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人生自古

    随后的几日，大都的牢城营热闹了起来。手机端每天都有新来的住客，或哭爹喊娘，痛苦不堪；或沉默不语，一脸木然；或滔滔不绝，指点江山，痛骂楚贼。

    这日傍晚掌灯时分，关羽换了一身便服，带领着十数个护卫来到了集关押前朝大臣的牢城营。

    负责看管囚犯的将领原是关羽军的一名都统，忙活了好几天，早累的一身臭汗，正不满地骂娘。抬头忽见关将军出现在面前，震惊之余，连忙跪倒施礼，同时心内打颤，生怕刚才自己口无遮拦，被他听了去，一怒之下降罪责罚，那自己都用不着挪窝，待在这个鬼地方一辈子也别想出去了。

    哪知关羽微笑着抬手道：“起来吧，本将军知晓你们连日来辛苦了。战场咱们弟兄可以并肩作战，肆意杀伐，摊这看管囚犯的无聊苦差事，任谁都会发几句牢sao。本将军特意命人置办了些酒菜，前来犒劳你们。”

    关羽身后的的护卫们将手的酒坛、食盒一一摆放在桌案，那位都统擦了把额头的冷汗，眼泪汪汪地哽咽道：“关将军，属下刚才确实不该大放厥词，请将军降罪责罚！”。

    关羽板起脸斥道：“哪那么多屁事？让你起来赶紧麻溜的！还得老子扶你起来不成？酒菜放开了造，但丑话说到前头：你照管好部下，倘若集体醉酒误事，放走了囚犯，老子非收拾你不可！”。

    听到关将军粗言粗语的一顿臭骂，那位都统顿觉心头一暖，倍感亲切。仿佛又回到了战鼓雷动，追随关将军横冲直撞，挥枪跃马的峥嵘岁月。他如释重负地起身抱拳，不再多言，转身领着弟兄们痛快地吃喝起来。

    关羽转身对身后的护卫们吩咐道：“你们也陪着这些弟兄们喝两杯去，这里绝对安全。洒家独自去各个牢门口转转，找找看有没有值得本将军出手拉一把的前朝旧臣，都杀了实在可惜。”

    护卫们慨然应允，迅疾散去。关羽倒背着双手，信步四处游荡，一边随意地东张西望。

    过道里虽然隔不远插一根燃烧的火把，但仍然显得昏暗压抑，再加关羽脚步很轻，几乎不会打扰到牢房囚犯，但牢房的话语可以清晰地传到关羽的耳。

    一身沉重的叹息引起了关羽的注意，他迈步前停了下来，侧耳倾听着牢房两人的对话。

    “早知今日，老夫与张阁老一起为国尽忠，服毒自尽了！本想苟活于乱世，归隐山林，从此不问世事，谁知还是难逃一劫！”。黑暗，一个花白胡须的老者吃力地晃着脑袋苦笑。

    盘腿坐在他对面的一位年人打鼻孔里冷哼了一声，说道：“覆巢之下安有完卵？我大齐数百年基业，葬送在一个小小的怀远总兵手，亏着圣生前还对其寄予厚望，呜呼哀哉！”。

    花白胡须的老者摇头晃脑道：“你呀，还是涉世不深，只看到了一些皮毛。他一个小小的地方总兵，岂能撼动我大齐数百年基业？反正王朝覆灭，圣已然驾崩，没有什么大逆不道不敢说的了，老夫以为：大齐是葬送在自己皇室子孙的手！”。

    对面之人悚然一惊，低声道：“尚书大人是老糊涂了吧？何出此言？”。

    白须老者呵呵冷笑了两声答道：“老夫亲手辅佐过两代君王，颇有心得。传说先帝爷是行伍出身，马得天下，却不能马治天下，所以我大齐开国之初，根基没有打好。尚武轻，重农轻商，为今日之祸埋下了隐患。

    先帝爷留下个烂摊子，我大齐第二代君王是头疼医头，脚疼医脚，虽然没去除病根，但表面看起来很是健康，也有了昌隆盛世。

    第三代君王耳根子太软，只能听奉承话，听不进逆耳忠言，娇惯出了一大批拍马溜须，阿谀奉承的大臣。所以出现了头疼医脸，脚疼也医脸，只要明面过得去，那是没病。面子什么都重要！于是乎，普天之下，九州之内，武将谎报战功，臣谎报政绩，算当地饿殍遍野，也会说五谷丰登，天下太平。

    到了第四代君主，我大齐已是黎民怨声载道，官吏横征暴敛。好在这位真龙天子有所觉悟，出手整顿吏治，杀了不少贪官污吏。可惜官场早已乌烟瘴气，官官相护，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圣君随着年岁渐长，心也软了，以至于功亏一篑，半途而废。举国下，都在抹稀泥，敷衍了事。

    大齐的第五代君主，是个暴脾气，但却是最不会理政的一代君王，对言官尤为痛恨。这点像他爷爷，明知山河破碎，民生凋敝，谁敢谏言，必然被摘了脑袋。于是乎，举国下，变成了头疼捂嘴，脚疼也捂嘴，只要不喊出疼来，那是没病！

    老夫倒是最看好当今圣，少年英才，有勇有谋，最有希望使我大齐起死回生。可惜，大齐王朝病入膏肓，积重难返，纵然是他耗尽心力，也终于无力回天！可悲可叹！”。

    听完牢房内白须老者的一番长篇大论，关羽出了一身冷汗。他心说：还好这位老臣不受重用，年纪也大了，倘若他再年轻几十岁，跟在大齐皇帝身边出谋划策，大楚与大齐最终鹿死谁手，那只有天知晓！同时他心内暗下决心：天有好生之德，放这位老臣一条生路，让他归隐山林，安度晚年吧。

    “小兄弟，小兄弟，你过来一下！”。一阵嘶哑苍老的叫喊声打断了关羽的思绪。

    从一个黑乎乎的牢房门口，伸出一只手臂，在不断地摇晃着。

    关羽迈步走前去，他看到了一个蓬头垢面，瘦骨嶙峋的老者。那人呲着白牙，冲他笑个不停。

    关羽在他面前停住脚步，那人抬头说道：“小兄弟，本官想请你帮个忙。我乃一代忠良周正，官居大齐工部尚书。说出来吓死你：我家千金差点成了当朝皇妃！”。

    关羽低头笑道：“怎么？你想让我放你出去？我可没那么大权力。”

    那人连连摆手道：“说了我是一代忠臣，岂能贪生怕死？我家满门忠烈，宁做大齐之鬼，不做楚贼之人！我家千金闻听大齐覆灭，圣驾崩，便义无反顾地悬梁自尽了。老夫是为了打理她的后事才没来及自尽殉国。”

    关羽怪地问道：“既然你这么不怕死，还想让我帮你什么忙？”。

    周正扒拉了一下额前脏兮兮的乱发，正色道：“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要么流芳千古，要么遗臭万年。可惜我一代忠良，不能这么悄无声息地死了！总要给后人留下点什么，好让他们记住我。法场之，我想留下几句绝妙好诗，供后人凭吊。可苦思冥想，一时想不出好的诗句。”

    关羽点头道：“我可以帮你，包你名垂千古，但总要有些好处吧？”。

    周正想了想，快速回转身去，手举着一个棒状物道：“这是狱卒给我等发的鸡腿，估计快要法场了才会让我们饱餐一顿。我忍了一天没舍得吃，你说的诗句我若满意，这个赏给你！”。

    关羽蹲下身子回道：“嗯，成交。开刀问斩之前，你只要高呼：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后世必尊你为一等忠臣，还可能有人为你树碑立传。”

    周正翻着眼珠，口念念有词。片刻之后，兴奋地说道：“妙极，妙极，多谢小兄弟，此等恩情，容来世再报。”说着，举着鸡腿的那条枯瘦手臂“倏”地缩了回去。

    关羽不悦道：“唉，我说你这人怎么言而无信呢？这还想当一代忠臣？”。

    周正转过脸来，仍呲着白牙，举着鸡腿说道：“这是断头饭，送给你不吉利。”

    话音未落，令他没有料到的是，关羽猛然出手，闪电般地夺下他手举着的鸡腿，转身退了两步，回头对他笑道：“其实我根本没打算要，抢过来无非出去之后喂野狗。但我一定要告诉你：人生在世，言而无信是最可耻的。”

    周正双手紧扒着牢房门口的栅栏，嘴角流着口水，目瞪口呆地望着关羽离去的背影。

    晴空万里，艳阳高照。

    老百姓熙熙攘攘，摩肩接踵地挤在法场前的空地，人人眼都闪烁着兴奋地光芒。

    “乖乖，一次杀这么多人，还全是前朝的大官，真他娘的过瘾。总算可以大饱眼福了！”。人群一个身材高大的胖子伸长脖子，踮起脚尖，拼命向法场里张望着。

    五花大绑的大齐工部尚书周正被推了来，他依然头发蓬乱，面目肮脏。

    身后的刽子含了一口清水，“噗”地一声喷在手的鬼头刀。

    还未等他举刀，跪在他脚下的周正突然仰起脸，伸长了脖子冲台下拥挤的观众声嘶力竭地高喊道：“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

    台下的众人先是愣了片刻，继而爆发出热烈的欢呼与鼓掌声。

    周正欣慰地眯起双眼，咧嘴笑了，又呲出了口的白牙。

    离他不远处，同样被五花大绑，跪在地的一名死囚此刻猛地抬起头来，扭着脖子面向周正破口大骂道：“你个无耻之徒，一个区区的工部尚书，怎会想出如此佳句？分明是剽窃，欺世盗名！”。

    正在接受台下众人欢呼的周正扭过头来，不客气地回敬道：“放屁！天下章一大抄，凭什么说我是剽窃？！你自己胸无点墨，一肚子草包，却来诋毁别人！”。

    那名死囚双眼圆睁，面红耳赤，一时气的说不出话来。

    他忽然大吼一声，从地一跃而起，低着头朝周正撞来。

    台的刽子手顾不砍人了，手忙脚乱地放下屠刀，去奋力拉拽拼命纠缠在一起的两名死囚。

    一时之间，台台下，乱成了一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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