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山院 - 都市小说 - 捉黑枪在线阅读 - 第八十五道 醋泡海带

第八十五道 醋泡海带

    比浪三更急是他的哥哥朗天明。这个人生已经接近傍晚的男人,说什么也没有想到自己会落到无家可归的地步。人生永远都有几条不可抗拒的规律,其中“来得容易,失去也容易”就在现实生活中一次次上演悲喜剧。朗天明也逃不过这个魔咒。前几十年,他所得到的东西就在太容易了,工作、房子都是父母给安排好的,几乎没有费力就开始步入休闲生活的轨道,同时也让他的惰性开始蔓延,梦想着庸庸碌碌地结束自己的一生。但是,在中国生活会遇到很多的“但是”。自从儿子朗坤要结婚,朗天明的心里就喜忧掺半,甚至不安大于兴奋。为什么呢?都是房子惹的祸。

    朗天明的心里因为失去了自己的家而沮丧,而让他更为失落的是儿子朗坤。在商量结婚的过程中,儿子朗坤没有表现出一点同情与怜悯之心,像刚登基的小皇帝一样,兴高采烈地讲述着他的装修计划。朗天明看着儿子尽情地表演,脸上依旧泛出欣慰的笑容,但这样的笑容已经粘合上无奈的成份,他不想让儿子失望,毕竟他就这么一个儿子,妻子房悦在一边更是手舞足蹈伴唱或伴舞,恨不得把整栋楼都给自己的儿子。

    在喧华的背后,是这对中年夫妇心酸的忍耐。养儿子难道就是扶植了一个侵略者吗?他在人前风光,自己成了傀儡。自始至终,朗坤的嘴里都没有一句让父母温暖的话,只有一个规定死的日子,到时候走人,我来装修新房。

    朗天明夫妇从生活了近二十年的家里搬了出来,也可以说是滚了出来。他们滚得很利索,没有挽留,更没有补偿,房悦临走还把自己的工资卡交给了儿子,“里面的钱你用吧,不够可以透支,省着点儿,你妈可不是银行。”房悦是笑着说的,朗坤当然没有往心里去,钱到手了比什么都重要。他象征性地帮父母搬衣服,仅此而已。楼下的小三轮车上的几个花布包,是这对中年夫妇仅有的财产。

    朗天明蹬着小三轮,房悦跟在后面,用手扶着车上的几个花布包。此时他们根本没有想到自己的处境,依然为无私的付出做最后的努力。

    “咱俩怎么办?”朗天明一边蹬车,头也不回地说着。

    “能怎么办?都为了儿子。”房悦心花怒放。

    “你为了儿子,你想过别人吗?”

    “别人怎么了?管我什么事,都为了儿子,”房悦依然笑着,“快蹬吧,别罗嗦了。”

    “你儿子真有两下子,就这么把咱俩踢出来了,连个屁都不放。”

    “踢出来就踢出来吧,谁让他是你儿子,你总不能让他在大马路上结婚吧。”

    “你心里好受吗?”

    “这有什么?咱们有地方住就行了,我也不需要太大的地方,凑合吧。”

    “那可不是你的房子。”

    “反正我住着,管他是谁的房子。你慢点蹬,我快跟不上了。”

    “别人会怎么看我?”

    “我不管,为了儿子,谁也拦不住我。要不你跟儿子说,让他出去租房子。你有钱吗?一个月才一千多块,够干什么的。”

    “房子可是我的,如果我没地方去了,就让你儿子自己想办法。”

    “行了,你不想搬回去也成,让你爸给钱,咱们买房。”

    “废什么话,这套房就是我爸给搞的,还不知足。”

    “反正我没地方去,要不咱俩睡大马路,我没有意见。”

    朗天明不说话了,他不会忘记自己当初是怎么搬出父母家的。母亲和媳妇因为涮碗的事发生了冲突,母亲嫌儿媳涮碗太费水,也看不上房悦说话声大,做事马虎,两人积怨已久,最终因为一点水钱而爆发争端。房悦一气之下抱着自己的儿子回了娘家,而朗天明冲进厨房,拿起菜刀真拍自己的脑袋,嘴里哭喊着“我不活了!我不活了!”把全家人吓了一跳,母亲第一个冲过去夺刀,还把手指划了一个大口子,鲜血飞溅。朗天明哭累了,自己躲在屋里睡着了,但这个家已经七零八落,再也没有往日的温情了。

    风波渐渐平息,父亲托关系找熟人,给朗天明找了一套房,婆媳之间的冷战总算告一段落,但不和谐的种子已经不知不觉埋入了双方的心里。

    朗天明这次回到父母身边,除了担心母亲与媳妇这间再会有什么隔阂,又多了一个心理障碍,那就是弟弟浪三。按理说父亲给他搞到一套房,他没有理由再回去和弟弟争什么,但现实像一条沾了水的鞭子,无情地抽打着这位厚道的男人,以往趾高气昂的朗天明,突然变得唯唯诺诺,甚至在弟弟朗天佐面前都有点抬不起头来。

    朗天明被弟弟再一次“驱逐“以后,搬到了房小虎的小平房里,虽然生活艰苦一些,但心情却得到了释放,天天和房小虎聊天喝酒,看着房前屋后自己种的瓜啊果的爬满枝头,听着树上小鸟的鸣叫,三天两头小姨子来凑热闹,真比住在父母家快活了许多,仿佛又回到了自己所向往的悠哉悠哉的生活中。

    这种好日子就像生活中的夹片儿,往往都是一闪而过。真正的主题还是艰辛和不安,甚至是劳心费力和对生命的威胁。自从法院的传票递到房小虎的手里,朗天明就预感到黑云压城般的恐怖。他每每与房小虎喝完酒,就靠在床上看电视。屏幕上的男欢女爱都没有让他动容,但那张法院传票始终在他的脑子里如连续剧般一集一集地往下演。朗天明想的最多的就是自己的后路,第一条是自己出去租房子。第二条是回到原先的房子,让朗坤去租房子。第三条是回父母家,让浪三搬出去。在一个没有喝酒的晚上,朗天明和房悦和房小虎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

    “大哥,别怕,这地方一时半会儿不会拆的,他敢强拆,我跟他拼命。你就住在这挺好,咱俩天天小酒喝着,多美啊。”

    “这可不是长久之计,早晚有一天会拆的。”

    “只要他们答应我的条件,四套房外加一百万,我马上就走人,你也跟着我一起走,有我住的地方,就有你住的地方。”

    “你的房子我们不住。”房悦说,“我跟你二姐和三姐都商量好了,这里拆迁的房子都归你,钱也归你,我们谁也不要。”

    “那你们住哪啊?”

    “我们有地方住,你放心吧。”房悦胸有成竹地说。

    “让朗坤出去自己租房子,咱俩回去住。”朗天明说。

    “那可不行,我都答应儿子了,那里的房子让他住,我可不能说话不算数。”

    “那咱俩出去租房。”

    “我没钱,你儿子结婚我还欠帐呢,还得给他还车贷。”

    “那怎么办?”朗天明问。

    “不知道,你自己想办法吧。”

    “再让浪三搬出去?不合适吧。”朗天明试探着说。

    “有什么不合适的,以前他不是也出去租房住了,现在就不行了?只要你跟你父母说,你父母会答应的,他们向着你。”

    “浪三肯定不高兴。”

    “不高兴就不高兴,”房小虎接了话茬,“你忘了上次在这里浪三怎么说你的,他和你已经翻车了,索性破罐破摔吧,既然没有兄弟情谊,还不如再狠点儿。就当没这个弟弟,就算你自己出去租房子,他也不念你好,爱谁谁吧。”

    朗天明妥协了,他知道自己已经不是第一次对不起浪三了,一次对不起和两次对不起没有什么区别,也许今后自己在奖券中大奖了,再补偿也来得及。

    半夜的小平房里起妻子平静的鼾声,浪天明在床上翻了好几个身,突然起身披上衣服走到院子里。这里曾经留过他很多爽朗的笑声,如今只剩下蟋蟀还在墙角和草丛里顽强地叫着,月亮挂在树梢上,黑蓝色的天空还飘着几片灰色的云,小院里堆满了破烂,没有下脚的地方,朗天明看着碗口大的天空,他的眼睛湿了,嘴里重重地说了一句,“三儿,哥哥对不起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