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8章 梦回十四 沉沉 三

    ““因见尤氏犯病，贾珍又过于悲哀，不大进饮食，自己每日从那府中煎了各样细粥，精致小菜，命人送来劝食。【庚辰眉批：写凤之心机。】贾珍也另外吩咐每日送上等菜到抱厦内，单与凤姐吃。【庚辰眉批：写凤之珍贵。】”这里也是实录的一部分，即人之常情即如此，也更为了说明凤姐儿并非无情无义，因为之前的关于凤姐儿的文字会让看官有这个印象，这里恐怕是作为一个必要的补充，

    ““那凤姐不畏勤劳，【蒙双行夹批：不畏勤劳者，一则任专而易办，一则技痒而莫遏。士为知己者死。不过勤劳，有何可畏？】天天于卯正二刻就过来点卯理事，【庚辰眉批：写凤之英勇。】”这个“勤劳”二字也是凤姐儿揽事后必须要如此做，自然为凤姐儿的日后身体的不支埋下伏笔，

    ““独在抱厦内起坐，不与众妯娌合群，便有堂客来往，也不迎会。【庚辰眉批：写凤之骄大。如此写得可叹可笑。】”这个批却是完全不具备凤姐儿的智商，却还要“乐于”对凤姐儿指手划脚，因为凤姐儿如此做完全是为了不受外界影响来秉公办事，

    ““这日乃五七正五日上，那应佛僧正开方破狱，传灯照亡，参阎君，拘都鬼，延请地藏王，开金桥，引幢幡；那道士们正伏章申表，朝三清，叩玉帝；禅僧们行香，放焰口，拜水忏；又有十三众尼僧，搭绣衣，趿红鞋，在灵前默诵接引诸咒，十分热闹。”这都是极其精简的文字进行尽可能地此类风俗描述，而最后这句“十分热闹”自然暗含讽刺之意，即本来是丧事，却似乎是为了凑热闹而来，

    ““那凤姐必知今日人客不少，在家中歇宿一夜，至寅正，平儿便请起来梳洗。及收拾完备，更衣盥手，吃了几口****糖粳粥，漱口已毕，已是卯正二刻了。”这里却有一个小小的“揭示”，即曹雪芹写这些时间写得如此精确，因此，几乎根本不太可能将年龄等弄得扑朔迷离，

    因此，是间接证明那些年龄的错乱很可能是曹雪芹故意如此的，

    ““来旺媳妇率领诸人伺候已久。凤姐出至厅前，上了车，前面打了一对明角灯，大书"荣国府"三个大字，款款来至宁府。大门上门灯朗挂，两边一色戳灯，照如白昼，白汪汪穿孝仆从两边侍立。请车至正门上，小厮等退去，众媳妇上来揭起车帘。凤姐下了车，一手扶着丰儿，两个媳妇执着手把灯罩，簇拥着凤姐进来。”这里似乎写得有些过细，但很庄重，其实也许包含曹雪芹对这位“秦可卿”的敬重？

    ““宁府诸媳妇迎来请安接待。凤姐缓缓走入会芳园中登仙阁灵前，一见了棺材，那眼泪恰似断线之珠，滚将下来。”这些都是凤姐儿真情流露，

    ““院中许多小厮垂手伺候烧纸。凤姐吩咐得一声："供茶烧纸。"只听一棒锣呜，诸乐齐奏，早有人端过一张大圈椅来，放在灵前，凤姐坐了，放声大哭。【庚辰侧批：谁家行事，宁不堕泪？】于是里外男女上下，见凤姐出声，都忙忙接声嚎哭。”但这个放声大哭却可能有不少虚伪成分在内，

    即秦可卿之逝，凤姐儿当然是非常难过的，贾府的女子中恐怕就数她心中最难过，

    但之前的“那眼泪恰似断线之珠”已经相当足矣，所谓无声之泪最悲切，尤其是凤姐儿这样要强的人，

    即凤姐儿如果是假的，完全不必“那眼泪恰似断线之珠”，直接上前去放声大哭即可，而既然“那眼泪恰似断线之珠”，已经尽显凤姐儿内心之悲哀，而那“放声大哭”虽然当然也有凤姐儿之悲在内，但更多是哭给其余人和当时的“场面”看的，

    ““一时贾珍尤氏遣人来劝，凤姐方才止住。”这也是“既定”流程，

    ““来旺媳妇献茶漱口毕，凤姐方起身，别过族中诸人，自入抱厦内来，按名查点，各项人数都已到齐，只有迎送亲客上的一人未到。【庚辰侧批：须得如此，方见文章妙用。余前批非谬。】”凤姐儿立即就可以办事，这个“急剧”的转弯，也充分证明凤姐儿那放声大哭远不如那“那眼泪恰似断线之珠”之悲！

    ““即命传到。那人已张惶愧惧。”这人显然撞在凤姐儿枪口上了，

    ““凤姐冷笑【甲戌侧批：凡凤姐恼时，偏偏用"笑"字，是章法。】道："我说是谁误了，原来是你！【庚辰侧批：四字有神，是有名姓上等人口气。】你原比他们有体面，所以才不听我的话。"”正中之前凤姐儿提醒的“有脸者不服钤束”，

    ““那人道："小的天天来的早，只有今儿，醒了觉得早些，因又睡迷了，来迟了一步，求奶奶饶过这次。"”这个理由却有可能是真，但如何能过得了凤姐儿这关，

    凤姐儿内心会认为，之前早就有警示，而且说明了只有这几天，而头两三天就犯了，再有理由也不能饶恕，于是，无论这借口是真是假，想让凤姐儿放过恐怕是难了，

    而且更重要的是凤姐儿恐怕内心一直想找个杀鸡儆猴的人，那就更不能放过了，

    ““正说着，只见荣府中的王兴媳妇来了，【甲戌侧批：惯起波澜，惯能忙中写闲，又惯用曲笔，又惯综错，真妙！庚辰侧批：偏用这等闲文间住。】在前探头。凤姐且不发放这人，【庚辰侧批：的是凤姐作派。】却先问："王兴媳妇作什么？"王兴媳妇巴不得先问他完了事，连忙进去说："领牌取线，打车轿上网络。"【庚辰侧批：是丧事中用物，闲闲写却。】说着，将个帖儿递上去。凤姐命彩明念道："大轿两顶，小轿四顶，车四辆，共用大小络子若干根，用珠儿线若干斤。"凤姐听了，数目相合，便命彩明登记，取荣国府对牌掷下。王兴家的去了。”这是凤姐儿条理相当清楚的地方，即该办什么事就办什么事，所谓一丝儿不乱，

    ““凤姐方欲说话时，见荣国府的四个执事人进来，都是要支领东西领牌来的。凤姐命彩明要了帖念过，听了一共四件，指两件说道："这两件开销错了，再算清了来取。"【庚辰侧批：好看煞，这等文字。】说着掷下帖子来。那二人扫兴而去。”正是一丝儿不乱，

    ““凤姐因见张材家的在旁，【庚辰侧批：又一顿挫。】因问："你有什么事？"张材家的忙取帖儿回说："就是方才车轿围作成，领取裁缝工银若干两。"凤姐听了，便收了帖子，命彩明登记。待王兴家的交过牌，得了买办的回押相符，然后方与张材家的去领。一面又命念那一个，是为宝玉外书房完竣，支买纸料糊裱。【庚辰侧批：却从闲中，又引出一件关系文字来。】凤姐听了，即命收帖儿登记，待张材家的缴清，又发与这人去了。”正是一丝儿不乱，

    ““凤姐便说道："明儿他也睡迷了，后儿我也睡迷了，【甲戌侧批：接上文，一点痕迹俱无，且是仍与方才诸人说话神色口角。庚辰侧批：接的紧，且无痕迹，是山断云连法也。】将来都没了人了。本来要饶你，只是我头一次宽了，下次人就难管，不如现开发的好。"”这句“本来要饶你，只是我头一次宽了，下次人就难管，不如现开发的好”的理由已经相当充分，

    ““登时放下脸来，喝令："带出去，打二十板子！"一面又掷下宁国府对牌："出去说与来升，革他一月银米！"”这个相当于是重罚了，

    ““众人听说，又见凤姐眉立，【庚辰侧批：二字如神。】知是恼了，不敢怠慢，拖人的出去拖人，执牌传谕的忙去传谕。那人身不由己，已拖出去挨了二十大板，还要进来叩谢。”这个，一个是这人身在贾府，身不由己，而且既然想在贾府做，自己犯了这事，也只能自认倒霉，

    ““凤姐道："明日再有误的，打四十，后日的六十，有挨打的，只管误！"说着，吩咐："散了罢。"窗外众人听说，方各自执事去了。彼时宁国荣国两处执事领牌交牌的，人来人往不绝，那抱愧被打之人含羞去了，【甲戌侧批：又伏下文，非独为阿凤之威势费此一段笔墨。】这才知道凤姐利害。众人不敢偷闲，自此兢兢业业，【庚辰侧批：收拾得好。】执事保全。不在话下。”最关键的一步杀鸡儆猴已经完成，凤姐儿知道之后不用再担心此类事情，

    ““如今且说宝玉【庚辰侧批：忙中闲笔。】因见今日人众，恐秦钟受了委曲，因默与他商议，要同他往凤姐处来坐。秦钟道："他的事多，况且不喜人去，咱们去了，他岂不烦腻。"【甲戌侧批：纯是体贴人情。】”秦钟是聪明的，

    ““宝玉道："他怎好腻我们，不相干，只管跟我来。"说着，便拉了秦钟，直至抱厦。”宝玉却知道凤姐儿是绝不会不欢迎他们来的，而且确实是只会真心欢迎他们来的，秦钟是受等级影响和约束而才会有此想，

    ““凤姐才吃饭，见他们来了，便笑道："好长腿子，快上来罢。"”这句“快上来罢”便是明证，

    ““宝玉道："我们偏了。"【庚辰侧批：家常戏言，毕肖之至！】凤姐道："在这边外头吃的，还是那边吃的？"宝玉道："这边同那些浑人【甲戌侧批：奇称。试问谁是清人？】吃什么！原是那边，我们两个同老太太吃了来的。"一面归坐。”这里的宝玉的形象是相当俊朗的！或者说前八十回宝玉是相当清晰相当聪明相当有自己见地见解主见的，但八十回后已经完全相反了，

    ““凤姐吃毕饭，就有宁国府中的一个媳妇来领牌，为支取香灯事。凤姐笑道："我算着你们今儿该来支取，总不见来，想是忘了。这会子到底来取，要忘了，自然是你们包出来，都便宜了我。"那媳妇笑道："何尝不是忘了，【甲戌侧批：此妇亦善迎合。庚辰侧批：下人迎合凑趣，毕真。】方才想起来，再迟一步，也领不成了！"说罢，领牌而去。”这个如果在以前，肯定不是忘了，而是根本没放在心上，但是为什么这里急忙赶来，正如自己所说“再迟一步，也领不成了”，那支取香灯的事就得由自己来完成，这便是凤姐儿立的规矩让几乎所有事都能按自己想的步骤和时间来完成，

    ““一时登记交牌。秦钟因笑道："你们两府里都是这牌，倘或别人私弄一个，支了银子跑了，怎样？"【庚辰侧批：小人语。】”这里虽然有些莫名其妙将秦钟“提”过来说这样一句，但曹雪芹真正的意思恐怕不是说这些一句闲话，而是要透露出秦钟与秦可卿其实没有多少姐弟情的，一个秦可卿是抱养过来，另一个秦钟和秦可卿都是太过聪明的人，

    即这些几乎都是在“暗写”秦可卿，已经足见秦可卿生前不但悲，逝后还如此悲！

    ““凤姐笑道："依你说，都没王法了。"宝玉道："怎么咱们家没人领牌子做东西？"【庚辰侧批：写不理家务公子之语。】凤姐道："人家来领的时候，你还做梦呢。【庚辰侧批：言甚是也。】我且问你，你们这夜书多早晚才念呢？"【庚辰侧批：补前文之未到。】”而秦钟那句“牌子”却恐怕也歪打误中恰好问到了荣府的一个秘密！即荣府的管理、财物支出却反而没有凤姐儿在宁府这里这样公开公正公平的！

    那曹雪芹原来让秦钟说这样一句话更重要的竟是说明如下：荣府的财物支出完全是由王夫人和王熙凤两人支配的！而王熙凤看起来是“明支配”，但真正的主动权却几乎全在“暗支配”的王夫人手中！

    因此，凤姐儿才立即将话题引开，而且是引到宝玉最关心的“念夜书”问题，让宝玉立即就忘记了荣府的“牌子”问题，

    ““宝玉道："巴不得这如今就念才好，他们只是不快给收拾出书房来，这也无法。"”如何，宝玉的心思立即被这“夜书”完全占据了，

    ““凤姐笑道："你请我一请，包管就快了。"”凤姐儿和宝玉开玩笑也是挺有趣的，

    ““宝玉道："你要快也不中用。他们该作到那里的，自然就有了。"凤姐笑道："便是他们作，也得要东西，搁不住我不给对牌是难的。"宝玉听说，便猴【庚辰侧批：诗中知有炼字一法，不期于《石头记》中多得其妙。】向凤姐身上立刻要牌，说："好jiejie，给出牌子来，叫他们要东西去。"”这也是非常真实的宝玉，只有曹雪芹能写得出，

    ““凤姐道："我乏的身子上生疼，还搁的住揉搓。你放心罢，今儿才领了纸裱糊去了，他们该要的还等叫呢，可不傻了？"宝玉不信，凤姐便叫彩明查册子与宝玉看了。”凤姐儿果然在打趣宝玉。

    “什么沉沉？”小戒愣道。

    “沉沉就是沉沉。”小猴笑道。

    “万事皆有其理。”老沙道。

    “阿弥陀佛，”小唐道，“来之安之，不是小孩子了。”

    “都在说什么呢？”小戒越听越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