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蔡氏教女
世子夫人语气颇重,九姑娘闻之当场就呆愣住,原蓄积在盈眸中的晶莹缓缓溢出,嗓音凄楚已语不成调,“母亲您就只对我凶,您可以宠jiejie可以疼哥哥,为什么总对我不满意?我也是您的女儿,为何就不能分些关爱给我?” 见状,蔡氏似乎才注意到自己语气太过凌厉,然移步往前,却见对方连忙后退,眼神似怨且恼,当场喉咙处涩然,张口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母亲,您从来都不爱我,七jiejie都有杨姨娘关心为她着想,而我呢?”沈嘉蔓视线模糊,后退着不慎撞到铺了碎花垫枕的背椅脚上,瞥见对方伸出双臂欲近前却仍旧沉默的模样,心底涌现失望,慢慢就蹲下了身子,嘤嘤泣道:“从小我就知道自己不如jiejie得您欢心,所以只要是您吩咐下来的事,我都会努力做好,就期望能得您句称赞。 母亲,我也希望您能当着众人拥着我抱着我,为什么您就是不疼我?您替六姐谋亲事前程,可曾念过我也需要幸福?您明知道女儿喜欢三表哥已久,怎的连个见面的机会都不肯给我?”泪如雨下,似乎要将这十年来所有的不公和委屈都诉说出来。 这是沈嘉蔓头回在亲母身前如此失态,着实是难以再接受如此的现状,太过偏心了! “蔓儿……”世子夫人喉处亦有些难受,容色稍变道:“蔓儿,母亲没有不疼你,娘心里,你一直都是最乖的孩子。” 蔡氏如何都想不通,这些年对她的严格造就了她这般大的怨气。这个外人面前自己引以为傲的女儿,乖巧孝顺、体贴可人,从来不需要cao心分毫,此刻居然哭得如此伤心。 “您就是哄我,从小就哄我。”沈嘉蔓抬眸,面颊妆容晕开,被泪水染湿的胭脂将原就平凡清丽的容颜衬得有些狼狈,她却完全不再顾及大家闺秀的德容同礼仪,用手背抹了抹眼眶续言道:“您总说最疼的只有我,可事实上呢?jiejie的要求,您从来都不会拒绝,我却连要个玉坠都不可以……”目光瞥见手边几面上的托盘,这是方才婢女竹苓端进屋的,工整摆着的是她这几日的心血,替母亲做的绣鞋。 沈嘉蔓想起曾经数次过来让她选花样做鞋面时,对方总是神色淡淡称什么都好,此刻越想却越觉得定是因不想理会自己故而敷衍才有的回答,当下心中堵得慌,竟也不知是哪来的胆子,半直起身就将绣鞋连托盘齐齐扫在地上。 “哐当”的声响,回荡在广盛楼主卧旁的隔间内,外面廊下庭院内的仆妇均纷纷侧目,双眼好奇,九姑娘前几日方被夫人训导了番,今日又惹得夫人不快了? 丘mama与竹苓、竹香二婢则手足无措,紧张且又担忧地望着那扇紧闭的屋门。 突来的状况,连世子夫人都被惊吓到了,双目震惊地看着面前的女儿,对方似失了理智般上前就将洁净精致的绣鞋踩烂,忙上前将她拉住,大声喝道:“蔓姐儿!” 沈嘉蔓却完全没了过去的谨言慎行,不断踩着脚下这双她曾幻想着能换得母亲怎样笑容的锦缎鞋子,眸眶泪水不绝,口中还喃喃道:“女儿给您做了这么多鞋子帕子,jiejie有为你做过些什么,为什么就是疼她而不疼我?” 被蔡氏拉住,沈嘉蔓不得不停止动作,侧首望着眼前不停喊着自个要冷静的蔡氏,她冷笑嘲弄地问道:“母亲,在您心里,女儿是不是同针线房内的婆子丫鬟一般,只是个做绣活的婢子?母亲,您告诉我,女儿到底做错了什么,蔓儿一定改,改到您喜欢我为止……”缓缓松开着对方胳膊,她重新蹲下,抱膝抽泣着。 世子夫人心里亦不是滋味,她从不知晓无形中让幼女受了这么多委屈,更没有想通,原来她这份孝顺的背后存了那么多希冀。 怎么会这样? 自己真的是在尽最大努力地保护她、栽培她。 蔡氏身形微晃,眸底亦似有些湿润,视线落在那双被踩烂的绣鞋上,走过去不顾脏污,用手抚摸起上方虽褶皱却针线缜密芙蓉花。这是蔓姐儿替自己做的,眼前总浮现着她从前欢快地取了绣帕或是荷包过来赠予自己,但凡说上句好看,她便会笑得合不拢嘴。 愧疚、歉意、自责等诸多情绪萦绕在心头,世子夫人竟不知该如何面对九姑娘。 唯有蹲在她身旁,将伤心的女儿揽在怀里,柔声安抚不停,“蔓儿,母亲没有骗你,不让你和附哥儿往来都是为了你好。像安襄侯府那样的人家,不是个好归宿。” 方有些安静的沈嘉蔓听到这话,激动地挣扎开蔡氏,盯着对方不以为意地质问道:“怎么就不是个好归宿了?母亲,你便是偏心jiejie,想她嫁去七姑姑府上,亦不用编这种话来哄我。” 世子夫人似乎才意识到,眼前这个稚嫩青涩的小女儿,已经长大了。她有独立的思想,由属于她的骄傲同执着,不再是只听任自己话面上意思的那个女童了。她会同芫姐儿对比,会分析府中情势,正在如自己希望的那般慢慢成长,然唯一意外的,就是母女间的这道细缝。 “别哭了,你这样,娘瞧了心疼。”世子夫人亲自替九姑娘拭泪,眸中尽是宠溺,拉着她起身往旁边走去,相伴落座后极为耐心地替女儿拢发簪钗,“蔓儿,你别看着你七姑姑家现今府上荣耀,这后头的日子里……谁都不知晓是个什么样呢。” 口气微有惆怅,蔡氏见对方迷茫,便接着解释道:“当今圣上除旧布新,上位这几年来提拔了多少英俊才秀,年少的帝王怎可能总看着政权掌控在朝臣的手中?圣上要培养新贵栋梁,最终的目的是什么?” 蔡氏从不曾同子女谈论这些,九姑娘是养在深闺的姑娘,初次接触,饶是素日聪颖亦不知明细,纳闷迟缓着答道:“女儿曾听哥哥提过,学堂里的先生跟他道,努力念书便是为了今后考取功名,一为光宗耀祖;二效忠圣上,助帝王安邦定国。母亲您说的那些,圣上要栽培新贵,应该是替社稷着想,为了百姓江山?” 世子夫人闻言,目露欣赏地展出笑容,溺爱地摸了摸她的脑袋,赞许道:“蔓姐儿说得真好。” 沈嘉蔓却有些坐立难安,明明顶撞了母亲,她居然没有责怪自己,反倒是温言温语同自己谈论这些朝政?身为内宅的妇人姑娘,那些属于男人间的事情,也要过问吗? 似乎了解到女儿的疑惑,蔡氏再道:“娘的蔓儿,你今后的丈夫必定是名门子弟,做这种贵勋府邸里的媳妇,怎么能短了见识?虽说妇不干大事,但提不提、说不说是回事,这懂不懂又是另外回事,可明白?” 沈嘉蔓思忖犹豫了下,缓缓点头。 “娘知道,蔓儿是个聪慧的孩子,你方才的话说对了一半。”世子夫人神秘而笑,不待对方开口续道:“圣上栽培新秀,自然是有强国定社稷的目的,然更重要的却是为了将权力从咱们这些世袭旧贵族的手里取回去。花无百日红,当年祖上战功声名再显赫,后辈没有真才实学,照样是不得用,否则娘为何要送你哥哥去育秧学堂里?”
沈嘉蔓这下却听不明白了,这些事跟阻止自己见三表哥有什么关系? “娘不想你嫁去安襄侯府,是想在今后给你找个人中之龙做夫婿。如伯爷同你父亲说的那样,咱们这些侯府公爵已是夕阳垂暮,别看今日荣耀犹在,论前程却还比不过那些新起的朝臣。”看到女儿欲要开口,世子夫人讥笑了又道:“蔓儿可不要同那些无知的人儿有门第之见,今后谁家最荣耀还说不定呢。不说旁家,就说你四婶的表姐夫家齐乾公府,从前在咱们这圈子里是最不起眼的,但现在呢?圣上喜欢重用齐家人,看他们府邸不立即就成了大家追捧讨好的家族?” “母亲的意思,女儿不懂。”沈嘉蔓满脸迷茫,怎么越听越糊涂了? 世子夫人就笑笑地拍了拍女儿的手背,“娘是想告诉你,如若圣上削爵压制旧贵家族,必会从你七姑姑府上开始。”看到对方震惊的目光,容上笑意更深,“你祖父有句话说得很对,身为臣子,责在辅助圣上替君担忧,如何能反其道而行?你七姑父……反对圣上重用那些寒门将才,是犯了大忌,你且看着,安家不会再富贵多少年的。” “可是,母亲,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都是出自安襄侯府……” 沈嘉蔓的话尚未说完,蔡氏就打断道:“这个,便是让圣上最难安心的事了。蔓儿,你不懂这些,只需记住娘的话,你是我闺女,怎么可能不为你前程着想?” 似乎真的被母亲今日的宽容给震惊住了,沈嘉蔓亦觉得对方能将这些重要的话语告知自己,该是很大的信任。方才的那些话越想越有道理,渐渐的,她在心中自问:难道真的是错怪了母亲? “可是,jiejie不是还要嫁去侯府吗?” 世子夫人略有犹豫,跟着才回话:“蔓儿,你亦是听说过的,咱们沈家和安家多年情分是定要连亲,你jiejie嫁去侯府做少奶奶是难以更改的事实。” “可是,如果今后七姑姑府上有个什么事,jiejie不是要受苦?”沈嘉蔓想不明白了,母亲能替自己打算得这样好,为何对捧在手心上疼爱的六姐却不肯多花些心思,还要眼睁睁地看她嫁过去。 而且,素日她还总有意促使这门亲事。 “这个事,蔓儿就不必过问了。”世子夫人显然不想多谈,亦担心对方多想,则补充道:“当初娘与你姑姑说好的,怎么能言而无信?” 沈嘉蔓却觉得这其中没有这般简单,即便二府要结亲,以母亲世子夫人的身份,难道还不能在别房内选个姐妹代替六姐? “蔓儿,今儿娘的话你定不能对外道,母亲是信得过你才同你说的。”蔡氏关照叮嘱后,才悠悠叹息:“真是没想到,娘这些年的的苦心,成了你眼里的偏心。我的蔓姐儿,母亲怎么会舍得你受委屈?别再同我生了芥蒂,你方才的模样,让人瞧着心疼。” 沈嘉蔓主动抱住对方,似乎确定了母亲心中有自己便已心满意足,如往日般乖顺地应道:“母亲,女儿知道了,是我不懂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