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百十八章 茧
董斌从店员手中接过两个色彩鲜艳的冰激凌，轻快地一路助跑，跨过一张长椅，翻身坐下，将手中的冰激凌分给正坐在长椅另一侧的女孩儿。 何佳怡甜甜地笑了笑，接过冰激凌：“呃？确定周围没你的学生吧？” “啊，我刚转了一圈确认过了。”董斌乐呵呵地自嘲道：“呵呵。。。没想到快三十岁了还得像高中生一样偷偷地约会。” 何美人脸上飘过一阵红云：“谁在和你约会啊？” “咳咳~~好好~~”董斌笑嘻嘻地几口吞下了甜甜的冰激凌，丝丝的甜蜜直达心坎。 “呃，对了，怎么每次你都好像很笃定的样子，你不担心撞上学生么？” “看见就看见嘛，再说我和你不一样~~”何美人举止优雅地小口舔了舔冰激凌：“我又不是班主任，在孩子面前不用保持高大的形象啦~” “。。。教师其实也不是很想象中那么伟大啊。。。。。。” 何美人放下冰激凌，轻轻靠在董斌肩头：“怎么了？最近总看见你在走神，发生什么事了么？” “呃。。。”董斌用手搓了搓脸：“我不知道。。。我可能犯了个大错。” “前几天，我。。。告诉了一个学生一些有关他父母的真相。之后，他就没来过学校了。” “呃？不会出什么事情么？” “那到不用担心，实际上，事后我又联系到他，可是。。。无论我怎么劝，他始终不肯来学校，说要一个人静静。想必，我的话给了他很大的冲击。。。。。。” “到底是什么样的事情？” 董斌叹了口气，将唐嘉俊的事情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虽然我不被允许向孩子透露这些，大概，他的父母也不会原谅我。可是我实在看不下去这孩子继续这样下去。作为一个快领身份证的男人，他不该这样继续任性下去，更没有权利继续扮演着受害者的角色。更多的。。。他因该考虑别人，考虑他的父母为他所做的一切。我只是想。。。我只是想让他的思想锻炼的更加坚韧，更加成熟而已，可是。。。” “可是他毕竟还只是个孩子吧？”何美人接过话头：“你不觉得自己cao之过急了么？” 董斌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变成这个局面，你知道我有多后悔。。。如果可以，我真希望我没对他说过那些话。” 何佳怡轻柔地抚摸着董斌的手臂：“别过于自责了，孩子们要长大，磕磕碰碰总难免的。虽然希望悉心呵护可以让他们避过一切风浪，可是你知道，积蓄时间越久的风暴，能量就越大。如果明知不可避免的话，早些勇敢地面对风暴，可能是最好的选择。” “可是万一孩子过不了这次大风大浪怎么办？” “你是他的老师，你理所应当地应该教会他面对风浪的本领啊。”何佳怡莞尔一笑：“再说，他是你的学生，你觉得他会那么轻易被打败么？” 董斌轻轻地叹口气，将董佳怡搂在怀中：“谢谢你。。。唉。。。学生有老师教，可是，老师。。。又该向谁去请教，什么是对，什么是错呢。。。。。。” “呵~原来董sir都和你说了？害我一个人还在这里像个傻瓜一样躲躲闪闪。”叶静虽表面一副不甘心的样子，可心里却大大地松了口气。 无疑继续与唐嘉俊深入谈及他父母的话题，叶静不可避免地会将真相说出来，除此之外，她实在想不出有什么办法能改变唐嘉俊的想法。可是她实在没有勇气和信心去承担说出真相之后可能会发生的一切后果。好在，董老师替她做了这个艰难的选择。剩下的，看来只有唐嘉俊单方面的问题了。 “那你究竟打算怎么办？回去吧？” “不。。。” “为什么？” “我说过了。。。我。。。你知道吗？这种。。。这种感觉，就好比身体被瞬间掏空一样。我。。。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么些年来我的生活，我的观念，甚至我对他们的仇恨，一切的一切，原来都那么可笑。仿佛我做了个长达几年的梦，而今天。。。刚刚醒过来。” “那不是很好？你的噩梦总算醒了。比起有些不得不继续做着虚无的梦的人，你确实要幸运得多。” 不过唐嘉俊并不知道叶静真正所指的是什么。 “你不明白。。。那种感觉，就像虚度了数年光阴，一夜醒来，发现整个世界都变了，原本自己认为理所当然的事情，实际却并非如此。。。第一次。。。第一次觉察到，原来自己是最自私，最丑陋的一个。就像。。。就像一条无可救药的虫子般只不过是在他人的庇护下蠕动。” 我知道，我完全明白这种感觉，唐嘉俊，即便你不相信。。。自从来到这个世界。。。重新认识到。。。真正的自己。。。 两人静静地坐在长椅上，好一阵子的沉默。冬季的夜晚，寒风似乎吹不走明亮的月亮。 “你知道吗？即便是条丑陋的虫子。。。。。。” 叶静打破沉默的话语吸引唐嘉俊抬起了头。 “虫子不总是一辈子丑陋的。当有一天。。。虫子发现了自己的丑陋，于是不可避免地他自卑地将自己困在茧里，不吃不喝，也不闻不问。有一天，虫子终于在自己编织的茧里呆腻了或者想通了。他会迫不及待地想去外面，重新回到阳光下。他彻底告别了过去的自己，变成一只美丽的蝴蝶，享受着他人的称赞，任谁也看不出他过去只是一条丑陋的虫子。或者他将过去的自己变成了坚硬的外壳，深深地将自己保护在那层硬壳之下，变成一只体格壮硕的大甲虫。虽然不会有人赞美他的外表，也不会像蝴蝶那样成群结队，虽然孤身一人，但是一样可以在阳光下爬行，在晨风中滑翔，一样让人看不出他过去只是一条柔弱的小虫。” 叶静捋了捋被风吹乱的发丝：“可是如果在自己的茧里待得太久。就会想可怜的知了。独自在黑暗中忍耐了数年，好容易破土那天，却又被明亮的阳光吓得哇哇叫，短短一周，便结束了生命。几天的风光不值得你为之付出一生的代价。” 唐嘉俊吸了吸鼻子：“你觉得我会成为圆滑乐观的蝴蝶，还是一只横冲直撞的甲虫？” 叶静笑了笑：“那样看你把茧子织在什么地方了，像蝴蝶那样挂在树梢，迎接着阳光。还是像甲虫那样埋在地下，忍受着严寒。” 清爽的寒冬，平地里卷起一股凉风，猛地灌进唐嘉俊的鼻孔，直呛得他咳嗽不已。不过，好久没有这种痛快，清晰的感觉了。 叶静，江涛，顾恺，还有让他一见钟情的陆晶莹。有他们在，这个世界何处不是充满着阳光，不，他们就是照在自己厚厚的虫茧外的阳光，时时召唤着他可以出来了，大家都在等你。。。。。。 “无论过去发生过什么，他们终是你的父母，无论他们犯了什么错，无非都是为了你的幸福。如果你觉得亏欠他们，那就从今天起慢慢弥补吧。父母总是会原谅自己的孩子的，不是么？” “叶静。。。。。”唐嘉俊轻声唤道。 “呃？” “你也知道，我父亲吃过牢饭，你会。。。因此。。。看不起我么？” “不会啊？完全不会！”叶静连忙声明道：“你是唐嘉俊，唐嘉俊是我的朋友，无论发生什么，这点是不会改变的，没有人会看不起自己的朋友！” “呵呵。。。好傻。。。”唐嘉俊掩面笑道：“我爸妈好傻，就为了这么个傻乎乎的理由，错过了。。。错过了。。。好傻。。。” 唐嘉俊总算哭了出来，并不是痛苦压抑的干嚎，而是宣泄解放的流泪。 叶静拍了拍唐嘉俊的后背：“所以。。。想通了。。。就回家吧。。。。。。” 唐嘉俊默默地点了点头，忽然朝着叶静倒了过来。 “你。。。。。。”没等叶静反应过来，唐嘉俊已靠在她怀中。 “我好累，能让我。。。休息一下吗？我只想。。。现在。。。好好地。。。睡一下。” “呃？”叶静本能地想甩开他，可却发现仅仅几秒钟时间，唐嘉俊便在自己怀中像个婴儿般熟睡过去了。 “这家伙是动物吗？那么冷的天，这样也睡得着？” 叶静想摇醒他，可是刚举手又放了下来。这个心结困扰了他好久了吧，自从逃课那天起，恐怕他都没有好好睡过教吧？每天为了麻醉自己，在街上久久闲逛，累了爬上床铺，可却发现依然睡不着，只得起身再次来到寒风中徘徊。 像现在这样能静静的安睡，叶静怎忍心去打扰他。 渐渐地月亮结束了冷冰冰的当值，清晨第一缕阳光照在长凳上那两个紧靠在一起的孩子身上。美丽的女孩儿毫不设防地靠着椅背向后躺着，闭起双眼更让人心生怜爱，纤细柔美的臂膀轻轻搭靠在身边少年的身上。侧躺在女孩腿上的少年一脸平静安详，仿佛回到了儿时母亲的怀抱。 周围小鸟轻快的叫声渐渐进入少年脑中，他缓缓地睁开双眼，那是全新的一天。。。。。。 “呃？你也醒啦？”叶静揉了揉依然疲倦酸楚的双眼。“天亮了？居然在这种地方睡着了。。。阿切~~~” 叶静的喷嚏让唐嘉俊彻底醒了过来：“呃？没事吧？着凉了？” “嗯？没事。。。”叶静吸了吸鼻子：“呃。。。我想我今天也请假算咯。。。” 唐嘉俊一脸担心地扶着叶静在街边拦下一辆出租车。 叶静一抬腿，几乎是滚进车厢后座的。 “你真的不要紧吗？” “没。。。没事，昨晚没睡好而已。。。好困。。。呃。。。那么接下来你去哪里？” “我？”唐嘉俊笑了笑：“当然是。。。回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