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 新的使命
随着光复同意受降,两条船就这么隔着海停了下来。叛军们收起了风帆,放下一只小艇,在‘黑珍珠’号全副戒备下,小艇上的三人登了上来。 为防有诈,‘黑珍珠’上的炮口依旧对着帆船,处于随时准备开火的状态。而其余船员则举着枪,全神戒备地将上来的这三人围了个圈子,只要稍有异动他们便会毫无犹豫地将之打成筛子。望着这三人,船上虎组的兵士各个都双目喷火,若不是之前的那番‘服从命令听指挥’的训教,怕是会当场暴起来围殴。但饶是如此,‘黑珍珠’号上的愤怒也达到了顶点,用穷凶极恶来形容也不为过。 兵士对这三人进行了搜身检查,确保没有危险后,才肯让光复走了上来。 “跪下!”负责检查的船员凶狠地用枪托凿击了这三人,而三人趔趄之下却依旧站着,其中那光头的汉子对此怒目而视。见状的船员更为恼怒,扬起枪就要再来几下子,却是被那三人中领头的制止了。 “住手,我们自己会跪。”常佑语气依旧是那么淡然,很文雅地掀起衣摆就跪了下来,带来的二人见他跪了,也不再僵持地跪下。 光复摆摆手,屏退检查的手下,平静地望向常佑,而与此同时常佑也望了过来。对视之下,光复倒是愣了下,从常佑的目光中,他没有看到背叛者应有的恨意或者悔痛,而是几乎于坦然的超脱。似乎背叛弑主理所应当,已将生死置之度外那样。 有点意思,当了叛徒还能如此理直气壮,不会来句‘十八年后又是条好汉’之类的话吧,光复无不玩味地想道。毕竟他又不是原光复,对这些叛徒倒没真实感,换个思维的话,自己能重生没准还要托了他们的功劳。只不过嘛,被抢了银两让他着实不爽,总归没法和颜悦色地面对。 怎么着自己也是受害者,打定注意不先发话的光复盯着三人,直到把除了常佑外的其余二人看得低下了头,那一直神色如常的常佑才说了话。 “罪臣常佑,见过少主!”常佑行了一礼道。 “你也有脸再喊少主,无耻的叛徒!”常佑的话引来了虎组兵士的愤慨,纷纷叫骂起来,诸如‘千刀万剐’‘剥皮抽筋’之类的声讨都冒了出来。 对此常佑泰然处之,微微一笑道:“就算背叛了,可少主依旧是少主。少主,罪臣前来的用意您应该知道吧?” 还讨价还价起来了,光复不禁有些生气,眯起眼脸上也是露出一抹笑容,“你是想我放过船上的人吧?可我有什么理由呢,是伙同弑主,还是叛变不忠?我没记错的话,当时船上我的亲卫就是他们杀掉的吧,残杀自己的兄弟袍泽,难道就因为一句投降,能洗去他们手上的鲜血?” “不能放过他们,杀光叛徒!”闻此船员们激愤道,就等光复下命令攻击了。 然而,出乎所有人预料的是,常佑竟然摇了摇头,缓缓道:“非也,罪臣前来用意并不在此,虽然命令是罪臣所下,但少主杀光他们也是罪有应得。” 船上的家族手下哗然,就连常佑身后的二人也都露出惊惧的表情。 “统领,你这是……”阿田是常佑心腹,前来投降自然少不了他,听了常佑的话,震惊之下质疑地问道。 光复对常佑的品性一无所知,不过现在看来这家伙还真是够胆大够心狠,居然不顾跟随自己叛变手下的死活,那轻描淡写的样子让人看了不禁心寒。背着手来回走了两步,光复居高临下地玩味道:“你还真是让人出乎预料,那么,你能告诉我来得目的吗,常统领?” 常佑深深地望了眼光复,波澜不惊的眼中闪过了一丝惊异,不过很快就沉着地说道:“罪臣是前来伏诛的,不过在死之前,有一个问题想请少主解答。” “哦?”光复倒是对这常佑产生了几分好奇,他觉得这样一个在生死面前都能沉重应对,策划的叛变若不是自己误打误撞抓住了大野得出了行踪,说不定就已经远走高飞的家伙,不折不扣地是个人才。 “罪臣想问少主,您认为潜伏在这异国他乡,意图反清复明是能实现的事吗?”常佑目光清澈地望着光复,语气颇为沉重地道,“大明灭亡已有两百余年,在满清的统治下,早已是沧海桑田成为了历史。少主,您难道还看不清吗,就算在这日本异族中复辟,大明也已不是原先的大明了。” “两百多年来隐宗处心积虑,却仍无法左右这弹丸小国的政权,可见这是一个何等困难的过程。而恐怕等真有一天控制了政权,率领着这些异族的军队打回去,我们也不能叫恢复大明,而是叫侵略了。那样的话,罪臣认为毫无意义……” 常佑说着指了指周围的兵士,又指了指自己,半嘲地说道:“看看吧,少主,这里的所有人,包括罪臣在内,还有多少汉族的血统。为了潜伏为了繁衍下去,这么多年来早已与这岛国的人同化了,就算偶尔会有汉人东渡流入,却无法改变我等成为日本人,血统不再纯正的事实。我们……我们还有多少理由和希望,去完成那反清复明的使命?” 常佑的话引来了人群一阵sao动,不少人都为之动容,有挣扎的、有迷惘的、也有反对的诸多情绪不一而足,总之家族的这些手下都一个个向光复看来,从他们眼中也想找到答案。 “少主啊,常佑实在是不想再成为那束缚了祖辈两百余年,恢复那早已消散在历史尘埃中王朝使命的亡灵。”常佑痛哭流涕不停地磕头,哪还有风雅冷静的模样。 “所以你选择了背叛,夺走了银两,想要中断宗族那你所谓亡灵的使命。”光复突然开口接话,他算是听明白了常佑的意思,见越说船上的手下越动摇,便当即打断了下面的话。 光复笑了,笑得很开心也很响亮,让船上的人顿时都安静下来,不解地等待着他的发话。光复也不负众望,笑过一阵后眼中闪着奇异的光芒,肃然道:“很可惜,这也不能成为你背叛的借口。诚然大明已灭,借着这东瀛之地想着复国也有不切实际之嫌,但天下事人所为,只要有了合适的时机和准备,一切都皆有可能。” “而今……”光复手在空中一指,声色振奋地道,“经过两百余年的布局,我们终于等到了绝佳的时机。西方列强入侵,日本将经历前有未有的****和变革,而同样受到入侵的满清,也在鸦片战争和国内义军以及腐败之下摇摇欲坠。利用日本的****,我们不是没机会一举崛起掌控这个国家,西方的船坚利炮告诉我们,只要拥有足够强大的军备和经济,任何障碍都将被扫清,所以我带来了武器与蒸汽船。” “至于血统问题,我从不觉得大明只是汉人的,在我看来大明更像是一种希望,是建立起平等富强先进国家的希望。在这个国家中,民族可以有汉人,可以有日本人,甚至也可以有满人。诸君,和西方列强相比,日本也好,华夏也罢,整个亚洲是如此的落后,我们曾经的悠久的历史在他们的枪炮面前不堪一击。” “你们知道吗?”光复眼中神光闪动道,“我得到的消息,曾经的古国佛教的发源地印度,现在已经完全沦为了英国的殖民地,他们的国家某种意义上算是灭亡了,人民也成了奴隶。所以抛开那可笑的血统观念,我们要完成的使命是为了给后代们创造一个平等文明,繁荣富强,不受欺凌的新国家。” “为了子孙后代,建立新的国家?” “平等文明,繁荣富强,不受欺凌的新国家?” 船员们议论纷纷,就连常佑身后的阿田两人也面面相觑,那动摇的气氛为之一变,一种尽管微弱却崭新的精神在人群中悄然产生。许多年后,当后人们来形容这时期祖辈的开国精神时,都不约而同地用到了‘新生’一词。 “他们就犹如新生的婴儿,世界在他们的眼中是那么的新奇,用这种崭新的目光,那时的人们毫无疑问地盛行着乐观主义……没有什么比亲手开创出一个强大的国度,为子孙后代留下一片海阔天空,而更能振奋人心的了……”有一位后来的著名女作家在她的历史小说中如此写道。 “至于是不是汉人……”光复微微一笑,紧接着说道,“无论你身处何地,是何血统,只要你继承了汉文化,心中认为自己是汉人,那么你就是汉人。汉族就是这样一个民族,或者说华夏就是这样一个民族,她兼容并包博爱谦逊。所以在没有压迫,种族平等的条件下,根本没有异族一说。” 清了清嗓子,光复的声音在月光下格外的清亮,“是以,诸君,请相信我,继续追随我,与我共同开创这新的使命!” “我等愿追随少主,共同开创新的使命!”‘哗啦啦’船上跪倒一大片,皆是齐声高呼,声震夜空。光复的话打消了他们疑虑,如果说前番训话是让他们意识到如何成为一名合格战士的话,那么此番演说则是给众人指明了奋斗的目标。有了远大目标的合格战士,往往都是无坚不摧让敌人闻风丧胆的。 不久之后,随着船上兵士的传播,很快整个宗族就团结到了一起。人在没有共同目标或者对目标迷惘的才会产生分裂,无疑光复给了所有人一个奋斗的方向,尽管仍存在着不少问题,但毕竟有了可以实现的目标后人才能前行。 望着船上众志成城的手下,光复终于松了口气,如果任由常佑说下去而无法驳倒他的观点,那么就算没人哗变,也会对士气和今后的行动产生严重影响。实际上,这些想法也是他得知了身份后所做的一番思考,在这个时代日本仍是个落后的封建国家,那么就必须抛开甲午之后的那些历史成见。如此以来,想要在日本立足,并改造这个国家,也不是不可能的。 “少主,看来您真的变了。”常佑这时抹去了眼泪,反倒有了副欣慰的神色,“您的话让罪臣看到了希望,但罪臣是看不到希望成真的时候了。” 常佑说着手伸进怀中,顿时一排枪口都对准了他,他只是笑了笑,却是从口袋中拿出一本簿子,正色道:“少主,如此,常佑也能放心地将宗族中所有叛变者的名单交给您了。” 闻此光复一愣,突然意识到什么,却拿捏不住,犹疑地开口道:“你这是何意……” “少主您应当明白的。”常佑却含笑地说罢,就重重地磕了三个头后站了起来,“常佑弑主谋逆,罪该万死,请少主念在旧日情分,在船上处死后抛尸大海。” “罪臣实在无颜面对徐大哥……”常佑小声加了一句,便不顾身后阿田二人的劝阻,又对光复道,“至于其余同谋,亦不求少主网开一面,族规处置即可。” 说罢,常佑在目光灼灼望着光复,眼中死意已决。愣了片刻后,光复则是将手中的名册一抛,在众人诧异的惊呼声中扔进了海中。而后光复叹了口气,手轻轻挥动,对举枪的兵士们下了命令,“开枪吧!” 常佑连说了三声‘好’,便在一阵枪响后倒下了,那儒雅的笑容定格在了脸上。 “少主,统领要是想杀你,你早死了。”说话的是光头汉子阿田,说罢他便喊了句‘统领,阿田随你来了’,不知从哪拔出一柄匕首,在众人始料未及之下刺进了自己的心脏。而另一人,也与此同时,头撞在了船舷上脑浆迸裂而亡。 看着这三人的死去,光复与所有船员一样,心里升起了一股悲凉。天边破晓的光亮突破了黑暗,海浪拍打船身,溅起的浪花打湿了人的脸庞,海风没有表情地吹过,让光复打了个寒战裹起了大衣。 那阿田最后句话的隐情,也随着当事人的死而永远没了真相,但至少光复扔掉那名单,则表明了他的立场。 就让叛变的事随着三人的死一带而过吧,光复耸了耸肩,便大声指挥道:“收拾下尸体,让帆船回海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