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倭乱(四)
待各人坐定之后,赵率教向祖大寿问道:“你此番前来,绵州如何?” 祖大寿咧嘴一笑,答道:“别以为我因近来相安无事,就放松警惕。咱们都是世代为军的边民,可不象内地那些傻子。我已命祖大乐署理军务,领着祖泽润、泽博、还有我的义子祖可法、侄子祖泽洪,再有刘良臣、刘武等副将参将协助,城门紧闭,不得擅入擅出。如此戒备森严,敌人只怕没过小凌河,他们就知道了。我虽不在,也是放心的了。” 赵率教虽然也是辽东悍将,论起心思却又强过祖大寿一筹,因又问道:“朝廷年前派了太仆寺少卿张春过来,带了一万多班军,四千边军,前去修筑大凌河城。咱们虽不赞同此时启衅,不过若是大凌河城修好,配以大炮,绵州、大凌河、右屯三城联成一线,进可以图广宁,退可以互为犄角之势。趁着辽东那边混乱,修将起来,到也是好事一桩。” 祖大寿点头道:“这估摸着还是袁督帅的主意!朝廷那些傻蛋,哪知道这些个事。心疼钱粮还来不及呢,哪有余钱来修城池。” 一提起袁崇焕,厅内诸人一时间尽皆沉寂起来。各人都是在当年辽西大溃败时,由着袁崇焕这个小小的兵部主事领着,重入关内,修建宁远城池,以十四门火炮击败不可一世的努儿哈赤。袁崇焕凭此一战奠定了不世威名,而这些辽人边将,也得以保有家乡。各人又是他一手带出来的旧部,又得以依赖他抗击满洲八旗,对他当真是敬如父兄。几年前袁崇焕被皇太极施反间计逮入牢狱,若不是祖大寿断然撤走城下军队,只怕督师大人早就被那鸟皇帝杀害。这几年来大家不听皇命,不理关内情形,抱成了团防备辽东,居然也是相安无事。此次若不是袁督师被皇帝放出,亲笔写信来招用旧部,只怕这些辽东悍将对皇命是理也不理了。 别人到也罢了,祖大寿当年犯了军法,该当处死。若不是袁崇焕赏识其材,将他救了下来,只怕这时候尸骨早已腐烂。是以不管论情论理,他都无法拒绝袁督师的提调。 低头略想一阵,祖大寿便抬头向赵率教笑道:“论理,我不该和你争功。那些流贼说起来折腾的厉害,却怎么和咱们辽东兵马打?几仗一打,估摸着就四散奔逃,立时被你敉平。再加上卢象升和袁督师在,有他们指挥,可比那些屁事不懂的文官强的多了。此番入关,定然是全无凶险。只是我身受袁督师大恩,现下他驻节宣大,我该当立刻过去听令才是。老赵,哥哥这回和你争这个功,你看如何?” 赵率教却不理会,也不顾身边众副将偏将神情,只笑道:“你若是能说动皇帝和袁督师,我就依你。” “只要咱们上书过去,以你守宁绵,我领兵入关,朝廷凭什么不依。” 说罢,见赵率教只是微笑不语,心中一阵沮丧,叹道:“是了。这必定是袁督师的主意。我镇守绵州多年,绵州要紧,无绵则无辽。绵州一失,则守远难保,以我守绵,你出战,方是万全之策。” 赵率教此时方道:“你绵州城内三万多兵马,需抽出一半给我,宁远这边五万多军,我也要带走一半。吴总兵那边一万,共是五万大军。各部军马都给我,全是骑兵,我速去速回,只需半年光景,我必定能助督师大人荡平陕甘。” 又向着房内自已一手带出来的诸副将、参将、游击等武官令道:“诸位兄弟,今晚召你们过来,是因为要留你们镇守宁远!祖总兵是我兄长,你们需小心听命,他的命令谁敢驳回,或是阴奉阳违,祖总兵或者会看我的面子不和你们计较,但若是我回来辽东,把你们一个个打的屁股开花!” 说罢就笑,在厅内侍立的诸将亦是尽皆笑将起来。那赵率教所部的众将边笑边躬身道:“别说总兵大人特意提点,就是不说,咱们也断不敢违了祖总兵的令。” 祖大寿斜着眼看了一眼诸将,向其中几个指点一番,又向赵率教笑道:“这几年还是我做副总兵时带过的,竟在你手下出息了。” 问着一个脸皮黝黑,身材粗壮的将军道:“何国纲,你竟出息大了,现下竟做到副将了!当年守宁远时,你不过是我手下的千户官,满虏用铁头车攻城,你领着三百人用麻绳缒城而下,在城门和他们拼了一阵,被满人贝勒济尔哈郎当胸射中一肩,你把箭头一削,咬着牙仍是猛干。后来弟兄们死的差不多了,眼看要顶不住了,还是袁督师灵机一动,用棉被包着火yao扔下城去,扔下火把烧着棉被,这才把那些鞑子赶跑了。” 他哈哈大笑道:“只是后来从死尸堆里把你扒拉出来时,你衣服也是烧的稀烂,屁股都被火燎的通红,猴绽一般通红!为了要你,我和督师大人打了几次官司,到底教老赵得了去。这回他入关不带你,你跟着我好好干,将来他回来,我把你调到绵州,做我的副将!” 何国纲将身一躬,答道:“只要总兵大人允准,打满鞑子么,属下在哪里都是一样的。” 祖大寿点头应道:“这话没错,咱们辽东好男儿,为着这关内关外的百姓戍边保境,在哪里不是一样的猛打猛杀!那射你一箭的济尔哈郎也没有个好下场,张大人攻沈阳时,听说被大炮轰的稀烂,尸体都没寻着。” 说到此处,众人神情都是黯然。他们大多是辽人军人世家,世代镇守边关的好汉子。对张伟攻袭沈阳一事,当真是佩服万分。当年又因张伟派了手下来献计,方保得了袁崇焕的性命。这些年来又得了张伟甚多好处,钱粮军械什么的,有什么需要,朝廷不拿,到多半是张伟接济过来。张伟此时反叛攻明,占据南京,各人都想:“若是将来朝廷调过去攻打张大人,咱们该当如何?” 祖大寿一阵心烦,因向赵率教发牢sao道:“这里都是体已心腹兄弟,咱们说说体已话也是无妨。张大人对咱们一向不薄,又是英雄了得,却不知道怎么鬼迷了心,竟致反向大明。将来疆场对战,那当真是情何以堪。” 赵率教向左右略一挥手,他所部各将与祖大寿部下便都会意,一个个退将出去。眼见各人鱼贯而出,一时间这厅内空空荡荡,只余自已与祖大寿两人。赵率教方向祖大寿道:“这里只有咱们两人,做兄弟和你说句掏心窝子的话:今上无能,将来必致亡国!” 原以为祖大寿必定吃惊,却不料见他只是淡然一笑,点头道:“你当我是傻子么,我虽只是个武人,却也是守着要塞大城,领着几万大兵的人。只懂得打仗,那只配做个偏将也罢了。这几年内地形势越发的坏下去,张伟一占江南,朝廷大半收入没了,粮食也没有了。至于内地,崇祯三年皇太极带兵入畿辅、河南、山东,多尔衮的左翼军克城三十四座,降者六,败陈十七,俘人口二十五万七千,金一万多,银近两百万;右翼克城十九、降二,败阵十六,杀二总督及守备以上百余人,生擒一亲王,一郡王,俘人口二十余万,金四千余,银百万两。” 说到此处,两人相视苦笑,都道:“如此这般,朝廷的内囊都上来了!” 祖大寿又道:“九边大军,现下有近半集结江南,劳师耗饷却不能过江;其余都随着洪享九在那陕甘、四川,这些边军还是内地精兵,对着那些农人却是没有办法,任他们祸害流窜!陕甘、四川、山西,现下都是凋敝不堪,朝廷没有办法,竟然还在加饷。贼越剿越多,官兵却是越打越疲。再有,朝廷欠着陕甘等地官兵几年的饷没有发全,官兵接战一不利,常常几百上千的投了贼军。如此这般,几年下来朝廷全无章法。若不是张伟袭了南京,zhan有江南。只怕皇帝仍是不肯动用咱们出关而战,任凭贼兵和满人来回的伤害元气。只是这时候调了咱们,也是于事无补了。南方一失,朝廷再拿不出钱来养兵,北方凋敝,天灾人祸的。老赵,你此番出关肯定能得大捷,怕就怕过上一年半载的,乱民就起,北方仍复大乱。” “那也是没有法子的事!别提督师大人在那等着咱们,就是皇帝也曾言道:朕倾天下资财打造辽东兵马。细想一下,自从万历年间,朝廷军费多半是在辽东。就说这大炮一样,内地可有多少,咱们辽东又有多少。朝廷养了咱们这么些年,虽说皇帝太蠢,大明迟早毁在他手里,可咱们也得尽人事吧。” 两人嗟叹一番,又深知张伟此人深谋远虑,手段高超。将来与其结战,多半是要落败身死。直待房内焟烛燃烬,两人将出兵动员,调动兵马钱粮,宁绵防御等地商量妥帖。祖大寿与赵率教用毕早饭,这才动身返回绵州。因见赵率教领着一群军将出府相送,祖大寿向众人大笑道:“不必送了。待你们出兵,我也不特地过来。就那些个贼兵,当的起咱们关宁铁骑一击?狗屁!” 向赵率教拱一拱手,此时天空灰暗,眼见是抽棉扯絮般的飘下雪花来。他出来几天,不知道绵州如何,又掂记那张春领着班军修建大凌河城一事,唯恐让这场雪耽搁了时日,引得满人来攻。便不再耽搁,把马一鞭,带着百余从骑飞奔出城,向着绵州方向而回。 此后一月,赵率教等人一直待天气转暖,大雪融开,方才点捡兵马,准备出关。而张伟的汉军早就结集完毕,在张瑞等人的率领下直奔日本长崎而去。崇祯得了消失,知道张伟此时兵力空虚,有心大举反攻,却又忌惮川陕义军。是以连日催逼,命辽东兵马立时入关,赵率教等人因见大凌河已成,由那少府寺卿张春镇守,宁绵等地亦都兵马整肃。满人那边亦是不见异常,据来往商人言道,那皇太极已是几个月不曾出宫,去年勉强在祭堂子时出来一次,尚需人搀扶方可行走。如此这般,赵率教心中安定,这才汇齐了宁绵各处抽调的兵马,由宁远直奔山海关而去。 在山海关见了吴襄之后,吴部兵马约摸三万。那吴襄见赵率教带兵而来,便拨给了他一万精兵,汇齐了的五万关宁兵皆乘骑战马,身披明军骑兵的对襟锁子铁甲,如同奔腾的铁流一般,杀气腾腾出关而去。他们身负崇祯击败贼兵,然后攻伐江南的重托,也是明朝最能战,最敢战的部队。那皇太极入侵关内,曾狂言道:“朕入境几两月,蹂躏禾稼,攻克城池,曾无一人出而对垒,敢发一矢者。”而这支关宁兵,也是明朝唯一一支敢于正面对抗八旗,血战不惧的强兵劲旅。 就在赵率教带着这支强兵过半的精兵劲卒,听皇命与恩主袁崇焕之命出关,准备为朝廷卖力征剿农民起义之时。不但是他,袁崇焕,还是远在南京的张伟,却都是不曾想到:这支强兵的一举一动,乃到整个明朝的内部局势,还有张伟攻伐江南对自已举措的影响,早就落入了皇太极的算中。 吃了张伟一大闷亏,甚至宸妃因之而死,庄妃几次自尽而不得。皇太极开始几乎被一闷棍敲死过去,不但是身体大坏,就是他有心振作,属下的各旗主亲王贝勒也是难以听命。若不是从小就跟随努儿哈赤出兵征战,再加上这些年攻明伐地,无论是治政、军事,都是满人中众中交赞的顶尖人才,他早就被心怀不满的旗主贝勒们撵下台去。 即便受到如此打击,蛰伏了几个月之后,又暗中以手腕控制各旗,依靠着这些年的经营,还有属下蒙汉八旗的支持,早在张伟攻伐江南之时,皇太极已然恢复振作,重掌大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