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道 玛瑙五味子
不是每一个男人都有浪三这种经历。 浪三经历的众多苦难当中,他突然觉得现在是最苦的时刻。他最最亲爱的儿子把他推到了悬崖边,他无助地看着这个十几岁的孩子,只要男孩稍微一用力,自己就会跌入万丈深渊。直到此时,他才觉得自己的生命如此下贱,儿子的一个眼神或一句话足以让他崩溃。他无数次想到放下,他还联想到自己的童年,无数次被家人抛弃、放弃,到头来他都原谅了他们,反而能从那些“苦难”中感受了家人对自己的爱护。此一时,彼一时,自己儿时的忍耐对于现在的孩子来说是不可能接受的,他们自我的生活态度决定了不受委屈的性格。 浪三把冬冬想得有点儿简单,他在把自己的童年往儿子身上套,这是一件根本不合适的衣服,儿子感觉稍不舒服就会挣脱。浪三对不起儿子,因此他加倍对儿子好,甚至超过了孩子他妈。但他还感觉做得不够好,儿子就是像一面镜子,把浪三的童年、青年,甚至中年的所作所为都照这得清清楚楚。浪三后悔自己当初的背叛酿成现在的苦酒,他必须喝,还要喝得彻底。儿子成了牺牲品,浪三学会了在儿子面前低三下四,也许这种谦卑并没有感化冬冬,但他确实是这样做的,自从和他mama分开以后,浪三再也没有对冬冬动过粗,甚至大声说话都没有,每次心平气和地和儿子聊天,专找他喜欢的说,他担心儿子冷落他,误解他,甚至仇恨他。但事情的发展正他所预料的一样,儿子开始慢慢疏远他,话少了,笑声少了,甚至喊“爸爸”的时候也少了。他在儿子心中成了一个幻影,不是一个实体。他的灵魂仿佛依附在儿子的身体上,冬冬脸上表情决定浪三的心情。冬冬灿烂的一笑可以让浪三高兴好几天。如果遇到儿子情绪低落,浪三就如同背上一块大石头。他无数次想逃脱这种束缚,但一次次无功而返。 浪三认命了,他是儿子名义上的父亲,但却是儿子真正的奴仆。这种奴役思想不是天生的,而是产生于对冬冬的愧疚。与其说儿子生活在父母婚姻失败的阴影下,不如说浪三活在儿子叛逆的阴影里。 儿子冬冬真给浪三面子,只是发了一条“愤怒”的短信,其他时间都和他“有话好好说”,矛盾的暂时解决也许是一种假象。 浪三告别儿子独自往地下室骑,一路上碰到几个和儿子大小相仿的少年跟着自己父母在大街上行走,浪三也曾有过这个的风景,而且相亲相爱的程度远比他们高许多。而现在,孩子成了自己的对手,他安抚孩子的能力有待提高。 最尴尬的局面出现在浪三搬回父母家的第一个晚上,女人和儿子见面了。浪三的眼睛一直没有离开儿子,他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一旦儿子有什么异常的举动,他都会第一时间冲过去。 女人主动跟冬冬打了招呼,冬冬没有理睬,径直走进了自己的房间,只在吃饭的时候才出来。浪三坐在冬冬和女人中间,这是他的故意行为,尽量减少接触成为家里的主题。第一个晚上平安度过,浪三几次走进冬冬的房间,两人还聊了一会学习上的事情,浪三帮着儿子默写完生字,才回到自己的房间。 房门关上了,这个家的生活再一次归零,重新进入新的轨道。浪三的父母尽管对浪三的回归没有表现出多少热情,当他们得知小儿子近一年的生活经历后,没有再给浪三和女人设置什么障碍。两位老人无奈地叹着气,他们也把生活的目标降到最低,只要平安无事,孙子安静生活,不影响学习,一切都可以接受。 回到自己家的女人也老实了许多,其实是安静了许多,因为这里有老人也有学生,但她的内心并不平静。浪三没有问过女人内心的感受,他的私心越来越膨胀。整个生活只有一个主题,就是减少接触,他不希望女人和自己的家里人接触,最好是生活在两个世界,只有不接触,才可以减少矛盾。 浪三下班的时候故意晚走,其实他在等女人下班,为了能错过一起吃饭的时间,他鼓励女人走路回家,美其名曰是减肥,女人确实不瘦,她的减肥生涯足以写一首超长的幻想诗,里面还夹杂着伪科学成份。 女人胖,那白花花的大腿有时真让浪三眼晕,他都不敢去碰,生怕不小心捅破了,导致肥腻腻的大油流出来。 “你现在为什么碰都不碰我一下。”女人在床上总是这样问浪三。 “我怕蹭一手油。”浪三心里说着,但手还是伸了过去。皮肤已经不年轻了,手感粗糙,rou感十足,缺少青春气息。但还是必须要摸的,女人什么时候都想让男人摸。 浪三机灵地把减肥和减少接触有机地结合在了一起,因此也牺牲了与儿子共进晚餐的机会。 浪三每天下班以后去接女人,晚风中站在马路边,看着一对对情侣从身边飘走。他也如约会一般,手里不停地玩弄着手机,显出十分着急的样子。其实心里总惦记着别一件事,“晚点出来,晚点出来,最好是加班,天天加班才好。”浪三天天下班后的一个小时都是在徘徊和犹豫中渡过的。与女人约会的地点是一个岔道口,也有很多人站在这里等待,有男有女,有人的等来了,有的人放弃了,匆匆离去的脚步和相聚的欢笑声交织在一起,在城市尽显浪漫的晚风中上演一幕幕人间的悲喜剧。 浪三的等待从没有失望,女人会在第一时间出现在他的面前,他会伸手搂一下女人厚实的肩膀,偶尔还轻吻一下女人冰凉的前额,然后两人朝着家的方向开步走。“减肥”自然成了这段路上最常见的话题,这也是到如今浪三可以直接打压女人的有力武器。 “我是不是瘦点了?”女人转过头,脸上略过丝丝的暖意。 “好像是吧”,浪三睁眼说瞎话的本领也是这么培养出来的,“多走走总比喝减肥茶管用吧,还省钱。” “我真不怎么花钱,减肥茶喝了也不管用,也不敢多喝,怕上厕所。” “运动太少,你的大象腿越来越像大象腿了。” “嫌弃我了吧,看我减给你看看,我要变成鸵鸟腿。” “鸵鸟腿摸起来是什么感受?像裹上一层铁皮,你可不能光减腿,你的屁股,像挂在腰上的一个大柿子,看你的胳膊,胖得都快弯不过来了,肚子就更别说了,整个一个米其林。” 女人听后狠狠地瞪了浪三一眼,“管着吗?我就喜欢胖,你去找瘦的,我不拦着你。” “我习惯胖的了,胖的手感好,油腻腻的,有安全感。”浪三赶紧搂了一下女人。 女人甩开浪三假惺惺的安慰,有意离开一米远的距离。她的死xue被点个正着,胸脯一上一下地动着。 “你的事什么时候解决啊?一个月又快过去了。”女人话锋急转让浪三有点措不及防,“这一回再告不下来,我就直接去找她问问清楚。” “我知道,”浪三也把语调升上八度,“别天天催来催去的,烦不烦。” “不催你行吗?”女人的高音放了出来,因为有体重做基础,嗓音的穿透力极强,“我看你一点都不着急,你是不是还想和她和好啊?” “狗屁。”浪三骂了一句。 “那你什么时候再去啊?” “明天就去。” “我才不信呢,总是今天推明天,明天又不知有什么事呢?” 每次回家的最后五十米都是这样度过的,从走进楼道的那一刻起,两人仿佛都被戴上了嚼子,说话变得不利索而且只能从嗓了眼里慢慢流出来。 浪三打开门,父母已经把饭做好,放在厅里的餐桌上,儿子冬冬已经吃完饭,躲到自己的房间里写作业了。浪三和女人跨入了另一个世界,他们像机器人一样,吃饭、涮碗、收拾房间、看电视、洗澡、睡觉。偶尔还做一次爱,也是来去匆匆,就像屋里被安装了监控。 躺在黑夜里的浪三和女人可能都在回忆同一件事情,就是地下室的日子,虽然费钱、虽然破旧、虽然隔壁有情况,但可以随心所欲。两人的心想飞就飞,想落就落,而现在的自由已经被外界所绑架。 “真不如地下室舒服。”浪三半夜起来撒了一回尿,钻回被窝对女人说,“地下室好像还没住够呢?” “你有病啊,放着楼房不住,还怀念那个猫不拉屎的地方。” “猫虽然不拉屎,可我拉屎痛快。” “滚一边去,你自己住吧,反正我再也不会租房了,这一年多真是受够了,”女人的大腿缠住了浪三的腰,“咱们什么时候能有自己的房子啊?” “快了,快了。”浪三扭动了一下身子,用手把女人的大腿从自己的肚子上推了下去。 “你干嘛总推我啊。”女人不高兴了。 “压得我难受,喘不过气来。” “就压你,就压你。”女人说着整个身子都扑在了浪三的身上。 “我要上厕所,”浪三小声喊着,“快尿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