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山院 - 都市小说 - 捉黑枪在线阅读 - 第四十四道 酒香葫芦酥

第四十四道 酒香葫芦酥

    浪三的父亲在住院一周后进行了手术。

    考验浪三的时候到了,没有照顾过手术病人的男人不是好男人,浪三是好男人。

    手术前一天的下午,浪三早早又去采访了,这次采访的是一家经营贵州酸汤鱼的餐馆,店长是一位苗族大哥,这位店长是唱歌出身,曾应邀从老家来这个店进行文艺表演,演着演着,店里的生意不太好,老板也就对一些额外的服务进行了削减,唱歌跳舞的自然最早被淘汰,餐馆都不挣钱,谁还养得起文艺工作者。于是,歌舞班的人都走光了,只剩下这位仁兄还赖着不走。碰巧这时店长辞职了,老板为了能让餐馆有点新气象,不让其恶性循环,决定不再从内部提拔店长,而是找一个外人来管理餐馆,最好的是不懂餐饮的。

    老板到餐馆转了一圈,看到这位歌唱家在一边闲坐着,于是就让唱歌的当了店长。事实证明,老板的决策英明而正确。唱歌的并非鼠辈,而是一个大能人,通过在餐馆里唱歌,居然学会了很多餐馆管理上的本事,从前厅到后厨一门清,连食材的市场行情都给摸透了。小伙子除了管理店面,没事就带着员工唱歌,居然把这个店又给唱红了。

    浪三满心欢喜去采访这位会唱歌的店长,结果却让他急出了一脑门子汗。店长歌唱得不错,只是普通话让浪三听起来有一梦,即使用了录音笔,但听起来还是跟苗族的山歌一样,曲调虽好就是听不懂,更让浪三上火的是店长的表达能力差得惊人,浪三问一句,店长答一句,浪三问三句,店长还是答一句,而且说得都一样:“我不会说,我真的不知怎么说,就那么干,也不知怎么干的。”

    浪三几次三番挑逗以后,店长除了说点唱歌的事,什么也没聊出来,他不停地给浪三倒茶,一种贵州特有的茶。浪三喝着去火,但火还是往脑门上撞,他心里有事,明天父亲做手术,他要早点去医院和医生再聊一下,另外,手术前病人还有很多准备工作,需要他照顾。眼看已经四点多了,浪三站起身要告辞。店长死活不让走,非要让他尝尝这里的酸汤鱼。

    浪三还没来得及推辞,鱼都快做出来了,店长还是合格的店长,很有心计,虽然表达上有困难,但事情做到位了,没有让浪三白跑一趟,至少饱了一下口福。酸汤鱼吃得浪三满头大汗,他想着父亲明天的手术,他知道自己一定要陪整个晚上,不知有出现什么情况,所以今天这锅鱼算是给自己一种安慰或是一种犒劳,吃得饱饱的,明天照顾父亲才有力气。此时的店长说起话来也顺畅了许多,浪三也听清了不少,他全部录了下来,等有时间再整理。

    离开餐馆,浪三飞奔,不一会儿就坐在了周医生的办公室里。哥哥jiejie都到了,三个人围坐在周医生身边,听医生讲做手术的故事。

    听医生讲故事需要勇气和胆量,更需要想像力和克制力。医学术语在医生嘴里像儿歌一样飘了出来,术前准备和术后康复说得井井有条,说到手术中危险或突发事件,周医生的语气变得缓慢而沉重,“当然,手术是有风险的,但我们会尽量避免,也做了很多预案,老爷子目前情况还不错,但也不排除发生意外,你们要有思想准备。”

    三个人听着,都微微点头,像是听懂了,又像是没明白。

    周医生最后说:“你们别紧张,你们也知道,我们必须把最坏的情况跟家属说清楚,这是我们的职责,你们还要在手术单上签字,你们谁签?”周医生把几张纸递了过来,jiejie没有接,哥哥也没接,而是浪三接了过来,他看了看哥哥jiejie,jiejie说:“天佐,你签吧。”哥哥没有反对。浪三仔细看了看上面的内容,其实他一个字也没有看进去,眼前的纸上像爬满了苍蝇,他看着恶心。浪三假装看了一遍,又递给哥哥,嘴里小声说:“你也看看吧。”

    “你看就行了。”哥哥没有接,径直站起身到外面抽烟去了。浪三知道现在大家都没有心情,他知道父亲躲不过这场劫难,拿起笔在好几张纸上都签上了自己的名字。浪三曾经无数次写自己的名字,只有这次感觉怪怪的,以往的字体已经变形,还出现了锯齿的形状。他的心脏使劲跳,带动手指也在跳。

    “你们俩先回去吧,明天早点来,我再等一会儿,爸洗肠完了我就走,明天上午七点准时来医院就行了。”签完字的浪三此时一下子长大了,说话有了分量。哥哥jiejie没有不同意见,临走前嘱咐了浪三几句,又安慰了父亲几句。浪三看到jiejie眼里禽着泪花,赶紧把jiejie推出了病房。

    接下来的一个小时,浪三再一次经历人生的第一次。父亲洗肠后急着往厕所跑,年岁大,腿脚不利索,跑得慢,没到厕所就拉裤子了。浪三紧跟在父亲的身后,他终于体验到书上所说的端屎端尿的真正含义,也许这是他对父亲做得最有意义的一件事,他做了,给父亲洗干净身子,换上新衣服,扶着老人回到病床,父亲只说了一句:“让你赶上了。”浪三没有回答,他应该赶上,应该为父亲做点什么,这事都说不上是感恩,但直到四十多岁才真正照顾了一次父亲,他没有嫌脏嫌臭,反而觉得很幸福,他长大了,虽然长得有点慢,但总归在一点点长大。

    医院在浪三的身后,他回头望了好几次。那个正在衰老的生命明天将经历一场磨难。

    地下室很安静,女人没有再给浪三添堵,这个时候谁也不想成为生命的诋毁者。女人心里有话,但没有说,她第一次沉默,像一个修女,静静地做着该干的事情,包括去亲吻浪三,她用手搂着男人,听他的心跳,用嘴唇去蹭男人的下巴。她冲了一杯奶,递到浪三的面前,看着浪三慢慢喝下去。时光好像快走到头了,窗外有风声,偶尔还有脚步声,月光也有声音,在轻轻敲打的窗户,月亮想说什么?快说啊,浪三等不急了,明天,明天会发生什么?

    “一切都会好的。”这是女人见到他说的第一句话。

    “为什么不好呢?”浪三不知是在问谁,月亮,还是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