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理想与现实

    四年前，贺巩刚毕业，就来到盛世集团面试。

    那时候的他，鼻梁上架着厚重的黑框大眼镜，头发是工地上随处可见的板寸头，穿着老旧的毛衣和衬衫，还有洗得发白的牛仔裤。

    他笑起来的时候，会露出一口泛黄的牙齿，一如所有刚走出校园的学生，青涩单纯，并且充满理想与抱负。

    坐在面试官位置上的霍云林，看着他傻愣的模样：“你知道时尚是什么吗？”

    “时尚……时尚就是一种很高端的美丽……呃，它很吸引人的眼球，也很多变……”

    他很紧张，不停地搓手指，磕磕碰碰地说了十来分钟，才将自己的想法说完。

    霍云林显得好有耐性，不仅听完了他结结巴巴的回答，还点了点头：“看来你之前做了不少功课，回答得还很像教科书上的答案。”

    贺巩推了推眼镜框，笑得憨厚羞涩：“我之前的确差了些资料。”

    “那你告诉我，为什么要选择进入时尚圈？”

    贺巩使劲地想了一下：“我……我很喜欢时尚！”

    话音落地，其他的面试官都不约而同地笑了，有人说道：“每个来面试的新人都是这个答案，我相信，回头你要是去面试皮鞋厂，也会说你很喜欢皮鞋。”

    贺巩知道自己的回答没有让面试官们满意，心里更紧张了，脸色涨得通红：“我是真的很喜欢时尚，很喜欢服装设计！我希望将来也能成为像霍总监那样的大设计师！”

    霍云林挑眉：“你把我当成目标？”

    贺巩使劲点头：“您就是我的目标！时尚就是我的理想！”

    因为后面那半句话，霍云林破例给了他一个实习的机会，而他也很争气，不仅顺利转成正式员工，还在短短一年时间里，被擢升为设计总监的特别助理。几乎整个盛世集团的人都认为，他就是霍云林未来的接班人。

    此刻，霍云林看着面前的贺巩，目光深邃。经过四年时间的蜕变，贺巩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青涩热血的愣头小子，银色的高档西装，大师定制的限量版手表，意大利的名牌皮鞋，这一切，都将他包装得极为精致名贵。

    沉默良久，霍云林发出一身喟叹：“你现在，还记得自己的理想是什么吗？”

    “进入时尚圈，成为一个像您一样成功的设计师，将时尚的理念传遍每一个地方，让……让每一个人都能享受得起时尚带来的快乐，以及……美好……”贺巩越说声音越小，说到最后，喉咙像是被什么梗住了，怎么也没法再说下去。

    这是一个很青涩的理想，但霍云林当初就是被他这个青涩的理想所打动，才破格录用他。

    可是现在，他连说出这个理想的勇气，也没有了。

    霍云林静静看着他：“你让我很失望。”

    贺巩低着头，不动：“……”

    “你跟了我这么多年，也算尽心尽力，我不会亏待你。明天我会跟人事部说，将你调到盛世集团在香洲的分公司，你到了那之后之后是设计部的副总监。以后的路，你自己看着办吧，我只能送你到这里了，保重吧。”

    说完，他就转身走了。

    贺巩默默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张了张嘴，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其实在前不久，还有竞争对手的公司出高价挖他过去，可是他都没有答应。原因有很多，一是不愿意放弃盛世集团的良好前景，二是因为……霍云林这位令他进门的老师。

    无论有多少利益牵扯，霍云林在他的心目中，都有着恩师一般的重要存在。他的很多设计理念都深受霍云林的影响，他很尊重霍云林，发自内心。

    而现在，这位恩师却对他很失望……

    霍云林离开金翎饭店之后，通过一些人脉，了解到有关温如初因为抄袭被刷下决赛的事情内幕，得知这件事跟自家老板脱不了干系，当即直奔盛世集团的总公司。

    他一进公司大门，就直接乘坐电梯，来到公司大楼的最顶层。

    不顾女秘书的阻拦，他使劲推开董事长办公室的大门，大步走进去。

    正坐在办工作桌前处理公事的盛行抬起头，看到气势汹汹冲进来的霍云林，示意追进来的女秘书不要慌张：“艾达，你先出去，给霍总监沏杯菊花茶降降火。”

    秘书艾达点头应下，默默地退出办公室，顺手将房门带上。

    霍云林大步走到办公桌前，双手撑在桌面上，眉头紧皱：“盛总，我想您应该给我一个解释，为什么要临时刷掉温如初？她明明没有抄袭！”

    盛行放下钢笔，取下金丝眼镜，伸手揉了揉鼻梁骨：“你先冷静点，不要为了这点小事就气坏了身体。”

    “这事关系到一位年轻设计师的前途，我不觉得它是什么小事！”

    盛行重新戴上眼镜，示意他先坐下：“这件事我自有考虑，并不是你想的那样。”

    艾达敲门走进来，放下菊花茶之后，又默默地退出去。

    霍云林坐在皮椅里，烦躁地松了松领口，端起菊花茶仰头喝了一大口，心口的火气这才平复了些：“那好，您说说您的考虑，我洗耳恭听。”

    作为盛世集团的老板，盛行出乎意料的年轻，他今年不过三十二岁，面容英俊，气质优雅成熟，十足的贵公子风范。只有熟识他的人才知道，这货看着温文无害，其实腹黑得很，时常有人被他卖了还能傻呵呵地帮他数钱。

    他从一沓文件下面抽出一本时尚杂志，放到桌面上，食指敲了敲杂志封面，慢条斯理地说道：“你觉得这套衣服怎么样？”

    杂志封面上是复赛走秀时的照片，上面的人物正是站在T台上的温如初，那么惊艳的姿态，过目难忘。

    霍云林如实回答：“很漂亮。”

    盛行伸出手，遮住温如初的脸，接着问道：“如果，没有这张脸，你还会觉得这套衣服漂亮吗？”

    霍云林顿了顿，犹豫了好一会儿，方才慢吞吞地说道：“这……”

    “呵，你从事时尚行业二十几年，经验丰富，连你都回答不出来，那说明她这个人远比她手里的衣服更有潜力，”盛行十指交叉，面带微笑，“明知她这个人比她的设计更赚钱，我为什么还要浪费钱在她的设计上，这不是舍近求远吗？”

    看着他从容的模样，霍云林慢慢皱起眉毛：“您的意思，是打算培养她成为模特？”

    盛行很聪明地没有正面回答：“你也知道，设计师就算天分差点，但只要多加磨练和努力，总能挖掘出一两个不错的苗子。但模特不一样，一个好的模特，不仅身体条件要过关，还要有独特的气质，偏偏这些她都具备了。我相信只要善加培养，假以时日，她一定会成为盛世集团旗下最红的名模。”

    他说的都是大实话，这让霍云林有些犹豫：“可是，她的理想是成为设计师，而不是模特……”

    “理想和现实，总会存在差距，她要想在这个社会生存下去，就得学会退让和妥协。”

    “……”霍云林看着杂志封面上的美丽少女，陷入沉默，无言以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