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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七回:活着

    陆辰儿进屋后,和程氏说起李璟带人在屋顶上赶老鼠的事,程氏惊讶得好半天才回过神来,还以为陆辰儿是骗她的。

    过后,却说了句:倒看不出来这孩子这般有心了。

    夜已深,母女俩梳洗一番便入睡了。

    次日,出发前,程氏派人把李璟请了过来,不为别的事,只为晚上屋顶赶老鼠的事。

    “昨日晚上的事,辰姐儿和我说了,没想到你这孩子这么用心,以后不必,虽说你有些功夫傍身,但屋顶那么高,摔下来可不是闹着玩了,就为了这事,我以后也难向太夫人交待。”

    程氏望着李璟笑着叮嘱一番,李璟却是没多说什么直接就应了,“也好,就让我身边的长随去,以后我不上屋檐就是了。”

    李璟这话有点出乎陆辰儿的意料之外,程氏听他说不上屋檐了,遂放下了心,至于他吩咐长随们去做,是他有心,程氏自是不过问。

    在驿站用了早食,便又重新上了路。

    这回见到章夫人时,程氏明显热络了几分,大约是昨晚岑先生对程氏说了什么的缘故。

    陆辰儿浑没注意章夫人一双眼睛直往她身上睃。

    到了马车上,程氏的好脸色登时没有了,才放下车帘,程氏拉着陆辰儿在他身侧坐下,便抱怨了一句:若不是岑先生说江南很重要,卿临渊又有交好的意思,我才懒得理会她们。

    陆辰儿抱着程氏的胳膊,劝道:“我不在意,她喜欢怎么看就怎么看,娘亲也随她去,若是卿大人真存了和父亲交好的心思,等卿大人年底回京述职的时候。少不得还会上门拜访,到时候指不定章夫人还得给您赔罪呢。”

    程氏原也是担心陆辰儿,听了陆辰儿这话,不由笑道:“你这孩子,我原是怕你想多了,没想到倒轮到你来宽慰我。”

    陆辰儿仰头道:“我真的没事。”

    程氏还真的捧起陆辰儿的脸,仔细瞧了瞧,眼中尽是笑意,陆辰儿见了忙不迭地推开,趴到程氏怀里。

    马车很快便启动。

    这一走又是一天。直到天黑时分到了下一个驿站才停下来。

    正好这一晚在皖鲁交界的驿站停了下来,因是交界地带,驿站的设施较之前些天一下子就差了许多。里面的上等厢房只余下四间,卿陆两家的主子都不够用,近身服侍的人都只能住到普通厢房去,陆府的主子少一点,占了两间房。还算好,卿府姐儿多,又有哥儿,只两间房却是着实拥挤不堪,晚饭后,六娘便让章夫人给送了过来。说是实在拥挤得厉害,姑娘又不能送到前面的厢房去,只好借住一晚。

    程氏见章夫人送来的是六娘。很爽快地就答应了,若是其他几个庶女,估计程氏怎么都不会同意的,想来章夫人这次出门,身边一定也带了一个类似于岑先生这样的幕僚。关键时候能够提点主子。

    先时在屋子里吃晚饭的时候,陆辰儿就听到屋顶时不时有沙沙作响的声音传来。这对于早上李璟和程夫人说的话,陆辰儿一直抱怀疑态度。

    又瞧着坐在屋子里的六娘,这回和上回大不同,话也不多,陆辰我问什么就简单的答几句,一板一眼的,十分无趣,她本来话就不多,六娘也这样,两人一时就成了闷葫芦。因而,陆辰儿就直接出了房间,说要去外间看月亮。

    今晚的月亮,似乎比昨晚大了许多,同样也明亮了许多,银辉撒满大地,驱赶了夜的漆黑,屋檐外的树影婆娑,偶有风吹过,扫落了一地的枯叶。

    当然,屋顶上的沙沙声依旧不绝。

    陆辰儿往厢房前面走了几步,回过头,果然,瞧着屋顶上站着三个人,李璟、余丙秋、还有丁季,一个都不少。

    “我就知道,你没那么听话,那话不过是敷衍我娘亲的。”

    所料不差,使得陆辰儿这话不由带着几分得意。

    李璟只看了她一眼,并未说其他。

    却是一旁的罗绮说话了,“姑娘既然知道了,这话就别告诉夫人了,免得李公子不好下台。”

    “还要你吩咐。”云锦白了陆辰儿一眼,旋即又带着几分担心,“不过,这边后面的厢房都建得比较高,摔下来可就危险,少不得会折胳膊断腿。”

    那年元宵,跟在陆辰儿身边的是云锦,不是罗绮,因而,云锦会担心这一点,罗绮却一点不会担心,“若是我们平常人,自然得担着这个心,况且我们平常人上这屋顶,都需要借助梯子,可你瞧瞧他们三人谁是爬梯子上去的,上回你可瞧见了,李公子可是忽地一声,就从上面飞下来,根本不需要担心他们会滚下来。”

    罗绮说到这儿时,却突然十分兴奋,拉着陆辰儿道:“姑娘,奴婢想上去屋顶坐坐。”

    “胡闹。”陆辰儿对着罗绮轻斥了一声。

    罗绮听了有些不甘心,一旁的云锦又补充了一句,“男女有别,总不能让他们之中的谁抱你上去吧,他们可是三个大男人。”

    云锦的话息了罗绮的心思。

    只是连陆辰儿都没想到,她这会子才刚说罗绮胡闹,隔天晚上,她就坐到了屋檐上去。

    她知道章夫人已经对她有偏见了,但没想到偏见是这么大,早上梳洗完后,六娘拉着她说几句,让她郁闷了一整天。于是晚上的时候,到了驿站,连晚饭都没吃,直接出了门坐到了廊庑下。

    只是才刚坐定没多久,罗绮和云锦都还没跟出来,陆辰儿就让李璟给抱着飞上了屋顶,陆辰儿吓了一跳,差点惊呼出声,不过闻到那阵清苦的药香才噤了声,一阵天旋地转,紧接着眼前亮堂了许多,待人从晕眩中回过神来,人已经站到了屋顶的瓦片上。回头望向地面,已离地几丈许,陆辰儿登时觉得腿发软,只觉得没踩到实处,整个人一下子失了平衡,不得不伸手紧抓住李璟胳膊,“这太高了,快带我下去。”

    声音不自觉地带上了几分颤抖。

    “我扶着你,不会让你摔下去的,这是屋子横梁。比较结实,坐坐吧。”

    陆辰儿迟疑了一下,这会子。她是连移动半步都不敢,瞧见李璟已半躬下身,只好跟着坐下,待她坐定后,放开李璟。两手撑在瓦片上,吊着的心才落定几分,只是才抬头,望向地面,心又吊了起来,“你还是快带我下去。我瞧着太高的了,心里实在是害怕。”

    “你眼睛别望向地面,抬头望向远方的山丘树林。还有天空月亮,就没事了。”

    这屋顶的位置比较高,能看到整个驿站的全貌,再往远,远处的小山丘绵延起伏。月光下,一片朦胧。头顶是深蓝色的天空,镰月皎洁,浮光笼罩在四周,明星三三两两地挂天上,显得高远而缥缈,似离得近,又似离得很远。

    又听李璟问起,“你没有去过京中的雁塔,那儿比这高多了。”

    “去过。”陆辰儿仰头望月,“但我一站到高一点的地方,腿就发软,去雁塔时,只上到第四层就不敢再往上去了。”

    而且这还是上一辈子的事情了,大成朝新科进士有雁塔题名的传统,琼林宴后,新科进士喜欢到曲江外的雁塔题诗留名,称之为雁塔题名,上一世,程常棣进士及第后,爬到最高层题诗留名,后来,程常棣带她逛雁塔时,要带她去看他的题诗,只是陆辰儿爬到第四层的时候,就怎么也不愿意往上爬了,并且,当时她能爬到第四层,还是因为陆老爷当年科举及第后在第四层题诗留名,她是为了寻陆老爷当年的题诗。

    她都已经忘记了,当时程常棣在雁塔题的诗,只记得,后来听赵雅南提起,琼林宴后,程常棣上雁塔题诗留名时,赵雅南就在一旁,正是因为那两句,赵雅南才萌生了非君不嫁的心思。

    也正因为如此,她才特别厌恶那两句诗。

    这些,似乎已经是很久远的事情了。

    久远的,她都快要忘记了,又总会在不经意间想起。

    点点滴滴,若有若无。

    还有那晚,程常棣说的话,重又涌上心头……她或许能尽力做到不在乎程常棣的话,而且也能尽力做到不在乎世人怎么看她,但在世人贬低陆家、指责陆家家风时,她无法做到不在乎。

    早上的时候,从六娘口中听到章夫人对陆家的贬低之辞时,陆辰儿顿时抢白了一句,又整整郁闷了一天,只怕娘亲听到这话,同样会如此。

    重活一世,她不仅牵累了李皓白,还是又牵累了父母。

    脑袋正浑浑噩噩,自怨自哎时,突然听到李璟的说话声,“十岁以前,我没有出过房间的门,有一回晚上,知玄一进来就说外面繁星满天,我想出门去瞧瞧,当时守着我的医女却不让,那时候我常想着,若是哪一天,我身体好了,我要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晚上的时候躺在庭中看星星,十岁以后,我去了龙家庄园,习了武,身体也调养得能出门了,有一晚我借用梯子爬上了屋顶,躺在屋顶上看了一晚的天空。”

    陆辰儿突然被转移了注意力,不由问道:“你怎么会想到爬到屋顶上看星星了?”

    “那时候觉得屋顶离天空比较近,我找得还是庄园里最高的那座楼。”

    “你身边的伺候的人没有阻止你?再说,伺候你的人怎么也不会让你一个晚上都待在屋顶上。”陆辰儿才想起,李璟似乎身体不是很好。

    “我把服侍的人都支开了。”李璟似在回忆过往,“不过,庄园里的人寻了我一夜,才发现我在屋顶,只是那时我已经睡着,紧接了大病一场,差点要了我这条命,半年后才出门,也正为这样,我连夜晚出门都不被允许,后来,直到我不用梯子就能上屋顶,再没有人限制我。”

    “你身上的病治不好?”

    李璟摇了摇头,“没法子,刚出生的时候,大夫就断定我活不过十岁,要不后来去了龙家庄园,总之,如今我能活下来都是奇迹。”

    陆辰儿愕然,一出生就被断定要早夭的,就像一个诅咒,如影随形,只怕不早夭都不正常,半晌才嗫嚅道:“至少你现在活下来,而且还能出门,所以那大夫不过是庸医,不足为信。”

    “是不是庸医我不知道,但我如今还活着,这就比什么都重要。”

    人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淡淡的一句,让陆辰儿心头一震。

    这大约是李璟带她上来的目的吧,和她说了这么多,就是为了和她说这样的一句话。

    陆辰儿怔怔地望着李璟良久。

    其实,去年从乡间回来,她就意识到这一点,她当时还想过,如果,上一世就这一世在乡间的经历,她当时便不会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