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4：相杀，天才，女儿，另一个开始
这是这个城市算是仅存的几栋比较完好的房子的天台。 这个城市距离【超高校级】的那些学生们所在的地方并不是很远，事实上众人本来就已经看到了这个城市，但是因为不清楚这个城市里是否有【绝望】的人在，为了防止疲兵作战造成己方的损伤，所以才先在城市外面郊区以露营的方式先做休息了。 天台上，一个小女孩静静地抱着膝盖坐在角落的地面上，无视了楼顶的寒风和冰凉的地面，一双黑多白少的眼睛就这样直直地看着面前不远处的地面，也不知在看着什么，又或许是什么都没看着。 如同丝绸一般的长发顺着女孩低垂着的脑袋侧面和背面滑落下来，微微触碰到了地面。 雪白的连衣裙在黑色的头发和黑色的影子衬托下显得更加幽白，让女孩有几分像是幽灵一样飘忽的虚无感。 “啪。” 一双手忽然在女孩的耳边拍响，突然传来的声音让女孩一个激灵，原本连焦距都没有，只是看着前方的双眼中猛然收回了目光。 被惊动的女孩慢慢转过头去，看向了身旁不知何时回来的青年男子。 蜘蛛。 似乎是一路紧赶慢赶回来的，蜘蛛的呼吸还非常混乱，同时身上还沾着血迹，脸色在月光映照下不怎么好看，而且眼神也有些散乱。 “叔叔。” 女孩抬头看着蜘蛛，用她空灵的声音轻轻呼唤着这个她最依赖的人。 “呼……呼，呼……起来，走了……呼，呼……” 疲倦地喘息着，蜘蛛的脸色不知为何有些不自然，伸手拉住了女孩的手。 眨了眨眼，女孩并没有去追问蜘蛛的任务怎么样了，没有去追问蜘蛛为什么这么狼狈，没有去追问蜘蛛为什么脸色那么难看，只是就这样配合地抬起小手抓住了蜘蛛的大手，站了起来。 但是，就在女孩向前走了两步的同时—— 一把重新填满了子弹的左轮手枪瞄准了女孩的后脑勺。 站在女孩身后的蜘蛛背对着月光，阴影遮挡了他的表情，右手毫无迟疑地扣下了扳机。 “砰！！” 剧烈的枪响声，穿过空气和晚风，传遍了小半个城市。 “……” 看着手中枪口的硝烟，蜘蛛貌似有些满意地点了点头。 “在开枪的瞬间，就跳开规避了啊……” 在他的前方，是在刚才那一瞬间，以自己最快速度倒下避开了子弹直击一枪的女孩。 不管身上原本只是下半截沾了点灰尘的连衣裙现在几乎到处都是灰尘，女孩只是这样用一反冷静常态的惊诧目光看着蜘蛛。 刚才的那一枪，是认真的。 蜘蛛并没有故意避开或是放水，而是真正瞄准了她的后脑开了枪。 “为什么？” 女孩愣愣地从地上爬起来，看着蜘蛛慢慢地问道。 无法理解，为什么自己最依赖的，给予了自己最温暖救赎的叔叔要杀死自己呢？ 但是没有回答。 蜘蛛所做的，只是上前一步，再次开枪。 但是依然被避开了。 女孩在他扣下扳机的瞬间就跃开，跳到了射击所无法命中的墙角另一边，借着拐角的墙壁将自己和蜘蛛分割了开来。 通往下方的楼梯口被锁上了，而楼梯间是一个正方体，可以从另一边绕过去。 刚才那两击，都是为了杀死女孩发出的。 虽然无法理解，但是女孩的本能让她开始压制自己的情感，首先集中于结束现在的战斗。 女孩开始绕着楼梯间行走。 只要绕过楼梯间，就可以走到叔叔的背后，从背后将他击败。 没错，击败。 女孩的实力比蜘蛛还要强。 虽然按照身体素质来说，她只是一个普通的女孩而已，但是她却拥有着令蜘蛛都不由得赞叹的战斗本能，以及集中力远高于蜘蛛的CEC症状。 她是蜘蛛捡回来的孩子，从一场几乎无人生还的大火之中捡回来的。 本来只是打算管管闲事的蜘蛛，却惊异地发现了女孩那过人的才能。 作为杀手刺客的才能。 于是他将女孩收养，并且从「组织」其他垂涎之人的手里保护着这个始终不愿杀人的女孩，教她怎么使用蜘蛛丝和战斗。 只是，女孩出乎他意料的不肯合作。 「不想杀人」，就因为这么无聊而幼稚的理由。 原本蜘蛛以为，这只是这个女孩的良知作祟，很容易就能够抹去的执拗罢了，可是他想错了。 他试过给女孩配了一把很小巧的戒指形状，只能开一发的手枪，还试过带着女孩去杀人，更试过让女孩亲自动手。 但是女孩比蜘蛛所想的要执拗得多。 配给她的手枪被女孩当做最宝贝的首饰一样贴身带着从来没用过；带着女孩去杀人，女孩虽然直视着，但她依然没有任何动摇；让女孩亲自动手，女孩竟然当场开始因为抵触而自残了起来——如果不是因为蜘蛛阻止得及时，女孩就把自己的一只手剁下来了。那一刀既狠又准，精确地瞄准了最容易切入的肌rou和骨骼的缝隙，连蜘蛛都不由得捏一把冷汗。 直到现在，蜘蛛都没能扭转她这个幼稚的想法，唯一有点进步的，就是成功让女孩学会了使用CEC。 而且，因为这个始终保持着自身纯洁却又直视着这罪恶世界的女孩，蜘蛛自己原本冷漠的心也开始动摇了起来。 他毫不怀疑，就算是真正的【超高校级的绝望】的江之岛盾子，也无法让这个女孩产生什么绝望的想法。 于是，蜘蛛给女孩起了名字——本来这是非常多余的东西，因为如果要作为「组织」的杀手，首先就要舍弃名字。 他给了女孩一个很平常，但是却有着一个不属于杀手意义的名字。 【苏夜】 以「苏生」之意的「苏」为姓氏，以「包容一切」的「夜」为名字。 对于蜘蛛来说，苏夜到底是什么呢？ 他没有教导女孩怎么战斗，刚才的动作什么的全都是女孩自己的本能反应。 但是仅凭着对CEC的驾驭和对蜘蛛丝的使用，女孩的真实实力就已经凌驾于蜘蛛以上了。 绕过了楼梯间，女孩已经来到了蜘蛛之前找到她的那个地方所邻近的另一个墙角处。 但是，就在女孩探出头去的时候，却发现—— 没有。 一个人也没有。 在原来的地方，蜘蛛已经不见了。 在地上，可以看到洒落的少许血迹。 毫无疑问，就在女孩移动的同时，蜘蛛也在移动，而且地上血迹的毛刺因为人行动的惯性而产生的长短偏差，就可以发现—— 蜘蛛正在和女孩以同样的方向移动着。 这是一场无声的追逐战。 苏夜在追逐着蜘蛛，而蜘蛛则在追杀着苏夜。 女孩在转过拐角的瞬间，弹出了蜘蛛丝的刀刃。 风带来的震动，将周围的动静都告知了女孩。 但是找不到。 蜘蛛仿佛一早料到她会来这手——事实上蜘蛛本身就知道，因为毕竟是他教导苏夜这些的——将自己的一切都「隐藏」了起来。 对于「蜘蛛」来说，要从蜘蛛丝的感知中隐藏自己，是最基础不过的功课。 并不是完全不呼吸，只是利用修改呼吸的频率，让蜘蛛丝无法探知到自己的呼吸——就像是蜘蛛能够轻易分辨出有粘性的横向蜘蛛丝和纵向蜘蛛丝一样。 然后，女孩向着反方向迅速地逼近了过去。 但是没有。 两个方向都绕了一圈，女孩不仅没有找到蜘蛛的身影，甚至连蜘蛛的脚步声都没有听见。 藏起来了吗？ 女孩的眼睛看向了地上。 在地上，可以看到血迹，从蜘蛛身上滴落的血迹。 一直延伸着，最终指向了在不远处的一个为了放置天线而堆起的巨大水泥方块后面。 「在那里吗？」 女孩开始小心地向着巨大水泥方块靠近。 然而就在她慢慢靠近水泥方块的同时，杀机已经悄悄降临了。 在她刚才绕行的楼梯间的正上方那一块小小的平台上，蜘蛛正静静地蛰伏着。 蜘蛛中，有着专门捕食其他蜘蛛的种类。 蚓腹寄居姬蛛。 凭借细长的身体拟态为针叶树树叶的蜘蛛。 展开只有一根丝的，被称作「条网」的特殊蜘蛛丝，然后装作无害的树叶等候着猎物。 而如果有小蜘蛛顺着这根丝向它靠近的时候—— 它就会使用编织成丝带状的丝线，将其捕食。 蚓腹寄居姬蛛的丝，对于迷失方向的蜘蛛来说就如同道标一般。 但是那只不过是陷阱，只不过是通往死亡的独木桥。 看到苏夜上钩的蜘蛛没有任何的犹豫，按下扳机—— “砰！！！” 这一声枪响，比之前的枪声要轻得多，但是在相杀的两人耳中，却比之前的要更加震耳。 苏夜的肩膀向下的位置，冒出了硝烟。 在女孩的手上，缠绕着丝线织成的网。 这网，一直延伸到了楼梯间，并且向着周围铺散开来。 即使是被陷阱误导，误判了敌人的位置，也同时散开了蜘蛛丝，布下了就算是扳机声也能轻松听见，精密无比的感知网。 一步步坠入陷阱的同时，还继续编织着陷阱。 “果然，我没有猜错。” 将握着还没来得及开枪的左轮的手放下，蜘蛛笑了起来。 “你果然是超过我的……「蜘蛛」……” 笑着，但是嘴角却不住地涌出鲜血，沾染在黑色的衣服上，显得无比脏污。 将手插入另一边腋下，下意识地按下了戒指手枪上只能开一次的扳机的苏夜，慢慢回过头来。 而就在她的眼中，蜘蛛从楼梯间的上方坠落。 然后像一个破破烂烂的布娃娃一样，摔在了地上。 女孩的疑惑再也没有了。 这才是她的叔叔要教她的最后一样东西。 女孩就像是坏掉的机器人一样慢慢迈着小小的，无声的步伐，走到了蜘蛛身边，跪了下来，伸出双手去搀扶。 但是，却被蜘蛛阻止了。 “还在……战斗中呢……咳咳……担心敌人，怎么行……” 嘴角挂着女孩从未见过的轻松笑容，蜘蛛一边咳着血一边笑着道。 “……” 女孩并没有哭闹。 她只是固执地伸手，搀起了蜘蛛，让他能够以一个更加舒服一些的姿势躺在她幼小的怀里。 “这个世界，一向都是以家族为单位管理着人们……没有亲人的人被看做是弱者……没有家没有工作，也得不到真正的保护和温暖……毫无缘由地，要受到差别的对待……被吞没在这种扭曲的社会中……我拥有的人生，比你还灰暗……我一直在希望着，希望能够被什么人杀死……” 嘴角不断涌出的血，让蜘蛛的声音有些含糊。 苏夜伸出不知为何颤抖着的小手，想要替叔叔抹去嘴巴边上的血迹，但是不知为什么，却越抹越脏，最后，她浑身也沾满了暗红的凄艳。 “但是无论是谁都和我一样是废物，要不然就是心和我一样肮脏的渣滓，根本没有资格杀死我……但是你不同……” 伸手推开女孩颤抖着的手，蜘蛛的笑声越来越高亢。 “你是我的……同类……而且很强……你是我遇到的，最棒的天才……是我所培育的……让我骄傲的……最重要的女儿啊……” 伸手按住女孩的小脑袋，蜘蛛大笑着，另一手撑住地面，慢慢地，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 但是他现在的身形实在是太过薄弱，仿佛随时都会倒下一般，所以他倚靠在了墙壁上。 “最重要的是，你没杀过人……” 透过月光，蜘蛛看着站在他面前的苏夜，用无比温柔的笑容说着。 而对于他的话，苏夜只是低着头，刘海的阴影遮住了女孩的脸，让蜘蛛无法看见她的表情。 不过想来，也是一如既往面无表情吧。 “向我……开枪吧……这样下去我也只会死于伤重而已……杀了我……” 拼着意识的清晰，蜘蛛进一步说道。 “……狡猾。” 低着头的女孩，慢慢吐出了两个字，并没有动作。 “死在你的手上，是我的悲愿啊……” 苦笑着，蜘蛛感觉到身体开始发冷，意识正在不断远离身体，眼前开始发黑，呼吸越来越困难了。 “人的这一生，背负一个人的死亡就已经很沉重了……原谅我的自私，小夜……拜托了……” “……” 沉默着，然后，就在蜘蛛的意识即将彻底失去的时候，他听到了—— “我，没那么温柔……对不起，父亲。” 女孩轻轻地，沉着声音说道。 那是女孩，用自己笨拙的方式，献上自己的尊敬和爱意，为他奏响的轻轻的镇魂歌。 然后，女孩弯下了腰，拾起了刚才随着蜘蛛落下而掉落在地的左轮枪，瞄准了蜘蛛的额头。 这一枪，将是永别。 在枪口冒出火花的瞬间，苏夜抬起了头，直视着蜘蛛。 在那即将消失的视野中，蜘蛛看到了。 在女孩脸上挂着的，并不是他所熟悉的面无表情。 那是从未见过的表情。 就像是快要哭出来一样，但是却强迫着自己一定要笑，结果扭曲了的滑稽表情。 离别的时候，一定要笑，因为这个表情，会伴随着对方，直到下一次见面为止。 是的，哪怕是永眠的尽头也是如此。 女孩想要将自己最幸福的笑容展现给叔叔。 但是，她的表情却是破碎的。 眼泪顺着女孩那玉石一般白润的脸颊疯狂地滑落着，沾湿了女孩沾满灰尘和血的裙子。 从蜘蛛额心喷出的血液，溅在了女孩那张又哭又笑，为自己的亲人送行的小脸上。 慢慢地蹲坐在地上，女孩再次恢复到了像是蜘蛛回来以前那样缩成一团的样子，仿佛在期待着叔叔站起来，再次拉起她，带她回家。 但是回答她的，只有一具即将冰冷的尸体而已。 “今天起……一个人了……” 没有眼泪，没有哭叫，是最沉痛的表情，是最悲伤的语气，呢喃地诉说着冰冷的现实。 温暖的，能够回去的地方，能够安心的地方，已经再也没有了。 那夜，一个男人消失了。 那夜，一个故事开始了。 那夜，一只蜘蛛死去了。 那夜，一只蜘蛛诞生了。 === 作者语：以上，这卷算是直死的前传……也就是小夜在被组织的人杀死进入轮回空间以前的事情，可能内容和直死那里面说的有点不一样，请理解为小夜自己的主观理解产生了歪曲……这一卷其实可以当做番外来看的……因为接下来直接就是第二部，没有其他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