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 心念难平
我听到这话,想起那日在亭中抚琴的美貌男子,还有那温暖的黑色裘袍,心中也大致猜出了八九分,便点点头,低声嘱咐落羽:“你说的这件事我知道了,我自小体力好,这件事算不得奇怪。”想了想,我又有些不放心,“落羽,这件事你千万不要对旁的神明提起,御清天神也不要,知道了么?我怕他们担心。” 落羽点点头,道:“嗯,落羽知道了,地神就放心吧,落羽绝对不会向任何神明提起的。” 我闻言点点头,闭着眼,轻声问她:“我失踪总共几日了?”落羽想了想:“若小神没有记错,地神失踪了整整两天。” “两天,竟两天了……”我侧头看着倾泻而下的鲛绡纹莲帐,轻轻抚弄纯白而柔软的道道纹丝,喃喃道。 这两天发生了太多太多,梦中这些早已远逝的人,早已化入尘土的往事,可是真的由我亲自历过的么? 如此说来,我究竟是不是那失了记忆的青璃花妖呢?或是青璃神女? 还是青璃神女另有他人? 想起那日在东山望月亭中九阳拥入怀中的那位美人,那样圣洁美丽,如同山顶的初雪,气韵非凡,的确是梦中太古青璃神女的相貌没错,可既是如此,那我又算是谁呢? 我能看到从前发生的一切,也能感受到梦中每一位神明的悲喜,如果这一切只是一场梦,我又为何会流泪?为何如此难以割舍? 我若是我,前尘为何回梦?我若不是我,今世又作何夕? 今世的我,前世的我,究竟哪个才是真正的我?我的躯体和元神可还同在?而我若不是九阳命定的那个人,记起前世的事又有什么意义?那青音崖老者会不会是错认了我? 记得那青音崖老者曾告诉过我:我身上隐了三种气泽,乃三段记忆凝于一身,如今算来,我算揭开了几段记忆呢?还要不要继续揭下去? 星月和苏子洵算是一段,白泽与牡丹,不对,和泽与牡丹,不对,白泽与和泽……想想这三人,我心中颇为纠结,总归是一段罢,那这最后一段,必定是九阳和青璃了。 九阳最后到底怎么样了?他真的湮灭了么?而在九阳湮灭了以后,青璃恢复神女身份又去了哪里? 这些谜团一直困扰着我,可最让我困扰着不敢触碰真相的,还是一件事。 我究竟是谁? 御清真的是重归的九阳神明么?而我到底是青璃神女还是青璃神女的太古记忆?我若真是青璃,那两日前被白泽从昆仑虚上带回来的青璃又是谁?抑或是我什么都不是,就像落羽一样,是引青璃神女归来的引子? 如此一想,我心中顿时有些烦乱,仔细一想灵台却更加通明,想起那日在东山时,御清唤那女子为青璃,想必她才是真正的青璃罢,是了,九阳和青璃乃是一同化生的,他又怎会认错?而我,也许只是青璃神女恢复身份前落入白莲的一段记忆,所以才会目睹发生的这一切,记得这些往事…… 如此一想,我突然觉得很难过:青音崖的那株九音凤莲已有四十万岁的高龄,他错认了我,把我当做了归来的故人,也不是没有可能,毕竟我身上有青璃的气息,那一****还梦见一个女子的身影,想必就是青璃神女了,也许我只是青璃神女的一段记忆罢了……再退一步想想,那白衣老者所说的话也未必全是真的,如今我傻乎乎的全信,极有可能会把自己陷进去…… 不行!我一定要将这个事搞个明白! 这样一想我也就有了头绪:如今我若想确定自己的身份,第一步便要确定御清是不是九阳,如果他是九阳,那他肯定不会认错青璃,我也肯定不是青璃神女了,可转念一想,我要怎么才能确定他是不是九阳呢?难道直接去问他?这样肯定不行。 这个方法行不通,还有什么办法呢?要不要去问白泽?白泽肯定知道御清的身份,可他肯定不会告诉我。 如此看来,好像还真的没有什么好办法,东山那株长了四十万年的九音凤莲倒是一副什么都知道的样子,可就怕他年岁大了记不住事,稀里糊涂地把我认错了……可如今之计,好像也只有去找他,要不我先把第二段记忆解开,然后在综合考量事情的真实度…… 正当我想这些事想得头疼的时候,门外突然传来一声高呼:“御清天神到!” 我一惊,忙睁开了眼,隐隐有脚步声传来,那步伐不急不缓,匆忙中却带着沉稳,我侧过头去,果见御清走了进来,他依旧是一袭白衣胜雪,明眸璀璨如星,可形容却明显清瘦了不少。 他见我醒了,凝滞的面上透出几分难言的欢欣,大步上前蹲在我的床前,抚上我的额头,柔声道:“如何?可好些了?” 我点了点头,又往被子里缩了缩,小心翼翼的隔开了他的手。 他愣了愣,收回手去,也并不多说什么,依旧对我温柔地笑:“没事就好……”说着,他从袖中取出一个小盒来,将一些东西涂抹在了我的眉心,这东西很冰很凉,散发着淡淡地腥味,可我酸痛的身体却莫名的好了不少,连昏昏沉沉的大脑也清醒了许多。 我闭上眼,忍不住皱起了眉,这味道,这感觉,分明是凤目草汁的味道……我推开他的手,淡声道:“呃,御清……我不大喜欢这味道,你先出去好么?我想再休息一会儿……” 他微微一怔,嘴唇轻轻一动,仿佛想对我说些什么,却终究什么也没有说,只是道:“好。” 说着,他又起身转头吩咐落羽,“照顾好地神,她身子弱,每日的三清散都要按时服侍她服下。”落羽点点头,恭敬道:“落羽知道了。” 御清点点头,对我道:“如今有些晚了,我明日再来看你。”说着便走出了房门。 我没有说话。 在事情还没有搞清楚的情况下,我还是不要作茧自缚的好。免得日后难以自拔。 可这样想着,心里还是有些难受。 空气中漂浮着淡淡的凤目草腥味,而这腥味中,还隐着一股浅浅的青璃花香。 落羽恭送御清走远,这才来到床榻前坐下,她小心翼翼地看我一眼,见我神色平静,没有生气的样子,这才疑惑地看着我:“地神,御清天神为您抹的可是凤目魔草,这草近年来极是难得,自太古神明之战后,太古陌月魔君继任了新的神界魔尊,便再不允许神界神明取走分毫,还派了重兵把守这凤目草,普通神明就是想用也用不上,如今天神为您涂抹,您为何要拒绝他?” “什么?陌月成为了新的魔尊?”我听到这话,心中猛地一跳,我怎么就把重渊给忘了,想到这里,我问落羽,“对了,太古的魔尊重渊是不是还被压在九阳山下?他既然没有湮灭,陌月怎么能成为新的魔尊?” 想到梦中陌月对重渊的深情,我突然觉得有些好奇,重渊如今还存于六界,陌月怎会接受这魔尊的位子? “陌月不过是魔族暂时的魔尊,帮助战后的魔族恢复元气罢了。”落羽跪在床榻前,耐心地向我解释,“若有朝一日,重渊能重归魔界,陌月自然要让位与他……”落羽挺直了身板,又继续讲道,“说起来,重渊若能回去,魔族大兴之日自然是指日可待,只可惜他被九阳古神封印,又怎能逃得出来?魔族衰颓已是定局,不可更改,可笑那陌月却不自知,她虽有脾气,却无实力,也没有自知之明,自继任后便处处与神族作对,如此一来,二族的关系自不用说,而重渊自然也被压着,不会被放出来,这二族的仇恨恐怕自此是要延续下去了……” 我闻得此言,摇头轻叹一声,心中暗暗思索起来:也难怪陌月君如此……她自小喜欢重渊,把他当英雄看待,在她心中,重渊是战无不胜的,也是六界中最厉害的,可在大战中,重渊却被九阳压在了山底,她又如何能咽得下这口气?必定是要同神族斗争到底的,可若长久如此,何时才是个尽头…… 想着想着,头又开始隐隐作痛,我闭上眼,轻声道:“落羽,我有些乏了,你先下去罢……” 落羽闻言,抬手为我掖了掖被角,这才恭敬地起身:“是,小仙先下去为地神熬药,地神好生休息。” 我烦躁地点点头,落羽小心的退下了。 待到屋内寂静一片,我才侧过身去,睁开了眼睛,想起方才御清欲言又止的模样,我心中便是一阵难受……这小盒,这汁液,我是记得的,在梦中,九阳为花妖青璃涂抹过。
看来御清的确是九阳,这点大概是没错的了,可我到底是谁呢?我不是青璃,真正的青璃已经被白泽寻回来了,可我若不是青璃,那我为何还记得往事……我若不知道前尘的那些事倒还好,或许我还有勇气继续喜欢御清,可我如今知道了,却该如何继续下去? 也许我真的错了,我真的把自己当做了青璃,当做了九阳宿命里的那个人……一开始我便顺着白衣老者的话,跳进了一个个编织的梦里,我以为那是我的前尘,却万万没想到,这些梦本是不属于我的。 御清是九阳,他爱的人是青璃,至始至终从未变过,而如今真正的青璃也已经被白泽寻回来了。 没有我的什么事了罢? 我闭上眼睛。 是的,我不能一错再错了。 这温情固然叫我沉迷,这美梦固然叫我留恋,这离去固然让我心痛,可那也不该再去打扰了……今世他的已经寻到了自己前世的挚爱,那他一定会比前世过得更幸福,更圆满。如果结局就是这样,那我也会替他开心,慈悲的成全他,也是慈悲的成全自己。 窗外又开始下雨,我闭上眼,迷迷糊糊间,我梦见了牡丹,她站在万劫之境的洞口处,背对着我,浑身是血,我心中一惊,正要上前拉她,却见她突然转过身来,微微一笑,对我说,莲苒,你知道么,爱一个人是身不由已,恨一个人也是这样,你越不想爱一个人,就越是会爱上他,你甚至会开始恨他,允许他亲手杀死你。话还没说完,白泽便从一旁跑出来,将她一把推入了万劫之境中…… 我吓得大叫一声,坐了起来,狠狠攥住被角。想起方才的梦,满头满手都是冷汗,是啊,爱本是身不由已的,我已经爱上御清了,我已经爱上他了……可他已经找到青璃神女,和她在一起了,怎么办?怎么办?我会不会身不由已地去恨他?去报复他和青璃?我会不会允许他亲手杀死我的心? 我心中突然涌起一阵从未有过的惊慌。 佛魔皆在一念!! 我捂住胸口,待到心情稍微平复一些,便用手在双膝上各搭了一朵莲花,开始屏息静坐起来,心里也在不停默念: 念无始来。失却本心。妄认缘尘。分别影事。真妄虚实。现前生灭。 以动摇者。名之为尘。以不往者。名之为客。以动为身。以动为境。 从始洎终。念念生灭。遗失真性。颠倒行事。性心失真。认物为己。 念念迁谢。新新不往。如火成灰。渐渐销殒。决知此心。当从灭尽。 (语出《首楞严经》卷二) 念着念着,一股淡淡的暖流自心间而发,缓缓涌遍了全身,这种温暖的感觉,很熟悉…… 过了半晌,我的心果然静了下来,回身刚想躺下,手边却触到一个冰凉的东西,低头一看,却是一块乳白色的玉。 我将玉拾起来细细一看,发现这玉正是当日离开北山时,皓穹交予我的那一块。 当日我与皓穹在北山之巅告别,要去神界之东继任上古地神时,他就告诉过我,此玉乃是当年他在天湖的白莲内拾到我时,与我一同化生的玉。且此玉没有半点灵力,只因随了我一场,与我也有半分因缘,所以才让我带在身边。 我将玉放入怀中,仰面躺了下来,然后把玉举到眼前,借着窗外的日光细细打量起来,从前倒也没觉得稀奇,也没仔细看过这块玉,可如今这么一看,倒觉得这玉很眼熟,就像,就像…… 突然,门口传来一阵轻响,我心中一惊,忙将玉收起来,沉声问道:“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