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道 昂刺鱼烧毛蟹
浪三的浴火重生,其实更惦记另一个人,那就是自己的儿子冬冬。虽然他在遗书里跟儿子交待得很清楚,但总感觉还落点什么,他断定儿子看了遗书后一定会大发脾气,也许会把家里的东西摔个稀巴烂。但好在他等到了儿子考完了高中,而且成绩还不错。 遗书是他通过邮局寄给儿子的,这年头儿很少有人用邮票寄信了,但他尝试了一回,而且把邮票头朝下倒着贴在信封上,这是国际惯例,代表“我爱你”,多用于情书。他已经无法用语言再表达对儿子的爱,所以用了一个最笨的方法。 冬冬接到父亲遗书的时候,距离中考还有十几天,浪三此时已经昏迷不醒了。他很不习惯地撕开信封,抽出信瓤展开。他感觉信上的字有点儿歪歪扭扭,但很用力,个别地方都被笔尖划破了。男孩起先站在屋里看信,后来关上了房门,坐在了床边上。这封信在他手里慢慢变成了语文试卷里的阅读部分,他仔细地看着,努力记忆着里面的每一个细节和每一个意思,然后像回答问题一样,认真思考着读过的每一段文字。 浪三的遗书很平实,没有撕心裂肺的描述,也没有感天动地的煽情。像讲故事一样诉说着自己不长的人生,特别是结婚以后,有了儿子以后的生活。他没有隐瞒,甚至把自己最阴暗的地方也写了上去。他不想带着什么秘密离开人世,更不想让别人替自己去详解所有的经历。他要全部告诉自己的儿子,至于自己是好还是坏,让孩子自己去判断。 信的最后说到了“死”,也说到了“不许死”,但现实让他去死,但也不能白死,他还要给自己的发小捐一个肾,作为自己生命延续的象征。他请儿子原谅自己犯了“不许死”的错误,也忏悔了“不许死”的原因。信的最后,他写的最多的是对儿子的关爱和嘱托,像一个碎嘴婆婆,有些话翻来覆去地说个没完,总想最后再嘱咐一次。 冬冬用背诵的模式看完了信,有些话他已经印在了脑子里,想忘也忘不掉了。 男孩儿哭了,只是不停地流泪,他的嘴里只重复着三个字“不许死”。他现在还无法判断这个曾经背判过mama的父亲是好还是坏,但他不想让父亲就这么死了。冬冬此时还是回忆起自己和父亲相处的点点滴滴,有些时光也深深地印在他的脑海里。 越淌越多的眼泪仿佛让自己原谅了这个让他又爱又恨的父亲,他要去看看病中的父亲,想再喊一声“老爸”。“老爸”这个词儿时曾经常挂在他的嘴边,可自从上了中学,这个词基本上淡出了他的生活,随之替代的是一个简单的“嗯”,所有的时候都用这一个像声词,同意的时候用,高兴的时候也用,当面说话时用,微信聊天也用。 冬冬呆呆地坐在床头,让自己的眼泪流了很长时间,直到屋外爷爷喊他,他才用桌上的纸巾擦干眼泪,把遗书塞到枕头底下,打开了屋门。 爷爷和奶奶都站在门外,眼睛也是湿露露,大概全家同时收到了同一个人的遗书。 “冬冬,好孩子,”爷爷说,“你知道你爸爸的事了吗?” “嗯。” “没事的孩子,你爸不会有事的,你别想太多。别影响学习。”奶奶接着说。 “嗯,”冬冬看了看两位不屈的老人,仿佛也从中感受到了什么力量,“我写作业了,您们去看电视吧。” 冬冬说着把门关上了。 第二天下午,冬冬逃课了,他跑到医院去看爸爸。 浪三半梦半醒地躺在病床上,他看到一个又细又高的人影在眼前晃了晃,轻轻睁开了眼睛。笑容顿时爬上了他干瘦的脸颊,其实他已经不太会笑了,但脸上的几块肌rou像上受到了某种刺激,轻轻地跳动,转而带来了看似愉悦的表情。 “老爸,老爸,老爸。”冬冬轻轻喊了三声。 浪三没有动,但他的眼睛重重眨了三下,表示自己听到了。 “你不许死。”冬冬接着说,“我今天逃课了,你如果死了,我就天天逃课,不参加中考了。” 冬冬知道,他只能用这种不近人情的语言来威胁自己的父亲,除此之外别无可做。 浪三这一次没有眨眼,他使劲摇了摇头。 冬冬抓住了浪三的一只手,他能感受到父亲身体的温度。 浪三的手指动了动,他慢慢伸出食指,在儿子的手心上划了几下。 冬冬蹲下身,张开自己的手掌,让父亲在自己的手上写字。 浪三只在儿子的手掌上写了四个字:不死上学 冬冬点了点头,用手擦了擦眼角的泪水。站起身,看到浪三的女人走近了病床。 冬冬看了看女人,嘴里不好意思地说了一声:“阿姨好。” 女人惊讶地看了看眼前的大男孩儿,这是她与浪三交往以来,冬冬第一次友好地跟她打招呼。 “你好,”女人有点不知所措,“你来看你爸爸了。” “嗯,我逃课来的。” 女人愣了一下,她来想劝男孩回学校上课,但他马上否定了自己的想法。 “你多陪陪你爸爸吧,我出去打一个电话。”说完转身走出了病房。 浪三的手指头一直在动,冬冬明白爸爸是催促自己回学校,他再一次把嘴靠近父亲的耳边,大声说:“你不许死,你死了,我就天天逃课。” 浪三使劲眨着眼睛,他拼尽最后一点力量晃动了一下头,努力摇了摇食指,算是对儿子最后的承诺。 冬冬走了。 从那天以后,他没有逃过一次课,他一直打听父亲的消息,但消息始终没有,好的和坏的都没有,他只好老老实实去上课,直到中考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