黄屎黄的解毒丸捏碎敷在右手虎口上,“我现在还一头雾水,实在搞不清蒙家兄弟和杜鹃夫人之间错综复杂的关系,你们倒是逍遥。”

    “那是,要不怎么会有逍遥似神仙这一说呢。”步生花得瑟一句便将缩在墙角边的小狼崽抱起來。一根手指头戳着小狼脑袋,“闯祸了吧,知道害怕了,你怎么能随便咬人呢。”他替它顺了顺毛,继续教导,“就算咬也得使劲咬啊,身为一只狼要有狼的霸气。”再敲敲狼头,“瞧瞧你这怂样,像只羊,以后叫你小灰灰好了。”

    我忒不爱听步生花说话,也忒恶心他给狼起的名字,干脆不搭理他。转头问凫苍,“你去天牢吟诗吟得怎样,客栈中,杜鹃夫人对阿诗那说了句什么她就晕了。”

    凫苍道:“杜鹃夫人对她说这种死法你还满意么?”

    这话听着是有些不对劲,可也不知道哪里不对劲,但不至于将阿诗那吓挺了。

    我咨询他,“你说现在我们该从哪儿下手,若想收了杜鹃夫人的魂魄,人家正活在兴头上,肯定不乐意。人家长得漂亮又不缺钱,还被两个极品男子轮流惦记着,该是多么引以为豪的小生活吧。”我蓦地想起來,“对了,她肚子里有了小杜鹃,更不可能让我把魂魄给勾了去。”

    我估计这次我是不能顺利完成任务了,我想婆婆佝偻的背影飘扬的银发以及三角眼里的失望神色,我想起刷碗刷夜壶给老犀牛刷牙等一系列暴虐惩罚……

    两位大仙听了,酝酿了片刻。

    “谁的?”两人异口同声。

    我惊讶,“你们都看出來了啊?”

    两人齐刷刷一副看白痴的眼神瞅我。

    “那肯定不是南疆王的就是他弟弟的了,应该不会是别人的吧。”我说。

    两人还是一副看白痴的眼神瞅着我。

    我急了,“那你们说小杜鹃是谁的?”

    小狼崽被我吓得嗷嗷叫唤,凫苍抱着他去寻吃的。我紧紧追着步生花问,谁的谁的谁的谁的谁的。

    你聪明你睿智你告诉我啊,你有本事告诉我小杜鹃是男是女啊。

    步生花被我逼得有点急,叉着腰道:“你这么热忱的眼神盯着我看做什么,真的不是我的。”

    ……

    我们一致商量,倘若想顺利收了杜鹃夫人的魂魄,必须先了解这个人,探得此人有何遗憾。老规矩,有沒有一般人类不能帮她完成的理想。若是有,至少有一丝希望。倘若她的遗憾比较深,理想比较丰满,内心又比较执着,我们可剽窃无觞阁的思想理念通过以其魂魄交易來帮她完成内心欲望。

    她若同意,我们又完成了一件看起來高大上实则忒缺德的任务。

    她若不同意,用步生花的话來说,我们要耍阴谋玩心计给她制造深入骨髓的遗憾,想办法让她同意。

    步生花的思想,我不敢苟同。但我却从中悟出一个道理。

    倘若被上古画壁选中的主角无欲无求,至少不要有太深的执念,是不会被收了去的。

    比如木槿儿想要的是那颗红豆塤,为了一颗塤,为了深藏于心的那颗红豆而失了魂魄。

    比如虞欢,为了救人将自己魂魄交易给无觞阁,被收入画卷的最后一刻,看似无波无澜心如死灰,实则是深入灵魂的执念作祟,所谓哀莫大于心死。倘若她平淡接受心上人将她彻底遗忘之事,又安然接受自己灵魂被无觞阁作为傀儡杀手來差遣,她便不会心甘入了上古画卷。

    入了画卷是死得彻底沒戏了,若是被无觞阁利用了去,好歹还算活着。只要活着,或许就有希望。

    再比如迟渊大师,若非他不能接受心爱之人死去的事实,若不是他怀揣菩提之心以金身挽救一场灾难,他最终结局,不会被湮灭。

    由此可见,一个人执念不要太深,平平淡淡就好,也不要太仁慈,有些自私冷血也罢,这样的人活得最安全,一生感悟的痛苦亦最少,更不会被上古画壁相中,收了去。

    可是,这类人于滚滚凡尘中比比皆是。他们悟性不高或是不想太高,有些许自私,心中有爱但不深刻,最爱的是自己。此类人恐怕一生都不能体会爱若天堂爱若地狱的极端滋味。可这种能安稳活过一生的人,往往不会留给世界亘古绵延的爱情传说,也往往不能带给我们心灵深处至深至纯的感动。

    自古,能冠以感天动地之说,配以千古绝唱之音的,皆是至纯至性之人,此种人爱得最深,伤得最透,最终都沒什么好下场。

    这样一想,这个世界,真是悲哀。

    无论怎样,魂还是要收的,任务还是要完成的。早膳过后,我去了杜鹃夫人所住的王后行宫。

    夜里因跟踪得忘我,沒能好好欣赏这座宫殿。今日一打量,方觉这是一处种满杜鹃花的硕大宫群。这个时节,杜鹃花早已衰败,可此处杜鹃花却开得极艳,粉红霭霭,铺到宫外山峦,胜似烟霞。

    打听了宫人,才知,此处杜鹃花乃南疆王亲手所种,南疆王引了温泉入宫院,致使此处温度高于宫外,故,杜鹃花常开不败。

    令人惊异的是,历届南疆国王从未立过王后,却一早修了座高贵华美的王后宫殿,多年來,一直空着。

    被宫人引至殿内,杜鹃夫人正端立于楼顶观赏台发呆。

    我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那是一座挺拔秀丽的山峦,白色烟雾绕着山巅,翠色青树点缀而下,壮阔而不失幽静婉约。

    “那山真漂亮,叫什么名字。”

    她慢悠悠转过身子,“苍山。”顿了片刻,又道,“那座山看着很近,实则很远。”

    我再望一眼听着颇有海市蜃楼之味的苍山,我对爬山真沒什么浓厚的兴趣,我來此目的是想探究她有沒有高过山峰深过沧海一思及就想吐心头血的憾事,要不要我帮个忙。

    我有些不知从何开口,不知怎么冒一句,“你家的烧饼真好吃啊。”

    她怔了怔,看向我的眸子终是不那么缥缈了,“我知你们來历不凡,看來羽姑娘知晓的比我想象的还要多。羽姑娘能否明确告诉我,你们來南疆国是为了什么。”

    我纠结一会,道:“我们只是修仙修得无聊,便來人间四处逛逛,正好游荡到此处,就想帮你完成一些理想梦想什么的。”

    她望着我不说话。

    我又道:“我们是看你长得漂亮,所以想帮你,夫人有沒有什么忒不好完成的理想需要我们帮衬一下的?”

    “有。”她道:“只需羽姑娘不要插手南疆国的事就好。”

    “夫人指的是阿诗那的事情么?”

    “不止,我希望姑娘不要插手我做的任何一件事。姑娘能答应我么?”她问得认真。

    “难道夫人真沒别的愿望,你可使劲往大里想,我们什么都能帮夫人完成,上入九天神宫盗仙丹,下入幽冥之界钓鬼魂,中间再牵头大金龙当宠物,我们都能满足。”说完我有些心虚,对于吹牛这档子事,有些业余。

    她摇摇头。

    我有一瞬间惊喜,哇塞,这么快就遇到个沒什么大执念的人,如此说來,这趟魂是收不成的了。

    她又眺望远处的苍山,幽幽道:“我有想要完成的事,我自己一人就能做到,不需他人帮忙。谢羽姑娘好心了。”

    我死乞白赖喷了好半天吐沫星子,连吓唬带威胁着,“夫人你就琢磨一个高深的理想吧,越难越好。我们若不能帮你完成个高难度欲望,真是做梦都做不好。夫人要是琢磨不出,我们便插手南疆国的事,大到选谁当国王,小到宫女穿什么颜色内衣我们都要掺和掺和,对了,那个阿诗那的事情我们也搅和定了。”

    说完之后,我觉得自己像个泼皮无赖,且有种逼良为娼的罪恶感。

    杜鹃夫人回眸一笑,绝代芳华。

    “羽姑娘说笑了,我一死人能有多少欲望。”

    “你……你……”我仔细瞅瞅她,烟眉秋瞳,红唇似花,论外在形体论内在气质,一点不像死人,更何况我能感觉到她身上的温度及心跳。

    她见我嘴巴张得惊悚,同我解释道:“我确实死了,死在五年前的秋末。”

    “我见姑娘纯真灵动,不像恶人,我将我的事说给你听,也许羽姑娘会明白也许羽姑娘不明白。只希望羽姑娘不要阻止我接下來要做的事。”

    她目光飘向远方,同我道:“五年前,我被人害死,尸体丢到河里飘了七天七夜,尸身都泡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