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道 YN野菌汽锅鸡
地下室与父母家离得并不远,浪三好像是飞过去的。房子位于市中心,交通方便,房子的均价已经超过了五万。浪三沾了父亲的光,在这里住了四十多年。多少人都很羡慕浪三,光这一套房的市价就超过了五百万,以后还有升值空间,浪三也是百万富翁啊。浪三开始也是这么想的,哥哥jiejie都有房,这套房理所应当是归自己的,虽然父母健在,他并没有为将来做太多的打算,直到自己的婚姻亮起了红灯,现实问题摆在了自己的面前,孩子他妈很知趣地走了,再也没有回来,可儿子却不能走,浪三也不让他走,毕竟这里的教育资源比较丰厚,对孩子的未来只有好处,没有坏处。但当他把第二个女人领进家的时候,问题出现了,孩子一时难以接受,父母也站在孩子的角度考虑问题,认为大家住在一起不方便,影响孩子的成长。特别是浪三那个让人又爱又恨的老妈,让这个家里的所有人都有一梦。 浪三的母亲虽然很老了,但她的思想比身体更老,甚至出现了复辟的征兆,这个家成也是妈,败也是妈。活到四十岁的浪三终于知道,其实母亲并不都是歌里唱的都那么慈祥,那么宽容。有一种母亲,她用自己的思想禁固着家庭里的成员,甚至可以说是一种霸道。在处理自己婚姻的过程中,浪三的妈起到了画龙点睛的作用,只不过这个睛点到了别处,上下左右都点一遍,就是画不到点上。 每到周三,浪三踏进家门,迎来的第一句话是:“吃了没有,家里有现成的米饭,冰箱里还有好多剩菜,你吃点吧。”父母用最古老方式欢迎自己的儿子的到来,只管吃,除此之外什么都不管,不会问问工作情况,也不问问生活情况,更不问问浪三的新女人的情况,他们回避一个特别敏感的话题:再婚。再婚的人有罪,再婚的女人更有罪。这也许是中国千百年来对婚姻诠释中最恶毒的条款。浪三没有为了自己的婚姻去和父母争辩,他依然保持一种男人的风度,装得像没事人一样,也许更像从美国回来一样,神采奕奕,笑脸相迎。 “不吃了,都几点了我还不吃饭。家里没事吧?” “没事,你哥他们刚走,你姐中午来的,还给你带回来几本书,特好,我拿给你看看,你嫂子从老家带来的新棒子面,你拿走点,早上熬点粥,特好吃。”母亲脸上多了几丝笑容,几斤白来的棒子面能让老太太高兴好几个时辰。 “冬冬在屋里写作业呢。”父亲似乎很懂得浪三的心思,他知道儿子回家主要是来看孙子。 浪三嘴是“嗯”了一声,推开了儿子的房门,随口说了一声:“冬冬”。 冬冬坐在书桌前正奋笔疾书,看到浪三进来,只是用余光扫了一下自己的父亲,嘴唇好像动了一动,发出一声只有浪三才能听见的声音:“嗯”。然后仍然低头猛写。 这是世界上最尴尬的一件事,父亲站在儿子的桌旁,儿子用陌生的眼睛看了看父亲,父亲不知说什么?儿子也不知讲什么?空气开始凝固,时光开始停滞,一个看似高大的身影与桌前矮小的身体形成一种较量。冬冬感到了压力,父亲来了,总不能让他总站在身边,太不自然了,他停下笔,顺手从桌子上拿出一张卷子,平静地说:“帮我看看这道题怎么做?” 浪三接过卷子,一边看题一边问:“月考成绩出来了吗?” 冬冬点了点头。 “怎么样?” “巨差。”冬冬的眼睛一直看着桌上的书。 “没事,考多少名?别告诉我进了前一百。”浪三故意挑逗儿子,就是希望他能和自己多说几句。 “我们班最好的才五十七名,我可能是104。”冬冬说完,脸上多了一种得意的表情。 “不会吧,进步这么快?上次你可是150名,还说没考好,你又给了我一个惊喜。”浪三高兴得站起身,伸出两只手紧紧地在儿子的肩膀上抱了一下。当他接触到儿子干瘦的肩膀时,刚刚产生的一点兴奋顿时被甩得无影无踪。儿子的骨头又细又硬,捏起来让人感到心碎。 眼泪不知什么时候爬出了眼眶,浪三就让眼泪流着,顺着脸颊滴到自己的裤子上。儿子的消瘦原本与自己的婚姻没有任何牵连,但浪三硬是把两件不同的事情绑在一起,如果能给儿子一个温暖的家,也许他会长得更强壮,更健康。 “儿子,爸爸对不起你。”浪三心里念叨着,他坐在儿子的身后,看着儿子的背影,眼前这个瘦弱的身躯开始放大。过了好长一段时间,浪三的眼睛都有点看累了,但儿子始终没有回头。 最终打破寂寞的还是冬冬。他转过身,平静地问:“做出来了吗?” “没有,我再想想,基本上都忘了。” “我就知道这两个角相等,那两条边相等,还要找一个角或边相等才能证明全等。”儿子一边说,一边用笔尖指着卷子,认真和浪三讨论着。浪三最终还是解完了这道几何题,他没有停下来的意思,接着问:“还有不会做的吗?” “好多不会做,难死了。”冬冬从容地回答。 “没什么可怕的,你不会,别人也不会,这次104,下次争取闯进前100,这样就有可能上本校高中了。” 冬冬没有答话,也许他根本就不想在浪三这边上高中,也许想考到母亲身边。浪三一直在嫉妒孩子他妈,为什么自己付出了这么多,而收获这么少,而孩子她妈成天不在家,又是外出学习,又是出差锻炼,怎么能和儿子相处得那么好,难道就是因为她有一张巧嘴,说得儿子五迷三道吗?浪三不会信口雌黄,甚至在儿子面前都不会讲话,正如他的名字一般,只会扶佐别人,而自己永远处在被忽视的角落里? 浪三坐在孩子身后的床上,他环目四周,这间房他再熟悉不过了,自己刚上班的时候就一直住在这间屋里,这里成了他最后的精神家园,一张桌子,一张床,还有一个书柜,晚上下班回来,吃过晚饭,他就把自己关在这间九平米的小屋里,打开录音机,听着轻音乐,然后在废报纸上练毛笔字,写累了就躺在床上看小说,他一个晚上都不会说几句话,因为没有人跟他说话。陪伴他的除了音乐和书以外,就是窗外阴冷的月光和分不清的风声、雨声、吵架声还有汽车喇叭声。浪三太孤独了,他不得不拿起笔开始写一种叫“日记”的东西,一本一本地写,每天的内容都差不多,今天是自我反省,明天又遇到了一个女孩子,反省的错误一而再,再而三地犯,而遇到的女孩子,不是对方不接受自己,就是自己看不上对方,有时真动了真情,一连给女孩子写日记,可是女孩子怎么能看到日记呢?一来二去,浪三在小屋里完成了人生的两件大事,一方面毛笔字有了惊人的改进,另一方面文笔也有了长足进步。 浪三结婚的时候也是住在这间屋里,那时没有想到房子对于一个家庭有着如此的份量,甚至到了今天,一间房已经成为一个中国家庭的全部,仅次于生命的东西或者超越了生命本身。浪三的想法过于简单,守着父母会省很多事,还顺便可以照顾父母。几年以后,书本上的传统和人们嘴上的文明都与现实生活差距太大。任何美好的愿望到头来都会自然走向消极甚至凶险的一面。屋里多了一个人,变成了一个小家,虽然家具换成了双人床、梳妆台、大衣柜,但在浪三心里这还是一个漂浮的孤岛,自己能承受的,别人不一定要承受,他忽视了孩子******感受。直到冬冬出生,一家三口挤在一起其乐融融的时候,浪三还是没有把房子的问题放在心上,他幻想着给父母养老送终以后,自己开始新的生活,然后当父母依然健在之时,这个家庭已经开始做减法了,先是孩子他妈搬走了,浪三陪着孩子睡了几年以后,自己也离开了这间屋子,当冬冬成为一名中学生时,这间小屋正式转给了儿子。 浪三以前回到这间屋里,他总觉得房间里有很多人,这里有旧家具,旧摆设,他曾想一下子彻底铲除以前这些余孽,但让他爱恨交加的老妈,拼着老命保护着所有镌刻历史记忆的东西,在她眼里,所有的摆设都是死的,与灵魂没有半毛钱的关系,她的想法也许不错,很唯物主义,但浪三不这么想,他要把所有黏着孩子******东西都处理掉,让这间小屋换一套神经系统,增加新的血液,新陈代谢更舒畅。浪三硬着头皮,不敢多看母亲一眼,把屋里所有的东西全换了,他的理由很简单,“我要给儿子布置一间书房兼卧室。” 母亲不好阻拦,她知道,自己的孙子重于一切。房间焕然一新以后,儿子成了这里的主人,浪三走进来的时候连喘气都舒服了许多。他常常坐在儿子的床上,看着儿子写作业,那真是一种享受。 不知不觉两个多小时过去了。浪三知道自己该走了,地下室的女人心里不知要想了多少故事,放了多少遍电影。他站起身,轻轻拍了拍儿子瘦弱的肩头,“冬冬,我先走了,你有事随时给我打电话,这二百块钱给你吃早点,早上一定要吃东西,别学太晚了,早点休息。”浪三的声音颤颤微微。 男孩儿接过钱,脸上没有什么过多的表情,也不知他心里会出现什么波澜,嘴里依旧轻轻地“嗯”了一声。细长的小手抬起来跟浪三挥了几下,表示“告别”。 母亲一直坐在客厅里看电视,其实是在等儿子出来,她已经准备好了一个塑料袋,里面有几种青菜,一包棒子面,还放了两个咸鸭蛋。这是她所以想到的最直接、最实用的礼物,浪三从没有离开过身边,这一次自己去生活,尽管身边多了一个可以互相照顾的女人,但她还是有点放心不下,她不敢问儿子生活得怎么样?但她知道肯定不好,但又不好让儿子回来,这种纠结让一个老太太表现出既无奈又担心,两个咸鸭蛋算是对儿子最大的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