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并不偶然的偶遇
一声脆响。 以平手泛秀的眼光,只能勉强看出,丸目长惠的手腕抖动了三次。 随后就是那一次感受到的所谓“杀气”。 小小的酒馆,突然变得异常寂静,空气也仿佛凝滞住。 刀未出鞘,在空中划出几道诡异的弧线,虽然有先后的顺序,但速度实在过快,居然分辨不出声音的先后。 砰! 酒馆老板手上的铜制盘子,突然就掉落在地上。 凝固的时间,此时才重新流动起来。 三个野武士,几乎是同时被击倒在地上,而且是以同样的姿势抚住自己的右臂,连续不断地哀号。 还有劲头哀嚎的话,至少是没有致命伤的。毕竟只是用刀鞘,虽然疼痛难忍,却只是骨rou的伤势,并无伤残之虞。 在这个视人命如草芥的年代,丸目此人倒还算有些仁慈之心。 反正这三个人一看就知是普通的浪人,也不会有返回报复的能力,更无需灭口。 “不学无术之辈,胆敢辱及剑道,就让你们一年不能使剑吧。”丸目长惠眼神阴冷,扫过面前三人,“如果是三年之前,我定要取下尔等的手臂。” 随即他轻叹一声,周身的锋芒,也在一瞬间消失无影。 丸目坐回到座位上,酒屋的老板和伙计依旧在呆滞,而那两桌商人,立即就留下银钱溜了出去。 “三年之前?那时候藏人佐遇到了何事呢?” 泛秀随口问了一句。 “在下遇上平生仅见的剑豪。” 说着句话的时候,丸目的眼中,闪现出难得一见的尊崇之色。 剑豪?莫非是…… “此人名讳疋田文五郎景兼,乃是剑圣上泉伊势守的高徒。遇到疋田先生之前,我虽然学剑十数年,却只知逞勇斗狠,不留余地。得遇疋田先生之后,方才了悟剑术的至高境界。” “那是怎么样一种境界呢?” “剑意如禅,修心为上,了却杂念之后,方才能心境董明。上泉大人的‘无刀取’,冢原大人的‘活人剑’,即使如此。” 泛秀听得不甚明了,于是只能含糊地回了一句:“明国所谓的止戈为武,所言大致就是如此吧!” “殿下高见。” 所说的虽然不是同一项内容,但丸目还是随口应了一句。 这个时侯,刚才的三个野武士已经灰溜溜地付清了钱,跑了出去,反倒是另一桌上,那两个风尘仆仆的少年武士,其中一人靠近过来。 “二位大人真是神武,在下能否叨扰一二呢?” 少年欠下身去施礼,脸上是恭谨而优雅的浅笑。 泛秀和丸目刚刚进门的时候,并没有关注其他客人的容貌,此刻抬起头面向这个少年,俱是一惊。 真是个温润如玉的美男子! 少年面白无须,五官只稍微露出一点棱角,双手合在胸前作揖,手掌藏在袖子里,腰间的胁差,也用青绿色的带子扎起来,虽然是武士的打扮,身上却是平安贵公子的气息,然而长衫下面,沾了不少尘土,发髻也有些散乱。 “请坐吧。”泛秀心不在焉地淡然地回了一句。 看这样的打扮,多半是哪家豪族的公子,如此文质彬彬,第一想法,就是是朝仓、大内、今川三家。 不过,若真是身份尊贵的武士,身边又怎么会只带着一个不起眼的同龄人呢? 不管怎么说,面对丸目长惠那恐怖的剑术,还主动上前来搭讪,就已经很不简单了。 “店家,添一个杯子。” 本着这样的想法,泛秀稍稍热情了一点,欠了欠身,招呼少年坐下。 “啊……是!是!”呆滞许久的酒屋老板,此时才回过神来,连忙依言到后面去拿杯子,却一不小心撞倒门口的木桩子上面。 少年鞠身道谢,随即开始探询道: “不知二位所往何处呢?” “周游列国,包揽风土,本无确切的去处。”泛秀不动声色地回应。 “大人说笑了。观望阁下的气量,并不像是浪人之辈啊。” “处江湖之远,犹心系庙堂,也并不稀奇呀!” ………… 面对这个突然遇上的陌生人,泛秀的言语只是含混不清,模棱两可。对方屡屡试探,渐渐却有些心焦了。 “大人路见不平,仁义之心令人感佩,然而……”少年突然说道,“小人行事,无所不用其极,未可轻忽。” 丸目长惠轻笑,面带不屑:“难道还担心他们报复吗?” “以贵殿的身手,自然是不用担心。”少年沉吟道,“但若那些盗贼将怒气撒在这家无辜的酒屋上面……” 酒屋老板正好递上来新的杯子,此时不免吓得跪倒在地。 “大人救命……” 少年这一席话,虽然是对着泛秀说出来,却也是故意让酒屋的老板听到。 泛秀心里有了一点兴趣,于是对着老板说到:“以前没有遇到上捣乱的野武士吗?” “回大人的话……”老板愁眉苦脸,“近江这里已经有好几年太平日子了,若是有盗贼的话,只要向六角家的武士老爷报告就好了,可是今年……” “今年如何?”泛秀直视着他。 “听说是……六角家的老爷和浅井家的老爷出了一点事情,所以有一点乱……”老板惊恐地看着面前的客人,也不知道他们是哪一边的武士,只能小心翼翼措辞。 “无需担心,我只是路过而已,既不是六角,也不是浅井的武士。”泛秀出言宽慰道,又示意老板起身。 “是,多谢大人。” 或许是泛秀过于面善,老板舒了一口气,起身答话。 据酒屋的老板所言,此前的几年,控制南近江的六角家一直很注意商业,专门派人保护通商的道路,领内几乎见不到盗贼的身影。只是最近六角和浅井关系突然紧张起来,自然也无力关注细微的事情。 平手泛秀当然知道这是怎样一回事情,目前的浅井家主,浅井久政,只是个守成之辈,向六角家称臣才保住近江的和平。而刚刚成年不久的浅井少主,浅井长政(此时还叫做贤政)却是不甘臣服,企图摆脱六角的控制。 这么说来,浅井久政虽然暗弱,但对于庶民却是难得的仁君,英武果断的浅井长政,所带来的却是祸乱。 “我倒是有个主意,可以帮助酒屋避开野武士的sao扰。”那少年突然开口。 “噢?”泛秀不禁侧目。 “请大人赐教……”酒屋老板又一次跪倒在地上。 “首先要把今天的事情传播出去。让周围的人都知道,有一位剑术高强的剑豪,教训了寻衅的浪人。” “是……”酒屋的老板眼神困惑。 “接着要用屏风在酒屋里隔出一个里间。”少年侃侃道,“然后在大厅里摆一道被打烂的桌子,等到有意图不轨的浪人进来,就吩咐伙计端上酒菜的时候,念叨着‘今天剑豪大人的心情不太好啊’,浪人就不敢捣乱了。” “多谢大人了!”酒屋的老板大喜。 泛秀微微点了点头,不置可否。 少年侧首看了看泛秀的表情,于是又接着说: “不过,这种小手段只能安居一时,一劳永逸的办法,就是迁到平安的地方去。” “那……请问大人,哪里才是平安的地方呢?如果是界町那种位置,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进去啊……”老板脸色又浮现出忧色。 “骏河、越后、尾张这些地方,都是适合商家居住的地方。”少年说出三个地名,同时观察着平手泛秀的表情。 真是个有趣的少年人,不过…… “店家,结账了。” 说话的时候,依旧是面色如常。 “这……怎么还好意思向大人要钱呢。” 泛秀轻笑一声,抬手抛出两个银匁。 “不用找零了。” 两个银匁的价值,大约是一百六十文,而桌上的酒菜价格绝对到不了一百文。 店家千恩万谢。 “藏人佐,可以上路了!” “是。” 二人径直出门,方才那个少年愣了一下,急匆匆地跟上去。 “大人请留步!” 泛秀已经勒住了马缰,此时却又停下来看着他。 “此时非为良辰,此地亦非美景,何必强赋新辞?” 这句话的意思,隐约已经透露一些东西。 “对大人而言,良辰美景都可以再得,但对于在下,却是稍纵即逝啊。” 少年挡在马前,目光突然变得坚毅。 “若是有缘自会相见,又何必执着呢?” 泛秀稍有些意动,却依旧没有松口。 少年叹了一声,眼神软下来。 “实不相瞒,在下与族弟,为避祸而逃出家族,数月以来,已经无以为继了。”这么说来,刚才一起坐在桌上的,想必就是他的族弟了。 “那么阁下究竟是……” “近江河田长亲,望投入大人麾下。”少年躬身答道。 河田长亲?记得后世的战国游戏里面也是有此人的,能力也算是不俗。不过他是上杉家的家臣啊,怎么却是近江人呢? 泛秀毫不怀疑少年身份的真实性,因为“河田长亲”这个名字半点名气都没有,除了平手泛秀之外,没有人会听说过这四个字,完全没有冒充的必要。 “大人所担心的,无非是身份暴露罢了。”少年突然走近几步,轻声说道,“大人不如在下打个赌好了,若是在下能猜出大人的身份,就算是赢了,如何?” 泛秀扬了扬眉:“你真的能猜出我的身份。” “大人一定是织田家的人。”少年的口吻十分肯定,“您如果不是尾张守(织田信长)的一门众,就一定是丹羽、平手二位中的一人!” 泛秀大惊失色,而丸目的第一个反应,是将右手按在刀柄上。 PS:河田长亲,近江豪族出身,在上杉谦信上洛之际投奔,由一介侍童爬上重臣的位置,军政外交多方面都有所表现,是个十分全能的人才。 至于丸目长惠,就不用介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