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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和》章节

    第一章奔放的时代(上)

    “三娘!三娘!快醒醒!”

    “三娘!你醒醒呀!”

    三娘?!!!不是吧?

    迷迷糊糊的掐了自己一把的岑子吟不敢睁开双眼,她的确因为自己是个胖子,就许下了要穿越的愿望,希望穿越到唐朝,可是,她从来没想过要穿越成别人的娘啊!

    听听那两个稚嫩少年的声音……她竟然穿成别人的娘了,还是三娘……是谁说过上帝给你打开一扇窗时候一定会关上一扇门?她在许愿的时候就忘记说要当未婚的大闺女了而已嘛……

    “三娘,别装了!装睡还眨眼,快起来呀,再不回家城门就要关了。”一个少年拉了岑子吟一把,另一个少年则是叫道,“别拉三娘,她从马上跌下来,要瞧瞧是不是伤了哪儿,昏了这么久,一时迷糊也是正常。你让她再歇会儿。”

    装死不是办法,岑子吟在片刻间已经做好了心理建设,眨巴着睁开双眼,就看见两个粉雕玉琢唇红齿白的少年蹲在自己身边,都是十二三岁的模样,一个稍微高些,两人眉目间很像,一瞧便知道是亲兄弟。

    岑子吟刚睁开眼睛就被矮一些的那个男孩子给拽了起来,一阵头晕目眩。

    “二郎,你小心些,刚才三娘的头被碰了一个很大的包……”

    “我知道我知道,这不是没事么,赶紧回家啦,再不回去娘又得出来找我们了。”

    岑子吟处于半糊涂状态,就这么被两个少年拖上了马背,然后,直到回到传说中的那个家的时候,岑子吟才反应过来。

    高大巍峨的城门与路上的万家灯火,让岑子吟以为自己在看一部庞大制作的电影,低矮的平房里燃烧着点点的蜡烛,门口悬挂着风灯五颜六色的招摇在风中,映照着窗格上有些年头的白纸,木质的房子似乎还散发着木头特有的香味儿,胡琴声遥遥的传来,歌姬咏唱,伴随着丝竹轻响。

    天上那轮新出的弯月皎洁到刺目,夜空中的星子妄图争辉,撒在深蓝色的天幕上,像是伸手便能摘到。

    夜风轻轻的吹过来,吹拂着马背上人儿的衣衫,那薄薄的细纱服帖的磨擦过皮肤,只觉清爽却是不冷,深吸一口气入腹,那空气清新还隐约带着些许幽幽不知何物的味道,马儿滴答滴答的在青石板上跑动着,马背上适应了颠簸的人一阵惬意。

    突然,空气中传来一股怪异的味道,岑子吟吸了吸鼻子,发现马渐渐的慢了下来,身后的人翻身下马,伸手将她小心翼翼的从马背上接下来。

    岑子吟抬头望去,这是一条小巷子,只有一户人家,眼前一道并不算宽阔的门,门口挂着一盏气死风灯,照耀着这一片不算宽阔的地方,朱红色的漆退去,灯光下隐隐可见那门上斑驳的色彩。

    这家人明显不是属于那种很富有的家庭,在挺富饶的大城市内有一个独立的小院子,也该算得上小康之家,远远的就能闻到的那股刺鼻味道,此刻想来该是酒糟味儿了。

    岑子吟这才仿佛从梦中惊醒了一般,意识到,她穿越了,的确是穿越了,而下面即将面对的是一个未知的家庭,想到这里岑子吟不由得一阵怯懦。

    目前只知道穿越成了两个挺糊涂的兄弟的meimei,没错,是meimei,据岑子吟所知有些朝代是有习惯叫女子都是排行加个娘字,有名的公孙大娘就是这么来的,她是家里的老三,所以就叫三娘么。

    至于其他的,岑子吟一无所知,穿越之后的茫然让她来不及细想周遭的一切,只能傻乎乎的随着大郎和二郎一道走,就像是个失去知觉的人,只能任人摆布。

    而这一刻,即将要面对的是一个家庭,这儿的人会不会和大郎二郎一样糊涂却是不得而知了,岑子吟下意识的想要退开,门吱呀一声开了,想是门后一直有人候着,听见马蹄声便来开门。

    一个满脸皱纹的老伯走了出来,皱皱眉略微不悦的道,“怎么这会儿才回来?夫人一直候着你们吃饭呢。”

    二郎惊呼一声,一把将岑子吟拽了进去,拖着岑子吟向里间走去,岑子吟来不及看清楚周遭的环境,便被拖进了一个小厅,小厅并不宽敞,摆了花瓶屏风之类的物件,地上还铺着像是波斯来的地毯,风格极为古意,岑子吟此刻却没多余的心思注意这些。厅中一位三十多岁,身着红色纱衣****半露的胖妇人坐在席上正目不转睛的望着他们三人。

    那妇人眉心点了朱砂,梳的头像是云髻,头上的首饰不多,那发型却是极为承托脸型的,配着身上的衣服,瞧着让人觉得无比的舒服,就是那眉毛有些奇怪,像是被剃掉了以后在眉头上做了两点。

    妇人面前是一张黑色的大圆桌,上面摆了些饭菜,看那样子似已有些凉了,饭菜的香味儿即便有些凉了依旧飘了过来,肚子发出咕噜的一声,岑子吟抿抿嘴,桌上的妇人皱眉道,“怎的这么晚才回来?庆云,拿水来与他们洗手。”

    一个十七八岁穿着布衣的清丽丫头端着一盆水走过来,大郎和二郎洗过了,推了一把还在发愣的岑子吟,岑子吟瞥了一眼众人,抿着嘴将手放入盆中。

    洗了手后那妇人唠叨了几句不要贪玩之类的话,便让三人坐下吃饭,岑子吟的心崩的紧紧的,连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摆,见大郎和二郎坐下了,还剩下一张凳子前摆了一碗饭,便在那儿坐了下来。

    妇人念叨了几句之后,便先动了箸,大郎和二郎这才敢拿起筷子埋头闷吃,岑子吟也是饿的狠了,心道,不管怎么样,做个饱死鬼也是好的,端起饭碗便狼吞虎咽起来,惹的旁边几个人频频瞩目。

    那妇人突然问道,“三娘,你不是不爱吃竹笋的么?”

    岑子吟一愣,发现面前正是摆了一盘竹笋,她本不挑食,饿了顺手就夹了,心中打定了主意,也就不那么胆怯,随口答道,“我饿了。”

    好在那妇人对岑子吟突然爱吃竹笋这事儿并不太关注,问完也就继续埋头吃饭,一顿饭吃的还算平静,让岑子吟的心放下了一半。

    吃了晚饭,岑子吟正不知道该如何是好的时候,那妇人道,“三娘回房早些休息吧,喜儿,你瞧着她,莫要让她又贪玩误了睡觉的时辰。”

    一个十二三岁的小丫头从门外走进来应了声是,笑眯眯的对岑子吟道,“三娘,我与你去打水洗脸呀。”

    岑子吟支吾了一声随着喜儿走了出去,刚出门就听见那妇人问道,“大郎二郎,你们的功课如何了?”

    那小丫头领着岑子吟到了一个小房间,房间分里外,外面陈设很简单,只放了一张卧榻和一些零碎的物件,挂了张帘子将里间隔了出来,挽起帘子走进去,就瞧见房间里的小几上摆了一张有些陈旧的胡琴,墙上挂着一张小弓,相较于如今这个身体来说大的有些离谱的一张大床,床上的纱帐有些褪色,像是用了有些年头了,还有两个补丁。

    床前有一张古色古香的梳妆台,镶嵌了一张黄色的铜镜,用的时间久了,已经有些模糊了,另一侧挂着一张帘子,岑子吟走过去掀开看了看,后面摆放了只恭桶。靠着窗户的地方有一张像是书桌的桌子,上面笔墨纸砚齐全。

    岑子吟突然一阵头晕,穿越了!穿越了!

    天啦!这到底是什么世界?她竟然后知后觉的到现在还迷迷糊糊的。

    难道要用失忆的大杀器?

    或者,到目前为止她是在做梦?

    偷偷的在腿上拧了一把,疼的岑子吟眼泪水都掉了下来,还好喜儿点燃了蜡烛就去厨房与她打水洗脸了,未曾瞧见她这模样。冲到梳妆台前对着那黄铜的镜子瞧过去,虽然瞧不真切,到底能瞧得出镜子里的人不过是个十来岁的黄毛丫头,身上的衣衫有些陈旧,脸蛋圆乎乎的,显得十分的可爱。

    这模样,哪儿会是一个二十多岁的成年人该有的?

    任由喜儿来去,岑子吟梳洗了以后就钻上chuang,鼻头充溢着一股酸涩的味道,闻着被子上不属于自己的味道,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她不在了,她的母亲该怎么办?一丝泪痕从眼角滑落下来,滴在放在脸颊下方的手背上,冰凉冰凉的。

    门外突然传来一声响动,一个妇人叫道,“三娘,你睡了吗?”

    岑子吟啊了一声,就听见那妇人推门进来,手上拿了一只蜡烛,岑子吟只得胡乱的擦掉眼角的泪水,那妇人走到床边,发现岑子吟脸上还有些湿润,将烛台放在一旁,岑子吟不知道她要做什么,一阵心虚,只觉得手脚冰凉。

    第二章奔放的年代(下)

    那妇人放好烛台转过身来,拨开岑子吟头上的头发,岑子吟只觉得头顶一阵剧痛,倒吸了一口凉气,只听见哎呀一声,“三娘,你刚才怎么不说?”扭过头冲着门外叫道,“庆云,庆云,快去请大夫来一下!”听见庆云在门外清脆的应了一声,回过头骂道,“伤的这么严重你竟然也不说!疼不疼?你这孩子真是的,要不是我瞧大郎和二郎神情不对,还问不出这么件事儿来,你难道就这么忍着?”

    三娘头上被撞肿了很大一块,那大夫来瞧了啧啧称奇,那淤血据说有婴儿的拳头那般大小,岑子吟竟然不觉得疼。

    岑子吟只能苦笑,她现在还是晕乎的呢,疼,这会儿经人一提醒倒是感觉到了。

    被吓了一跳,到底还是瞒了过去,方大娘在大夫的反复保证之下勉强放下了心,叮嘱喜儿在外间休息的时候惊醒些这才回房休息。

    躺在床上的岑子吟这时候已经失去了悲伤的心情,细细的想着今天发生的事,意识到自己该好好的摸清现在的状况,唐朝——到目前为止,她还是揣测的,两兄弟的衣服有些像是胡服,加上瞧着自己的身形差不多也该有十来岁的模样,女子可以骑马出门,差不多该是这个奔放的时代了。

    前生因为有些胖的缘故,对这个朝代有着莫名的感情,平日里会多注意些。只是,自己如今到底身处何处,这是个问题,自己又是处在富饶的时代还是三五年一次政变的时代,也是个问题,还是个很大的问题。

    不管怎么说,岑子吟跟前总算是安静了下来,她也得以思索一下目前的情况。

    穿越就在一瞬间,上辈子怎么许愿是一回事,真正面对这样的情况的时候,是人都会错愕,措手不及,还好,她的性格比较随遇而安。不随遇而安又能怎样?岑子吟苦笑,目前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既来之则安之,目前需要做的第一件事是摸清周围的情况,还要糊弄过去身边的人,然后才能思索以后的路要怎么走,继续许愿穿回去这种事一定要做,不过不可靠,上帝他老人家怕是没时间来理会她每日一变的愿望。

    若是不行,则要做好第二手准备,在这个女子地位难得的崇高的时代,在这个富饶的天下闻名的时代,没有到处走走看看总是觉得不划算的。

    花了三天时间,岑子吟总算是摸清楚了这户人家的大概状况,四口之家,母亲是个寡妇,独自带着三个孩子开了一个小酒馆,自家酿酒,有二三十的下人,其中有几个是买来的,比如说厨房的张婶和那天开门迎接他们的那位管家福伯就是家生子,方大娘房间里的庆云是方大娘的陪嫁,喜儿则是负责照顾她也要抽空去厨房帮忙,大郎和二郎两兄弟有个叫顺子的小厮侍候,偶尔也会帮忙福伯守夜。余下的十多个则是雇来在酒坊和小酒馆帮忙的。

    在这个时代下人其实是不值钱的,别瞧着有几个下人,他们的身价也不过就是几年的口粮,比起牲口也差不多,估摸着还不如马厩里的那几匹老马,相较于家中的长工来说无疑是廉价劳动力。总的说来,这户人家也只能算得上是这座城市里最普通的人家了。

    这座城市就是传说中那座在当时世界上最为庞大,规划的最好的一座城市,有两百多个国家的人来往穿梭于其中,集中了当时世界上最为先进的科技的政治中心——长安城。

    想到这一切岑子吟便觉得激动的手心冒汗,原来,这就是长安!巍峨的城门,那日隐隐的丝竹歌姬胡琴的音响在岑子吟耳边挥散不去,万家灯火与夜空中的星辰交相辉映。

    激动也只是一下而已,岑子吟如今最为发愁的是,她到现在还不知道自家人姓啥,自己叫啥名字,方大娘虽然姓方,那只是她娘家的姓,在这个时代的女子不一定会冠上夫姓的,这是好事,可如今对岑子吟来说却是坏事。至于如今到底是哪年,到还是次要的,她的身份肯定不会被牵扯到那些乱七八糟的斗争中去的。

    “三娘!”二郎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蹲在小院子里沉思的岑子吟身后,吓的岑子吟差点坐到地上,拍拍胸口无奈问道,“什么事?”

    对这个二郎,岑子吟着实没办法,这家伙虽然好心,却是老是笨手笨脚的,这三天中来瞧了她好几次,瞧她头上的伤口就拽的她头发生疼,帮忙倒杯茶吧,便能把茶壶给摔了,倒是大郎还算谨慎,跟在他身后替他收拾残局。

    三天之前三娘之所以会摔到地上,也是因为跟这家伙去打马球,结果这家伙准头好到专往人头上砸,三娘是被砸晕了摔下马背的。

    二郎一把拉起岑子吟道,“你快去外面瞧瞧,文大叔来了。娘拿着扫帚要赶人呢。”

    文大叔是谁?岑子吟没有问出来,任由二郎拉着她向前面的酒馆走去。

    到了外间便没有院子里的酒糟气味儿,只有漫漫的酒香,二郎将几个偷偷在门后看热闹的下人瞪了下去,拉着岑子吟的手就听见外面一阵噼噼啪啪的响声,方大娘气喘吁吁的骂道,“滚!老娘就算要改嫁,也不会找个破落户,大郎,放开我,老娘今天跟着老不正经的拼了……”

    好泼辣的老娘……之前怎么没看出来?

    岑子吟一阵恶寒,不过,一个寡居的妇人带着三个孩子过日子,不泼辣一些也难以在世上生存,这一点,岑子吟前生深有感触,前世父亲去世的早,她是家中的独女,母亲一人拉扯大她,若不是母亲泼辣的近乎不讲道理,还指不定要吃多少亏呢。

    方大娘如今的情形也差不多,两个还未弱冠的儿子加上一个十来岁的闺女,若不是家中老仆淳朴,还真难以为继,想到这里,岑子吟有一种物伤同类的悲切,只是她不在了,家中的老娘又该如何是好?

    那个只能生一个的时代,男女倒是无所谓,只是中年的寡妇没了孩子,岂是一个没了指望能诉说的尽,好容易她才大学毕业到了要回报母亲的时候了呀!

    到现在岑子吟也没搞懂自己是怎么穿越的,不过就是在家中睡了一觉,睡觉前因为同事背后的嘲笑她胖,便伤心的许了一个愿望,醒来就出现在这个地方,这三天用心乱如麻来形容也不为过。

    唯一的办法就是强迫自己不要去想,天知道她最想做的事就是冲出去找个悬崖或者雷来劈一劈,奈何愿望许了好多次,大腿也给掐的泛青,到底无法再回到过去了。

    鼻头有些酸涩,岑子吟吸了吸鼻子,她要坚强!逼迫自己不要在这个时候去回想,又望向前方。

    这酒店里都是些常客,想是已经习惯这样了场景了,只是乐呵呵的看笑话,也不散去,二郎将前方看热闹的几个人拨开,岑子吟总算瞧见了前面的情形。

    小酒馆并不算大,放着十多张方方正正的小桌子,只是此刻已经被掀的乱七八糟,桌子板凳倒了一地,一团混乱之中,方大娘被大郎抱着腰,挥舞着手中的扫帚,身上的衣衫被拉扯的有些低,露出半边****,在场的男人莫不是一边吞口水,一边偷窥着,其中有一个人的目光最为放肆。

    这是个四十来岁的男子,浓眉大眼,就是身形不高,瞧着与方大娘一般高,却是比寻常男子矮上半个头,微微发福的身材穿着唐装别有一番风味。

    第三章寡妇门前是非多(上)

    这男子模样还算得上周正,就是目光让岑子吟有些不屑,瞧着大郎和二郎两人一个拦着方大娘,另一个急急忙忙的来唤她,岑子吟还一时摸不清是什么情况。

    不过,让人这般看笑话却是不好,二郎一个劲儿的在背后戳她,而方大娘则是越骂越难听,倒是那男人笑呵呵的,只顾着眼睛吃冰激凌,一点脾气都没有的样子。

    岑子吟心中的酸涩让她不由得低低的唤了一声,“娘~”

    岑子吟唤的并不大声,方大娘却是听见了,愣了愣,扭过头来看着岑子吟,岑子吟低喃道,“别生气了。”这话也不知道是在哄自家母亲还是在说方大娘。

    这话本是没什么问题,不料,方大娘却是眼睛一红,眼泪水就掉了下来,眼看着霹雳女火龙变成水样的佳人,岑子吟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环视一周,只见众人皆是看着她们娘俩儿一副看好戏的模样,那文大叔笑呵呵的道,“还是三娘懂事,你好好劝劝你娘,一个女人带着孩子还要经营这酒馆多不容易……”

    “你不上门,老娘就容易多了!”方大娘怒道。

    方大娘不知从哪儿来的力气一下子挣开大郎的手,拿着扫帚冲了过去,那文大叔见状吓了一跳,众人也是脸色大变,纷纷闪避开来。

    这一下鸡飞狗跳,急的大郎和二郎直跺脚,两人飞快的追了上去,岑子吟这时候才知道为什么两人要拦着方大娘,破坏力实在是太大了——路过之处人挡打人,物挡踹物,待两人将方大娘从一条街外追回来以后,福伯苦着脸开始应付前来算账的街坊邻里。

    方大娘气喘吁吁的回来,一屁股坐在凳子上,岑子吟连忙倒了杯茶水端过去,方大娘接过杯子一口饮尽了,顺过了气,这才发现给她端茶的人是岑子吟,不禁眉毛一挑道,“就听着你两个哥哥拾掇着要把你娘给嫁掉是吧?你娘嫁了岑家就剩下你们仨,你们就自由了?老娘怎么生了你这么个白眼狼?”

    岑子吟低头,不语,“娘……”岑大郎低声道。

    方大娘冷哼一声,瞪眼道,“娘什么娘?老娘可没生过你们俩,两个小没良心的东西整日的寻思着怎么把老娘赶出岑家大门吧?老娘还就不如你们的意了!”

    终于知道这个家诡异在哪里了,岑子吟这三天始终觉得两兄弟对她客气而由有礼,亲切中有一丝疏离,二郎还好,大郎甚至说话的时候也客气到像是个陌生人,却又是真心的关心她,岑子吟有种捂脸的冲动,貌似这个家不是一点半点的麻烦啊~

    岑二郎叫道,“我们没那个意思!”

    方大娘冷哼一声,“这尊神难道不是你们招惹回来的?三五天一闹腾,把你爹留下来这点家底给折腾空了,老娘看你们还争什么去!”骂完还不解气,扭过头来指着岑子吟的鼻子道,“摔傻了你是不?这么几天连话都不会说了!也不知道那两个小畜生给你灌了什么迷魂药,枉费老娘这么疼你!”

    擦汗,岑子吟偷偷的瞥了大郎和二郎一眼,大郎是一脸的沉静,二郎则是满脸的愤愤,想要说什么又说不出来,根据经验,在这种时候和方大娘讲道理是没有用的,何况岑子吟还没有了解到这个家到底是什么情况,只能闭嘴埋头听训。

    方大娘噼噼啪啪的骂了半晌,越骂却是越生气,从怀里掏出一张手绢,呜呜的哭了起来,以往岑子吟遇上老妈这么干的时候肯定的往老妈怀里一赖,开始撒娇,只要哄得老娘忘记生气也就差不多了,这种急性子的人都是脾气来得快也去得快的,岑子吟正打算冒险付诸实施,突然听见门口有人叫道。

    “大娘,你怎么了?”

    顺着声音的方向望过去,一个二十七八的男子站在门口,身上的rou不断的颤抖,额头上的汗水一个劲儿的向下掉,胸前湿了一大片,那男子一边喘息着一脸关切的望着方大娘,岑子吟不由得把眼光移向他突出的身材,肚腩突出,下巴奔三,衬托的一张嘴如同樱桃小口,粉嫩粉嫩的,一双眼也因为胖而眯了起来。

    好像弥勒佛呀~

    方大娘望了一眼来人,哭的更大声了,一边哭一边口齿不清的道,“还不是给这几个丧门星气的,整日寻思着把老娘嫁掉……”

    嗡嗡嗡……

    岑子吟头晕目眩,从方大娘喋喋不休的叙述中大概了解到了一些情况,这三兄妹是同父异母所出,方大娘是填房,不过嫁过来五年丈夫就死了,丈夫家中像是还有几个兄弟想欺负孤儿寡母争家产,好在方大娘也不是省油的灯,终究没让几个人占了便宜去。

    这两兄弟自打方大娘嫁入岑家就不待见这个后娘,她还是拉拔大了他们,眼瞧着两人到了要成亲的年纪了,便开始想要让方大娘改嫁。

    来人一阵好劝,总算是把方大娘给劝住了,让喜儿和庆云送回房间,大郎二郎两兄弟则是满脸郁闷的溜走了,实际上,若不是岑子吟想要多了解一些情况,也有想溜走的冲动。

    倒是那人好脾气,岑子吟望着那个胖乎乎的笑脸,就看见一个蒲扇大掌盖下来,在她头顶揉了几下,低笑道,“你这丫头怎么也跟着大郎二郎胡闹?你可知道你娘养大你们有多不容易?”

    岑子吟别过脸皱皱鼻子,不满的抬起头瞪着他,大家很熟吗?怎么可以随便摸淑女的头?

    那人见状哈哈笑了起来,“三娘,不是摔了一跤连你七舅公也不认识了吧,走,七舅公带你去买好吃的。”

    说着拉起岑子吟的手往外走去,一边吩咐福伯,“福伯,若是大娘问起,就说我带三娘上街去走走,这孩子怕是在家里都闷坏了。”

    岑子吟一手拿着面人儿,一边啃着糖葫芦,跟在那个胖乎乎的身影背后,走在青石板路上,不断好奇的看着周围的建筑与人来人往,还要注意着从七舅公的话里找到有用的信息,三天以来最繁忙的时候就是这个今天了。

    “你娘不容易,说来,你今年也十岁了,莫要再惹你娘生气。大郎和二郎两个孩子也是挺好的,就是之前的隔阂深了,如今一时难以化解开来,你娘的脾气你也是知道的,没什么坏心眼,就是一张嘴巴不饶人。”

    “多顺着你娘些,大郎和二郎两个没坏心眼,就是你那些叔叔伯伯怕是还不死心,你们兄妹三人还未成人,那个小酒馆到底值得两个钱。父母的事做儿女的断然不能插嘴的,让他们别再招惹这些事儿回来。如今你娘门前的是非还少么?她本就是这一辈中长的最好的,如今门前的是非就没断过,明明含辛茹苦的养活着你们几个,还要受人闲言闲语,她怎么受的过来?你们还凑上一脚,哎~”

    听到这里,岑子吟三两下把嘴里的糖葫芦吞下去,“七舅公……娘一个人养活我们很辛苦,人家都说家里没个男人很辛苦,那改嫁了就不辛苦了吧?”眨巴眨巴眼睛,反正她是啥都不懂的孩子。

    七舅公闻言停了下来,转过头不解的看了岑子吟半晌,岑子吟继续眨巴眼睛,不懂,就是不懂,这时代不是改嫁成风么?何况,找个男人做依靠也不见得是坏事吧?

    七舅公走回来,又用那只胖乎乎的手在岑子吟头上摸了摸,笑道,“你这孩子呀!哪儿有你说的那么简单。你想想,你娘嫁过去就是做的填房,当人后娘容易吗?别瞧着大郎二郎两个这两年老实了,当年你娘可没少受苦。即便如今再嫁人,能找到什么好人家?不是当人后母,就是没孩子的鳏夫还想再生一个,那就得抛下大郎和二郎,即便带着你,你能保证日后不受气?”

    岑子吟点点头,却是不太认同这个观点,好男人总该是有的,何必把世情看的这么清冷?七舅公像是瞧见她心中的想法似的,笑道,“何况你娘是个要强的,咱们方家包括我和几个侄子辈都是受了你娘的恩典才能有今日,在方家,即便是我,也是极为尊重你娘的,若是她嫁了人,依照你娘那性子,怕是有人管着不自在。瞧在你娘不乐意的份儿上,你这个当女儿的不能顺从点么?”

    岑子吟皱皱鼻子,咬着糖葫芦继续向前走,嘀咕道,“果然是围城。”

    “什么?”七舅公在背后问道,“慢点慢点,你别走的太快了啊,哎~你这孩子,就会欺负你七舅公,下次再也不带你出来了呀。”

    岑子吟扭过头道,“今年是哪年呀?”

    七舅公道,“开元二年,问这个做什么?”

    岑子吟又问道,“那个文大叔人怎么样?”

    “怎么?”七舅公皱眉,“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懂事?”

    岑子吟笑道,“若是好人,下次来我好言好语劝他走,若是坏人,我帮娘拿扫帚呀。”

    七舅公哑然失笑,“那人虽不是什么好人,你可得拦着你娘些,她脾气一上来便见什么砸什么,你今日没瞧见福伯的苦脸么?关中闹了饥荒,粮价涨了不少,你家酿酒用的可都是粮食,本就赚不了几个了,再这么下去可要饿肚子!”

    说着又揉揉岑子吟的头发,“摔了一跤倒是摔开窍了?”

    岑子吟闻言连忙退后一步佯怒道,“我已经是大人了,就算你是我七舅公,也不可以再揉我的头发!”

    七舅公哈哈大笑,一身肥rou抖动,引得路人纷纷瞩目,岑子吟则是松了一口气,天知道以前的三娘是啥模样呀!

    起了心思要谨慎,逛街也无甚趣味,七舅公见她没了兴致,便送了她家去。

    刚到酒馆门口,就看见自家门口围了一大群人,岑子吟扶额,寡妇门前果然是非多呀……

    第四章寡妇门前是非多(中)

    拨开人群,就瞧见几个衣服都没穿端正的大汉在门口站着,地上还躺着个干瘦的老头子,一直在呻吟,却是不知道伤到哪儿了,旁边的人议论纷纷,岑子吟从议论声中听了个大概,不过就是这老头到酒馆来喝酒,说是这酒掺了水,不肯给钱,在门口大声嚷嚷着不准客人进来,闹腾的好容易恢复经营的酒馆一下子又没了人影。

    今儿个方大娘正在火头上,拿着扫帚就要赶人,刚碰到这老头,这老头就赖在地上不肯起来,不知道从哪儿蹦出来几个大汉说是他儿子,要让方大娘赔钱,否则就要拆了酒馆。

    那几个大汉满脸横rou,一看就知道不是善茬,衣服穿的歪歪斜斜的,头发也是乱糟糟的,看起来就像是街头的混子,方大娘站在一边,手捂着肿了的半边脸,双目含泪,愤怒的几乎要将眼前的几个人都给烧了,奈何却是拳脚斗不过,那几个人骂骂咧咧的话让周围稍年轻些的女子都不好意思的别开了脸。

    旁边还倒了好几个店里的伙计,看样子也伤的不轻,岑子吟抿抿嘴,暗暗的将那几个人的模样记了下来。

    方宇末用胖乎乎的手拨开人群,回过头轻轻的在岑子吟肩头拍了拍道,“三娘,你就在这儿等着。”

    岑子吟点点头,躲在人群后,理智的知道自己手无缚鸡之力。

    方宇末笑呵呵的走过去,“大娘,发生什么事了?”

    那几个男人相互瞧了一眼,其中一个脑门有些秃的汉字偏着头走过来,“你是谁?”

    方宇末拱拱手道,“在下是方大娘的七伯,不知诸位围在我这侄女儿酒馆门口有何事?”

    那男人闻言伸出手道,“得,来了个能讲理的了!她打坏了我爹的一条腿,赔钱吧!否则老子就拆了这个酒馆!”

    方宇末呵呵笑了两声,“要多少钱?”

    “打坏了我爹不说,还耽误了我们哥儿几个的生意,咱们也不讹你,三十缗(缗,唐朝铜钱的计量单位,等于贯,一千钱。)好了。”

    人群中传出一阵抽气声,岑子吟虽然不知道这三十缗到底有多少,就姑且当做三十万听了。

    方宇末愣了愣,方大娘已是骂了出来,“你直接剁了老娘得了!三十缗还不是讹人是什么?老娘这个酒馆也未必值得那么多!”

    旁边一个汉字又要冲方大娘动手,方宇末连忙喝道,“大娘,住嘴!”又冷笑道,“若是伤了我家大娘,咱们这笔账可就没那么好算了!”

    那秃顶男子嘿嘿笑了两声,“行,咱们就不动手,你到底给还是不给?不给咱们今儿个就不走了,若是我爹在这儿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你们就等着吃官司吧!”

    说着无赖的坐到地上,另外一个脸上有块胎记的汉字道,“大哥,跟他们废话那么多干嘛?咱们就拆了这酒馆搜了值钱的物件,给咱们爹治病去!”

    方宇末道,“三十缗实在是难以接受,不如这样,你们先送这位老伯去治病,我随你们同去,看看大夫怎么说,咱们再商议如何结果?”

    方宇末话声刚落,就听见几个大汉道,“不行不行,离了你们的门,你们不认账怎么办?这女人好生泼辣,挠了老子一把,瞧瞧我脖子上!快赔钱!”

    那个脸上有胎记的男子更是冲上前来一把拽起方宇末的衣领,奈何方宇末的身体实在太胖,撕拉一声就把衣服扯裂了,那男子只得恶狠狠的道,“你休要拖延时间,信不信俺打杀了你!要俺爹有个三长两短,俺就陪你同归于尽!”

    这几个人摆明了就是故意来找事的,再瞧下去也没办法,周围围观的人也不会插手帮忙,说不定这几个人本就是这儿的地痞,岑子吟想了想,向后门绕去。

    总要想法子散了这些人才是。

    敲了半天的门,才有个丫头出来开门,正是侍候过她的丫头喜儿,三娘虽然算的是个小姐,房中还是没有丫头的,家中的下人都是要在其他地方帮忙,就像喜儿除了要照顾三娘的起居,还要去厨房帮忙。

    家中帮佣的男子都到外面去了,院子里就剩下几个女人,喜儿听见岑子吟的叫声又在门缝里偷窥了半晌才开的门,一开门便把岑子吟拉了进去,啪一声关上门。

    岑子吟瞧见喜儿一脸的紧张便知道她已是知道外面的情况了,低声问道,“家里就没男丁了吗?”

    喜儿道,“作坊这会儿停了,顺子他们都家去了,就余下几个跑堂的,这会儿在外面躺着呢,三娘,你不是跟七舅公出去了吗?”

    岑子吟闻言摆摆手,“七舅公在外面跟他们说话呢,摆明是来闹事的,实在不行,咱们报官府吧?”

    喜儿跺脚道,“不行!三娘忘了夫人跟那官府的林捕头有点间隙,去了还不是羊入虎口,七舅公在就好,至少有个能说话的男人。”

    怕就怕七舅公也扛不住,岑子吟心道,那位也就是吨位大点儿而已,走两步路都是气喘吁吁的,唯一的好处怕就是抗得住揍,只要不动刀子,基本上那身rou就能让拳头泥牛入海。

    听说七舅公来了,喜儿和一边站着的张嫂胆子也大了许多,便要想去前面瞧上一瞧,刚迈步,就听见前面稀里哗啦的声音,那帮人终究是耐不住开始砸店子了,迈出去的步子又收了回来,望着岑子吟三人干瞪眼。

    岑子吟一跺脚,“不行,总要想个办法才是!”

    张嫂道,“现在能动的男人都在外面了,家里就咱们几个,还能怎么样?要是七舅公也没法子,咱们去了也不顶用呀!”

    喜儿也是急了,眼圈一红,就要掉眼泪水儿,岑子吟也是急的不行,奈何自己什么都不会,难道要去拿把菜刀出去装泼妇?偏生这个时候大郎和二郎也不见人影。

    三个人相对无言,唯有泪千行,岑子吟想道,突然觉得自己很讽刺的在这个时候还有幽默感,要是外面是自己的亲生老娘,即便是挨揍,她也会冲出去吧?

    外面噼噼啪啪的声音更甚,好在方才那一拨闹腾就折损了不少东西,值钱的物件都让福伯给搬进来了,不过,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若是人冲了进来,这屋子里的东西可经不住砸。

    即便不能像对自己亲生母亲那般,也不能让这具身体的母亲受了委屈!岑子吟抿抿嘴,突然看见张嫂腰间露出的一截火折子,记起了这两天她东瞧瞧西看看的时候曾去厨房玩火,才认得这是火折子,张嫂当时根本不要她玩,道是前两年起了场火灾,烧掉了足足一千多户人家。

    此刻瞧见这个不由得眼睛一亮,低声问道,“张嫂,家里的柴火还多不多?”

    张嫂道,“昨儿个我刚买了些,三娘问这作啥?”

    岑子吟道,“你们去都搬到这院子里来,别问了为什么了,快点!”说着率先向厨房冲去,将那柴火抱了满满一抱,跑到院子里找了个空旷的地方,放了下来开始生火。

    喜儿机灵,一瞧便知道岑子吟打算做什么,张嫂则是急切的道,“我的三娘呀,你这是要干啥?外面的祖宗还没去呢,你难道想一把火烧了这房子不成?”

    岑子吟点了几下都点不燃,这火折子生火可不是没做惯的人做得来的,将火折子扔给张嫂道,“就是要生火,最好还要有浓烟,烟一起来,咱们就到门口叫走水了!”

    说着向水缸走去,这干柴想要起浓烟可不是易事,张嫂也不知道行不行,见岑子吟打了桶水过来,道是有水在旁边即便有什么事儿也来得及,三两下把火升起来,岑子吟则就着喜儿抱来的木柴往水里浸,将一堆柴火都给泡了水,扔到火堆里,浓烟渐渐的弥漫了这个院子。

    岑子吟捂着嘴一边咳嗽一边向前方跑去,大声叫道,“走水了!走水了!快来人救火啊~”

    张嫂和喜儿也一同大声叫道,不过片刻功夫,就听见隔壁也传来了呼声,等岑子吟跑到前门的时候,一头撞在一个人软软的胸口,一屁股就坐到了地上,数双脚从岑子吟身边踏过,冲进院子。

    “三娘,你没事吧?”

    岑子吟道,“咳……咳……七舅公,您老就不能走慢点吗?我的鼻子……”

    一只手像拎小鸡一样将岑子吟拎起来,“哪儿起火了?”

    岑子吟一起身就向外面瞧,白茫茫的烟雾之中,哪儿还有半个人影,包括那个倒在地上装死的老头子也不见了。

    倒是岑家受伤的家丁跑的快,一个个挽着袖子冲进来,方大娘更是已经冲到了水缸旁边,一手拎着水桶满园张望,“哪儿走水了?是不是厨房?”

    岑子吟捂着鼻子咳嗽道,“娘,哪儿都没走水,是我放的火。”

    喜儿和张嫂在一边问道,“人呢?走了吗?都跑光了吗?没事没事,夫人,就是烟多了点儿而已,没走水呢,还是三娘聪明想到这个法子。”

    方大娘闻言神情一松,手上的水桶掉到地上,将一双脚上的绣花鞋溅的通透。

    七舅公捏了一把岑子吟的鼻子,宠溺的笑道,“你这孩子就是古灵精怪的。”

    岑子吟这时候才后知后觉的惊出一身冷汗,还好还好,要是平日里三娘是个笨蛋,那她乐子就大了。

    将前面的小酒馆关上,又是一通忙乱的收拾,请了大夫来给几个伙计治伤,好歹消停了下来,岑子吟望着嚷嚷着不小心把柴火全部打湿了要去买些柴火的张嫂,心中感慨万千,这个家,还不是一点半点的热闹呀,之前三天的清净,原来都只是为了给她几天适应时间而已。

    晚饭留了七舅公在这儿吃,喜儿则是出去寻大郎与二郎回来,岑子吟回到自己的房间换衣服,换了衣服以后便坐在梳妆台前开始认真的思索未来该怎么办?

    方大娘与大郎二郎之间的心结还好办,岑家还有几个算计着这个小酒馆的兄弟,这还不算,最纠结的是,酒馆本来就是是非之地,还有一个性格火爆的老娘坐镇,加上本身姿色不俗,徐娘半老依旧有追求者,听七舅公的意思,那位追求者还不能算个好人,无形中惹上麻烦的指数呈现几何数量级上升的趋势。

    就这么一团乱麻的状态,岑子吟想要搞清楚如今的状况的难度又加大的几分,唯一的好处,恐怕就是众人都太忙了,没时间来发现她的异常吧?

    第五章寡妇门前是非多(下)

    岑子吟自认为是个眼睛里揉不得沙子的人,特别是瞧见了方大娘这样跟自家老娘一样好强的女人,白吃了别人这么多天的饭,日后还要让人照应,自然要想办法还上恩情,不管别人心中怎么做想,岑子吟自问做人做事该先过了自家良心这一关。

    听见外面又有些吵嚷,岑子吟从房间里走出去,发现是方大娘在训刚回家的大郎和二郎,失了进客厅的冲动,又听见前门又人敲门,福伯在应声,岑子吟走了过去躲在帘子后面偷窥。

    来人是两个官差,是来查问失火一事的,福伯打躬作揖的赔笑,解释了半晌,道是三娘做饭,不小心引燃了柴堆,到底没有引起火灾,又与了那些官差些酒水钱,才把人打发走。

    关上门,福伯便从柜台后拿出一个账本,满脸忧虑的叹息了一声在上面记上一笔。

    “福伯!你怎么了?”岑子吟掀开帘子眨巴着眼睛问道。

    福伯见到岑子吟便换了笑脸,“三娘怎么出来了?没什么事儿,你进去吧,等下该吃饭了,我算完这些账就进来。”

    岑子吟道,“是没钱了吧?”

    福伯愣了愣,眼前这个三娘倒是像从未见过一般,往日家中这三个孩子从来不问油盐酱醋的。

    随即欣慰的笑了笑道,“三娘懂事了。没事,这些事儿你们小孩子不要cao心了,有夫人和福伯在呢!”

    岑子吟正要反驳,就听见后面喜儿在院子里叫她吃饭,皱皱鼻子道,“福伯,我不小了,我娘十岁的时候怕是什么都会了吧?您老也先去吃饭,吃完晚饭我来找你呀,你给我说说我爹娘的事儿好不?”

    说完扭头答应喜儿,听见这边福伯应了一声,这才笑嘻嘻的跑去吃饭。

    一顿晚饭就在方大娘的念叨声中进行,主旨在于大郎和二郎不准再出门去惹事,以及要好好念书,岑子吟抿着嘴听着,见大郎和二郎脸上都露出不以为然的神色,心中免不了对这两人有些不满,都道家贫出孝子,这两人明显都被宠的不知道天高地厚了,想必之前的三娘也是如此吧?

    “三娘,你也去念书!女儿家虽然终究要嫁人,能识字到底多几分能耐,若是能做个女官更好,你娘我就是不识字,否则没准也能像上官大人那般能耐。到时候看还有谁敢欺负上门来!”方大娘愤愤的道,显然余怒未消。

    上官大人?岑子吟半晌才反应过来是上官婉儿,想不到这方大娘竟然有这样的志气,岑子吟吸吸鼻子,嗯了一声,心里却是在嘀咕,上官婉儿的下场……

    方大娘闻言奇怪的看了岑子吟一眼,连带着的大郎二郎也是满脸的古怪,七舅公愣了愣,随即笑道,“三娘是真懂事了。”

    岑子吟知道又出了漏子,只是低头吃饭,不敢再说话,吃完饭把碗筷一推,便溜了出去。

    找到厨房的张嫂问了福伯的去向,岑子吟向账房走去,账房就在小院子的一角,岑子吟一头钻进去就瞧见福伯愁眉苦脸的拨弄着几串铜钱,面前摆着两个账本,旁边是一个砚台,上架着一只墨迹欲干的毛笔。

    中国的文字在汉末就已经定型,繁体字看起来复杂了些,看习惯简体字的岑子吟到底能连蒙带猜的瞧出写的是啥,其中一个账本上写着酒坊需要的用度以及酒馆的盈利,另一个账本则是记录了家中的开销,上面写了方大娘今天打砸的赔偿,那几个数字比起之前的用度来说实在是有些吓人,差不多也就是酒坊需要采购原料的那个空挡。

    岑子吟见状不由得皱了皱眉,自古一文钱难倒英雄好汉,看样子这个家也不过就是靠着酒坊的盈利勉强生存而已,基本上没什么积余,若是家中出了个什么大事,就连酒坊开工的原料钱竟也是凑不齐了。

    岑子吟只能无奈叹息,她现在连周围的情况都搞不清,别说帮什么忙了。

    福伯却是误会了岑子吟的意思,笑道,“不认识?”

    岑子吟正想摇头,突然想到之前的三娘恐怕真不识字,只得嘿嘿的笑了两声,“认不认识我都知道是没钱了,对不对?”

    福伯老迈的脸上皱纹笑得堆做一团,将手上那堆铜钱装到柜子里,又将账本收好锁了起来,倒了一壶茶坐到书桌前,“三娘想听些什么?”

    岑子吟道,“福伯记得的,我不知道的,都想听。”

    福伯笑了笑道,“那事情就多了,三天三夜也说不完。”

    岑子吟撅着嘴撒娇,“那你就挑重要的讲,好不?”

    福伯点点头,喝了口茶润润嗓子,像是陷入了回忆之中。

    方大娘说起来嫁给岑元思的时候年纪已经二十来岁了,这年代的女子都是十五六就出嫁,早些的甚至是十三四,二十多岁已经是老姑娘了。本是一朵花儿,人又能干,年轻的时候追求者就如同过江之鲫,奈何家中不宽裕,父母都是不顶事的,自己拉拔大了两个兄弟还帮衬了族中的一些人,这么着就把年纪给拖大了。

    方大娘本就是个要强的人,在她那时候来求亲的人自然不是什么好货色,她一个也瞧不上,她娘就给她做主定了岑元思这门亲事,方大娘之所以同意,一是觉得岑远思虽然年纪大了些,当是懂得疼人的,过来虽然是后娘,到底家中也有几分薄产,在长安虽然不是多出挑的人家,放到其他的地方却也算得上大户了。

    岑元思人品也是相当的不错,邻里间有口皆碑,父母族荫不算,自己也有一手酿酒的本事,管着个小酒坊,还有几个杂货铺子,家中也是有不少田产,于是就这么嫁过来了。

    大郎和二郎两个没了娘,又听别人的闲话,自然不待见这个继母,岑家勉强算是书香传家,又有些钱,觉得方大娘当姑娘的时候就抛头露面,瞧不上她,言语间自然少不了挤兑,方大娘的性子受不得别人激,没能把妯娌关系处理好。

    岑元思这边上面只余下了一个老母亲,下面则是还有两个兄弟两个meimei,都是有些身份的人,受不得家中吵吵闹闹,便商量着分家,那老母亲偏心幺儿,便允了,岑元思便带着一家搬到了这小酒馆。

    谁知道一搬过来岑元思就开始缠mian病榻,花光了家中的钱财,卖掉了田产,连两个杂货铺子也卖掉了,也没能治好岑元思的病,就这么去了。

    岑家的人都道是方大娘是存了心思要某岑家的家产,来闹了好几次,要领大郎二郎回去,倒是大郎和二郎这些年瞧着方大娘在岑元思病床前侍候的无微不至,受了感动,将来人劝了回去。

    不过,这些年岑家与方大娘之间的矛盾就没断过,岑家人倒是不再上门来寻方大娘,方大娘则是照旧将大郎二郎以及三娘送去族学读书,也不知道是谁在背后使坏,这一年来,大郎和二郎都寻思着要替这个后娘某个夫家,连三娘也参合了进去,方大娘只有有苦往肚子里咽,脾气也越发的坏了。

    说完这些,福伯笑道,“人老了,话就是多,絮絮叨叨的,也亏得你现在竟然还能听的进去。其实呀,也不能怨老夫人他们多心,夫人生的漂亮,嫁给老爷的时候虽然年纪偏大了些,到底还是有人求亲的,老头子当年也是有些不肯相信,这些年跟在夫人身边看得多了,才知道原来真的日久才能见人心。”

    岑子吟嗯了一声,问道,“那个方大叔……”

    福伯皱眉道,“你别瞧他长的人模人样的,我听夫人说,当年这人就去求过亲,夫人一家上下都瞧不上他,没答应。老头子虽然老眼昏花,还看得出来到底谁是好人谁是坏人,这人骨子里就透着一股邪气。也没个正经营生,平日里勾勾搭搭的都是些不正经的女人,哪家的正经女人要是瞧得上他,那还真是瞎了眼了。”顿了顿道,“今天来闹事的这几个人,我怎么就琢磨着不那么简单呢?夫人的脾气街坊邻里都知道,平日里买酒的也都是这些人,从来没有过人上门来寻事的。”

    岑子吟本不是问这个,听福伯这么说,也不好再问下去,笑道,“街头的无赖混混罢了,吃了这次亏,咱们这儿他们想必也不会再来了,我就是生气他们竟然打了我娘。”

    福伯叹息道,“家里没个男人,到底是要吃些亏的,若是个正经的好人,没道理不让夫人改嫁,哎~没伤筋动骨就好。”

    岑子吟抿抿嘴,心道自家的人断然没有让人打了还能白给的,只不过秋后算账罢了,如今唯一的麻烦就是不知道该上哪儿去寻这几个人的晦气。

    从福伯房间里回来,已经到了掌灯时分,大郎和二郎的房间里亮着灯,还传出隐隐的读书声,岑子吟走到房门前去瞧了瞧,大郎读的很是专心,二郎却是一脸的倦意,想是对读书没什么兴趣。

    轻轻的摇了摇头,岑子吟退回自己的房间,当年自己读书的时候不也是这样么?不感兴趣的东西总是要花十倍的时间才能记下来,看来二郎的兴趣倒是不在读书上,不过大郎却是好像很爱读书的,今天吃饭的时候为什么听见方大娘说的话会露出那样的神色呢?

    突然想到今天似乎过的比平日里快上好几倍,岑子吟不由得一阵唏嘘,这家人的事儿虽然多,到底还算是一个温馨的小家,磕磕碰碰之间的繁琐让她竟然忘记了心中的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