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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三五节

    罗艺脸色本阴沉,又被王伏宝一刀伤了脸,虽是伤势不重,却更显狰狞。

    月光下,望着王伏宝的尸体,罗艺其实也暗自心惊。

    窦建德手下三将,以王伏宝当为第一,他这次和薛万述、薛万备出来,正好拦住王伏宝,本以为凭借三人之力,毙了王伏宝不成问题。要知道薛世雄文武双全,生下四个儿子,亦是武艺出众,威震千军,罗艺本人更是马上步下武功超群。他不信合三人之力,杀不了王伏宝!

    薛世雄死后,薛万钧、薛万彻、薛万述、薛万备都归于了罗艺的麾下。毕竟相对而言,四子都是出身将门世家,不屑盗匪,无论如何也不会和盗匪为伍。四兄弟投靠罗艺,当然让他欣喜若狂,实力大增。要知道千军易得,一将难求,罗艺坐镇幽州,孤芳自赏,可手下能用的人才并不算多。若论实力,他和刘武周仿佛,蓦得四将,当然雄心壮志。

    不过四兄弟投靠了罗艺,却有个要求,那就是要罗艺帮助复仇。

    当年薛世雄乱军之中被重伤,惨败而归,觉得有愧杨广,郁郁几天后,一命西归。四兄弟一腔怨恨,自然都移到窦建德的身上。而当年一战,窦建德、王伏宝是为主力,四兄弟更是认为这二人该死。

    罗艺为求收复薛氏四兄弟,是以一口答应。这次伏击,更是以报仇为名。

    窦、王二人,当年带众兄弟七里井一战,只是求生,从不觉得有什么过错。

    不过是是非非很难讲清楚,窦建德、王伏宝觉得天经地义,薛氏四兄弟却恨不得将二人扒皮抽筋,喝血烹心。

    今曰见到王伏宝重伤,薛万备心中怨毒,忍不住再次下手,没想到虽杀了王伏宝,却也被王伏宝所杀。

    罗艺想到当初的情形,只能庆幸出手的不是自己。

    虽杀了王伏宝,可折损了一员虎将,罗艺多少也有些心痛。薛万述却抬头起来,厉声道:“总管,我要将此人挫骨扬灰。”

    罗艺皱了下眉头,“万述,仇一定要报,但这个人的尸体,还留着有用。”

    “有什么用?”薛万述不解问道。

    罗艺摸摸下颌,沉声道:“眼下你我的大敌还是窦建德,要杀窦建德,就要利用这个王伏宝……具体怎么来用,你听我吩咐就好。万述,你放心,我很快就会帮你把窦建德的人头拿来。”

    薛万述虽有些不愿,可不好忤逆罗艺的意思。

    月光倾泻,林影飘忽,罗艺一直望着王伏宝的双眼,喃喃自语道:“他说什么天涯,天涯到底是什么?”

    原来他见王伏宝随口一说,对天涯甚至惊怖,索姓默认。这就导致了王伏宝心中畏惧,只想逃走,不想迎敌,更直接让王伏宝惨死。

    可罗艺的弯刀一射,王伏宝陡然醒悟,原来对手不是天涯,而是罗艺。他和罗艺曾经领军交手,知道他有这项绝技。是以王伏宝临死前忿然一击,端是死不瞑目。

    见罗艺不解,薛万述悲愤道:“谁知道天涯是哪个,多半是他害怕胡言乱语。”他和罗艺一样,均对太平往事不甚了然。

    罗艺望着王伏宝的眼,突然觉得那里面好像藏着讥诮和嘲笑,不知为何,背脊有了股寒意,喃喃道:“天涯?”

    他疑惑不解,又有些忧心,只可惜,王伏宝已死,再也告诉不了这个天大的、要人命的秘密。

    这次要的是王伏宝的姓命,那下次呢,会要谁的姓命?

    **

    虎山王伏宝被杀的时候,李渊正在蒲坂召集群臣,商议生平中,最重要的一件事。

    对李渊而言,过去的就已经过去,将要到的才需要全力以赴。

    到如今,所有羞涩的面纱都可以扯下,这次召集群臣的目的,只有一个内容,那就是……是否要出兵攻打东都?

    这是个让人振奋的话题,李渊提及的时候,殿下一片肃然。

    李唐群臣已不知多少夜这般讨论,经常商议到雄鸡破晓的时候也是司空见惯。

    殿下臣子有首义功臣裴寂、唐俭、殷开山,温氏三兄弟,长孙顺德,有老将屈突通,有太子李建成,秦王李世民,郡王李孝恭,还有一个却是步兵总管柴绍。

    柴绍本来并不配参加这种商议,可自从李采玉死后,他作战勇猛,身先士卒,在军中已颇有威望。李渊哀女儿之死,又同情柴绍的深情,再加上柴绍浴火重生,是以破格使用。

    李建成击败尉迟恭,趁胜追击,掩杀到了介休而返。他无需和弟弟那样,一口气追个数百里。

    穷寇穷追的事情,不需要他这个太子去做。大势之下,刘武周落荒而逃,就连太原都不要了,尉迟恭虽勇,却也只能一路败退。李世民追到楼烦的时候,终于稍微停了下脚步。

    非他疲了、累了,而是那里已是突厥兵的地盘。

    李世民饶是骁勇,现在也不好和突厥人起了冲突,毕竟他们还要倚仗突厥兵。安排李仲文等人守住太原,李世民得李渊旨意,匆匆回转,加入到这次最为重要的商讨中。

    现在提起李世民,谁都要挑一下大拇指,说一声,秦王好样的!玄甲天兵,天下难敌!

    李渊望见沉稳干练的李建成、勃勃英姿的李世民,心中难掩得意之情。这两个儿子,在他一手的栽培下,终于长成了苍天大树,可以独挡一面。

    眼下他手下,亦是群臣汇聚,有文有武,他不信凭借这些力量,还奈何不了萧布衣!

    但唯一遗憾之事,那就是元吉始终不成器,采玉又身死,每次念及此处,李渊都是心口隐约作痛。

    裴寂听李渊询问,当先上前道:“启禀圣上,依微臣的意思,暂时还不能向东都出兵。”

    李渊脸沉了下来,裴寂还是不知死活道:“想我军平了薛举,又战刘武周。虽收复了河东之地,但民生疲惫,此际适合修养生息,稳定边陲。若是妄自出兵,只怕百姓不愿。”

    裴寂说完,李渊的脸和锅底仿佛,谁都看出李渊的不满,也就明白了李渊的心思。可又多少有些不解,裴寂每次建议,其实都是不符李渊心意的多,可李渊为何还对他更是信任?

    只有长孙顺德幽漠淡远的望着,李孝恭无动于衷的坐着。

    在座之中,若论治国,长孙顺德和李孝恭都是稍逊,但若论计谋,这二人均是奇才。

    要知道李唐能有今曰,固然有兵将的勇猛善战,长孙顺德、李孝恭的分化连横的计谋绝对不能忽视。

    长孙顺德知道,李渊就需要一个裴寂这样的人。这种人,不需要太聪明,但需要明白李渊的心事,然后故意忤逆了说。这样一来,李渊的表情就表明了态度,更多聪明的臣子察言观色,当然明白如何去做。

    裴寂能坐到今曰的位置,绝非是因为蠢,而却是聪明,明白做人处事。因为这样,他才能不招人妒,因为这样,他才能让李渊更加信任。

    见李渊不悦,殷开山颤巍巍道:“尚书仆射的话,老臣不敢苟同。”

    李渊微笑道:“殷爱卿有何高见?”

    “高见不敢,只能说与圣上参详。”殷开山谨慎道:“眼下秦王才平刘武周,虽让刘武周逃亡草原,但我军士气高涨,当求一鼓作气。眼下最新军情,萧布衣已克黎阳……”殷开山说到这里沉默片刻,群臣默然中有些沮丧,李世民更是握紧了拳头。

    谁都没有想到黎阳这么快就破,黎阳一破,萧布衣的大军可说是长驱直入,河北军被动已极。他们不关心河北军的安危,只希望河北军能极大的消耗东都的兵力,可眼下看来,却已是不切实际。

    “兵败如山,依老臣来看,眼下河北军很可能脆败!”殷开山忧心忡忡道:“窦建德的河北军实在不比当年李密的瓦岗军强。要知道兵败如山,当年李密百万大军又能如何,还不是一朝烟消云散?我们已不能再等,若是让萧布衣抢占了河北,我只怕罗艺很快就要寻求依附。他当然不会舍近求远,要归顺太行山这面的我们,他投降的首选当是东都。眼下山东已快要全部落在萧布衣之手,江都的王世充、吴郡的沈法兴都已苟且残喘,对萧布衣造不成威胁。这些人见风使舵,若我等还不出兵,他们很可能一股脑的归顺过去,到时候,只有我等和东都抗衡,吃力不言而喻。我们若是出兵,这些人或许可见到希望,抑或反攻东都,对我等进取中原,大为有利。”

    殷开山一口气说完这些,终于歇息片刻。

    李渊沉默良久,“诸位爱卿的意思呢?”

    唐俭站出来道:“圣上,其实真正有实力争天下之军,只有圣上和萧布衣。要知道圣上掌控西京,萧布衣把握东都,手上根基……其实都是卫府精兵。这些兵士作战有素,纪律严整,岂是泥腿子能够抗衡?若能依殷大人之意,我倒更希望先利用旁的力量消灭萧布衣,那样圣上才能真正的一统天下。”

    李渊缓缓点头,目光转向李孝恭,“李郡王,你的意思呢?”

    李孝恭毫不犹豫道:“时至今曰,不战则亡!”

    李世民喝彩道:“说的好,不战则亡,若再瞻前顾后,等萧布衣取了河北,对关中形成合围之势,悔之晚矣。”

    柴绍上前道:“圣上,若是出征,柴绍请当先锋。”

    众人齐心,李渊心中微喜,他要的就是这种效果。可终于还是望向了长孙顺德,李渊沉声问,“长孙先生,若要出兵。依你之意,如何才能击败萧布衣呢?”

    众人都是望向长孙顺德,静静等待。

    这个长孙家的一号人物,虽是一直颓废示人,可谁都知道,李渊极为重视他的意见。

    长孙顺德听到询问,心中微叹。李渊根本不准备让他反对,只问他出兵之法,看来心意已决。

    略作沉吟,长孙顺德轻声道:“不知道圣上想听真心话呢……还是……”

    李渊怫然不悦,“当然是要真心话!”

    “我军势弱人少,地势贫瘠,萧布衣眼下地域辽阔,更有江南华族支撑。若论持久作战的实力,我等不到东都的半数。”长孙顺德径直道。

    李渊已变了脸色。

    长孙顺德不管,继续道:“若要出兵,当不能面面俱到。巴蜀已中立,我们不宜多树强敌。武关出兵襄阳,战线颇远,不利征伐。”

    李建成沉声道:“这么说,我等只有潼关、天井关、井陉关三路可出兵了?”

    长孙顺德沉默良久才道:“太子所言不错。要出正兵,当出潼关,西京到东都,八百里的战线,正是我等决战之路。要出奇兵,当出井陉,突入河北,窦建德若败,趁萧布衣立足不稳,我等可抢占河北之地,顺太行山而下,伺机夺取山东之地,兵逼荥阳。要辅助各方兵力,当从天井出兵,取东都黄河以北之地。如此一来,我等三路大军围困东都,可盼有成。当然决战以正兵为主,若依微臣之意,圣上可遣正兵出潼关,眼下萧布衣、李靖只派郭孝恪据守弘农,势力不强。我等若以重兵击之,郭孝恪无险可守,必定退却东归。我等一路东进,当在崤谷、渑池两地,才能遇到萧布衣的真正抵抗。若能再取渑池,已可兵临城下,围城打援,到时候胜负之分,就看用兵之道!”

    李渊闻言大喜,拍案道:“先生此言,正合朕意!”

    长孙顺德却有些倦意,“微臣粗浅之见,具体如何,还请圣上定夺。”

    李渊道:“先生所言,有正有奇,却还是以正兵为主。若能正面交锋,击败萧布衣,当可大涨士气,以图天下。请问先生,依你之见,谁是领兵出潼关的最佳人选?”

    他话音一落,殿中静寂,李世民双手冒汗,兴奋之意不言而喻。他一直想和萧布衣决战,这一次,当是最好时机。

    长孙顺德犹豫良久,这才轻声道:“依微臣所见,太子当是最佳人选。”

    李世民闻言已变了脸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