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山院 - 都市小说 - 光明社在线阅读 - 第八章 世界的主角

第八章 世界的主角

    三天后。

    彼岸之钟静静躺在师可可手里。

    师可可站在向小晚的房间:起床的被子没有叠滚成一团,沾满血的绷带和拐杖散乱在墙边,衣橱里散落着向小晚的几件常穿的外套,没写完的语文试卷倒扣在桌面,一沓冰翼纸被压在瓷碗下,碗里是一枚诡异的银骰子,正面只刻了一个字:死。

    或许,向小晚在那天出发之前,就已经知道了自己的宿命。

    师可可伸出手。引力作用下,银骰子悬空漂浮打着转,忽然灵力控制不稳,一不小心把银骰子甩进墙隙。

    眼泪滴滴哒哒打在地板上。

    师可可忽然大哭,咧着嘴质问造物主:“为什么?为什么我的能力偏偏是万有引力?明明这么弱小,什么都做不成,什么都保护不了,除了抓几只蝽灵之外什么都做不了!为什么上天要给我这样一种残废无用的能力?整天吸来吸去,吸吸吸,吸不出一点破坏力,吸有什么用?究竟到底要我师可可怎样做,才能保护别人、保护自己?!创世神,你个没用的废物,你倒是站出来回答我啊?!”

    屋子里静悄悄的,什么都没有发生,什么也不会发生。

    真正的造物主从来不会现身于他自己所创造的世界,他只会在一旁默默地关注着一切;真正的造物主不会站出来直接回答任何人提出的任何问题,他只会把答案写进万事万物的运动规则里,让人自己去寻找,自己去发现。

    香烟缭绕。

    “白丸子不在?”老何不知什么时候站在门外,端着一碗刚煮的鱼丸进来;师可可咧着嘴哭丧:“他永远不会回来了。”

    “哦。”老何一怔,静静把丸子摆在桌上,久经沧桑的脸上写满了沉重的平静。师可可站起身转过头,一双哭肿的眼睛盯着老何的手:“老何,你说我是不是特别自私?”

    “为什么这样说自己?”

    师可可噗通一声跪在老何脚下,双手握紧老何的手:“因为软弱!从见到他的第一眼,我就知道他很强,所以才故意用灵魂锁困住他,我想占据他的身体,我想拴住他的心,万一哪一天家人发生危险,他才会站出来保护我!我是在利用他!”

    老何想不到师可可竟然有这种心机,高高在上站着,盯着眼下这个小丫头。

    师可可把老何的手放在自己额头上,流泪中闭着眼忏悔:“但是,就在他拼命帮我除怨蓑的那一刻,我再也不忍心这样做了,那一刻我再也无法背叛自己的灵魂;明明我的能力才是引力,却反而被他吸引到无法自拔;我不明白这究竟是为什么?所以后来,我不忍心告诉他关于自己的任何事,只是真心希望他不要卷入这场纷争;这样,即便到了某一天,我真的一无所有了,我还可以占有他,你说我是不是很自私?”

    师可可抬头,仰望着老何。

    “每一个人都是自私的。”老何用手背替师可可抹干眼泪:“每一个人都是自私的,所以人才能生存下去,但是,当人认识到自己自私的那一刻,其实就已经开始超越自私了,这才是人性最了不起的地方,可可——”

    “了不起又有什么用?窝囊又有什么用?人都没有了!向小晚,你这个笨蛋!就爱多管闲事,谁要你多管闲事!你这个十足的、百分之百的、比乌龟还要笨一百倍的笨蛋,傻瓜!骗子!”师可可埋头痛哭:“我恨你!我讨厌你!口口声声说不离开,到头来还是说走就走,丢下我不管了,拉的勾也不管了,说好的话都不算数,你这个十足的大骗子!向小晚就是个小狗!我恨你!我讨厌你!——”

    “别再小孩子气了!可可!”老何忽然瞪起恐怖的双眼,师可可被吓得突然不敢出声;老何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叹了口气,恢复了一如往常的平静,缓缓问道:“可可,你知道,你比向小晚差在什么地方吗?”

    师可可渐渐止住哽咽:“他有强大的五阶灵力、我只有三阶;他的能力属性是控制时间,可以利用静止时空瞬间击杀对手;而我的能力只是单纯的吸引,最大限度也就是把几筒水提在手边:我们之间的差别——”师可可激动:“我们之间的差别简直是天地之壤!无论是灵力阶级还是能力属性,他都强的离谱,这怎么是可以比的?!”

    “这一点才正是你弱小的原因!!”老何厉声驳斥,声音中散发着亘古的威势:“可可!这个世界上,万事万物都有其存在的道理和意义,创世神绝不会偏袒任何一类人或偏袒任何一种能力!才能本身没有任何强弱之分,关键在于你自己怎样运用!不要把软弱的原因归结在天分上,因为那不过只是给自己的无能找一个心安理得的借口罢了!在这个世界上,拥有万有引力这项能力的人绝不是你一个:因为十几年前,我何归城正是靠着万有引力这项无敌的能力横扫江茗、让光明社叱咤天下!!——虽然后来一身武力尽废,落得在穷乡僻壤开鱼丸店的下场,但并不影响这个事实!”

    师可可满眼震惊看着眼前这个干枯如木的老头子,一脸不可置信,好半天才从震惊中清醒过来,撅着嘴,垂头丧气:“你灵力雄厚,我怎么可能有你那样的灵力——”

    “所以才说,这一点正是你弱小的原因!”老何如同一个饱经沧桑的父亲,耐心而又慈祥地解释道:“千百年来,人总有一种依赖他人的惰性:从学生时代班竞选班长的那一刻,你是否给自己找过‘我从没当过当班长、工作经验很少、不可能做好班长、所以还是让那些有经验的人把班级管理得井井有条’这样的借口?结婚后做家庭主妇,家里的东西坏掉时,你是否说过‘我从来没修理这么复杂的电器,所以还是让丈夫来修理吧’这样的话?职场上遇到从没有过的困难,你是否向老板做出似‘这个项目我肯定不能完成,所以还是依靠那些有才能的人来完成吧’这样妥协?总听别人弹一手好吉他,自己却不肯花半个小时练琴谱;总羡慕别人有个靓得掉渣的男朋友,自己却整天宅在家里不肯出门;总说别的家长教育出来的孩子优秀,却从来不肯跟自己的孩子讲一句知心话;总说自己不行,面对困难,总请求别人来帮忙,慢慢地,你就真的变弱了,慢慢地,你就会困在弱者的世界再也难以逃出,永远搁浅在弱者的世界,永远仰慕着强者:是你站立的姿态造就了你的弱小!”

    老何散发着智者的气息,看得师可可目瞪口呆:这老家伙绝对是个真正的强者,只有真正的强者才能说出这番话!

    一个人的强大,指的并不是地位、权力、钱财或法术,而是灵魂!

    天地间风云异变。

    “一直以来!”师可可转过身去,留下一张纤瘦的背影:“一直以来,我都把自己当做世界的配角:如同配角一般活着,如同配角一般羡慕着别人,如同配角一般等待别人的帮助,我一直以为是自己的弱小早就了自己无法改变的宿命——原来我错了:其实正是我认为自己的宿命无法被改变这一点早就了自己的弱小!”

    师可可缓缓打开门,让光明充斥整个房间:“命运掌握在自己手里,我才是世界的主角!世间的万事万物为我所吸引,我才是世界的核心!!”

    大地在微微颤抖!

    风暴绕着师可可转动!

    桌子、茶壶、筷子、碗、绷带、床单、枕头——房间里的一切物品都围绕着师可可飘浮旋转,庞大吸引力从师可可身上猛然爆发出来,以冲天的气势穿过房屋、穿过街道、穿过草坪、穿过绿野、穿过十字架、瞬间直逼十里之外草地上躺着的麦哲伦的面门!!

    麦哲伦如同巨人般缓缓睁开眼,声音如同黄钟嗡鸣:“来者何方神圣?”

    十里之外的师可可朝麦哲伦伸出右手,全五阶的巨大引力场瞬间爆发,恐怖的吸力如同野兽般撕扯着麦哲伦:脚下的泥土、石块、草皮都被扯得悉数崩散!

    老何在风暴中平静点着一支烟,嘴角微微上翘:“这就对了,这才是真正的万有引力!战争还没有结束,胜败还未定,人生不要轻易言败!”

    麦哲伦大吼一声、滔天灵力稳稳盘踞:“朋友!既然来了,就请现身吧!”

    师可可的身体在引力场中,向着麦哲伦的方向越飞越快,十里的距离不到片刻转瞬即逝,电光火石之间突然出现的一脚正中麦哲伦面门——

    麦哲伦砰然倒地、身下凹陷三米大坑!

    师可可把麦哲伦踩在脚下俯视:“我师可可又回来了!”

    躺在地上的麦哲伦在惊讶中审视:“竟然是你?!软弱虫?”

    “正是我,老麦!”师可可高高在上睥睨着麦哲伦:“过去的七年里,我一直不理解这个世界,我恨你、诅咒你、暗中骂你‘老狗’——但是!只有弱小者才会经常抱怨他人,只有无能者才喜欢逃避事实,只有孬种才会整天絮叨着无用的咒骂!如今,我强大了,就要堂堂正正地找你算账!因果轮回,我来问你要债了!老麦!”

    麦哲伦的脸上的吃惊渐渐转为疯狂的兴奋:“七年前没杀你,真是太对了!你果然和你哥哥一样,都流着相同不输于这个时代的血!但是!你和孤之间仍然相差太多:即便孤只用五阶的灵力,你也不是孤的对手!”

    “『重力缚陷』!”师可可奋力把右手插入土地,源源不断的灵力输入大地之下,隆隆声中麦哲伦脚下的土地忽然再次塌陷!

    麦哲伦的身体重如泰山,两只脚不断向下陷直没半腰,周围的土块在庞大的重力下化为分裂化为成土沙,麦哲伦丝毫不慌不乱,脸色由兴奋转为欣赏:“哦?如此庞大的重力场着实让孤吃了一惊!就连孤想移动出来都十分困难呢!”

    “这就让你大吃一惊了?看来你饭量也不咋地!”师可可学着向小晚的语气,嘴角微微上翘,左手握向天空:手心上黄色灵力构成的风暴在呜呜咆哮,片刻之间凝成一个三米多长的发光灵力炮筒,炮身对准麦哲伦的脸,遍布的白色雷电在筒内游走嘶鸣:“张大嘴好好尝尝我的『引力加速炮』!”

    黄色灵力汇成炮身上忽然出现旋转的纹路,十里外的建筑工地上一根手腕粗的钢筋忽然被一股非自然力量硬生生拗断——旁边的一名建筑工人被吓得目瞪口呆、手中的板砖不由自主掉落在地——钢筋被怪力一直加速,片刻之后已然超过声速数倍、火红的前端已经被摩擦热量融化成铁泥、带着无往不利之势划爆空气穿过灵力炮身、直射麦哲伦面门!

    麦哲伦瞪大独眼,终于展露出一丝惶恐:这一枪如果不接,肯定会直接爆头!两只粗壮的手臂青筋暴起抓向钢筋——铁泥在冷却、巨大的热量把麦哲伦的双手烤熟、庞大的余威在他双臂肌rou里倾泻、手臂里的血液直接凝成血块、外表的皮肤嘶嘶冒着蒸汽。

    枪尖最终还是停在麦哲伦面前!

    师可可停下耗费庞大灵力的重力阵,满头虚汗,半跪在地呼呼喘气。

    钢枪落在地上。

    麦哲伦走出深坑,盯着师可可:“刚才这一击的威势确实很厉害,废掉了孤的双臂,你可以十分自豪了;但孤说过,光凭这样还远远不够!”

    师可可抬头。

    麦哲伦用右脚把自己的左臂踩在地上,一张满是疤痕的脸痛苦扭成一团:奋力拉扯中已被烤熟的手臂从肩部脱落,新的手臂从断口处快速生长出来:和原来一模一样。

    师可可震惊。

    麦哲伦又用左手扯断右臂,毫发无伤站在师可可面前:“孤是神,有不死之身!”

    “怎么会这样?!”师可可瘫坐在地上,青黑的额头露出满心不甘:“这样周而复生,怎么可能打赢?不会的!世界上绝不会没有毫无缺陷的能力,一定有什么弱点!你一定故意藏着某种弱点!我一定能找出来的——”

    “没有弱点!”麦哲伦盯着师可可,既不像开玩笑,也不像说谎:“如果存在弱点的话,那就不是六阶了!确实,世界上没有毫无缺陷的能力,但缺点本身是可以一点点改正,就像人类可以在错误中一点点进步。今天孤不妨把‘再生能力’的秘密告诉你好了:三阶的再生能力者其实只能再生四肢,四阶的再生能力者可以再生五脏六腑,五阶的再生能力者可以再生大脑,至于六阶的再生能力者,即便是毁灭了全部rou身依然可以化为舍利子——换句话说,那就是永生不灭!现在,你还认为孤自称神是在夸大其词吗?”

    师可可又一次感到重大挫折,眼神绝望失神:“为什么唯独你可以成为六阶灵者、别人却不能?是你太幸运了,还是这个世界太不公平了?”

    “幸运?”麦哲伦苦笑着闭上独眼:“孤宁愿不要这样的‘幸运’!你可知道:只要灵力还在,孤就能无限再生,但那断臂残肢的痛苦感孤一分也不比正常人少!!每一次再生,孤都感到神经在撕裂、疼痛得难以忍受,特别是三天前那小子活活把孤扔到钢水里烧成舍利子,你知道吗、那时孤所感受到的痛苦和一个被活活烧死的普通人没任何两样!那是把一分一秒的时间拆分成一万份来熬的痛苦!那是让孤永世不得安宁的痛苦!”

    麦哲伦深深陷入沉思:“十几年前的孤还只是拉瓦尔的一个师长,在一次远征任务中被一个女人迷惑,可醒来时却发现自己已经成了敌军的阶下囚!孤惊恐、孤慌张,那时孤只有三阶灵力,你知道他们对区区三阶灵力的孤做了什么吗?”麦哲伦不等任何回答:“他们毁了孤的容貌、挖掉了孤的一只眼睛,但如果就这样结束还好,可事实远比这更糟:这群畜生竟然以砍掉孤的四肢为乐!如果四肢不能及时再生出来,孤就成了一辈子没有四肢的怪物!孤惶恐、孤害怕,为了不让自己残废,孤每天拼命吃饲料,这样才能补充损失的细胞,可孤越是拼命地把手脚长出来,这群畜生就砍得越嚣张!八年!整整八年!从孤身上砍掉的血rou腐烂了整整一个峡谷!终于有一天!终于有一天,创世神开了眼:孤的灵力一举突破到六阶——是无人企及的六阶!是摆脱生死轮回的六阶!于是,孤挣脱了禁灵锁链,掀翻了监狱,一夜间宰光了整整一万多号人!你这个不知世事的小丫头,现在还觉得孤幸运吗?!”

    冥冥中,撒旦在黑暗中低鸣:世界没有错,错的是弱小!

    师可可满脸青黑,腿脚发软跌倒在地,眼前陷入一片黑暗:她知道,此生此世,自己决不可能再战胜麦哲伦,并且没有任何一个人能战胜他——如果说是命运让一个人进化得如此强大,那么毫无疑问,麦哲伦已经站到了尘世的巅峰:那是无人企及的高度、是王存在的高度、是肆意俯览世界的高度、是大千世界中仅次于神的高度!

    但如果事实是这样,那自己这段扭曲的人生又算什么?弟弟的死、母亲的死、父亲的死又算得上什么?在乱世中默默承受七年痛苦的凤凰区又算得上什么?手中这份弱小的万有引力所存在的意义又算得上什么?

    冥冥中,撒旦在黑暗中低鸣:“世界没有错,错的是弱小!灵力存在的意义不是被奴役,恰恰相反——是反抗!以你的灵魂为代价,反抗世界吧!”

    地狱的大门恍然开启。

    师可可目光麻木:“我到底该怎么办?”

    “像你弟弟一样:以灵魂为祭,抛弃人性,化身撒旦,化身恶魔。只要你成了恶魔,就可以不计一切手段达成你的心愿,没有任何人可以阻止你;只要你跨过这座门,你与吾辈之间的契约就会达成!吾辈可以帮你吃掉任何一个人!”

    师可可盯着门里的黑呼呼的世界。

    撒旦催促:“如今这个世界只剩下你一个人,还有什么可犹豫的?”

    阵阵阴风从地狱之门呼啸涌出。

    师可可忽然眼泪如泉涌,生的欲望在心中千万不舍,但终于还是笃定决心,用袖子擦了擦眼泪、一步步迈向地狱:“好!撒旦!你听好了,我要你帮我吃掉麦哲伦,让他从来都不存在于这个世界!这样,我的爸爸、mama,还有白痴丸子,还有凤凰区的所有人就都能得救了!如果你想要我师可可的灵魂,那就尽管拿去好了!”

    阴风在天地间怒吼。

    “那就快点跨过这座门吧!”撒旦急切催促。

    “或许这样才是最好的结局,让这一切都不曾发生过,即便是这个世界的你们不记得我的存在,可我对你们的爱不会减少一分。”师可可擦干了眼泪,一脚刚要迈入漆黑的地狱,忽然被迎面而来的一个脑瓜崩狠狠弹倒——地狱里走出来一个身影:

    清瘦的身躯,宽阔的肩膀,银色的头发被风吹打,懒散的眼神下,面容清秀而俊朗,身后背着一把修长而漆黑的镰刀——竟然是向小晚!!!懒散的眼神如同久违的鱼丸般温柔,成熟而嘲笑的口吻倍感怀念:“哟?傻丫头,你对谁的爱不会减少一分?”

    师可可呆住,看了向小晚足足一分钟,才渐渐捂着嘴流泪,胡乱捶打着向小晚的胸膛:“大骗子!大骗子!你个白痴丸子跑到哪去了!害得我好一阵担心!”

    地狱的狂风狠狠吹刮着两人的衣角,阳光照耀着向小晚的面庞。

    向小晚用手轻拍师可可的头:“我这是刚从‘地狱三日游’回来,地狱简直太恶心了,一秒钟都不想多呆,于是背叛了维多利亚,答应了死神的条件,偷偷跑回来了。”向小晚的眸子明亮,看着小傻瓜一样的师可可。

    光明从两个世界之间的缝隙间呼啸而过,赶走了世间的阴暗。

    纯净的世界里,到处是盛开的光。向小晚眸子间的温柔如同金色的螺旋线,在这个平凡的世界里交织,如此安静,如此温暖。

    撒旦消失不见,地狱的门也消失了。

    师可可睁开眼,又一次回到了现实的世界:此时此刻,皓月当空,银河闪烁,十字架上除了一柄亮晶晶的钢枪之外什么也没有,横七竖八的刀枪插在地上生锈,泥土散发着芬芳,山泉冲碎了岩石从地下冒了出来,汇成涓涓小溪,漫山遍野的野花铺满了这片土地。

    月色之下,大地之上,一架纯白钢琴在独自宁静。

    麦哲伦依然如同高大的帝王般站在师可可面前:“怎么,终于睡醒了?与别人战争的时候竟然因为灵力不济而晕倒,虚弱到这个份上,还妄图与孤争斗,真是可笑之极!”

    师可可低下头:“是我败了。尽管有千千万万个不甘心,但终究还是败了,我斗不过你,斗不过拉瓦尔,斗不过命运,是我师可可败了。”

    “可可,不要轻易言败。有的时候,有些事情总要试一试才会知道结果;虽然目前的我们凭借单打独斗确实都不能战胜麦哲伦,虽然我们妄图向一个远远高于自己能力的目标冲动地挑战、然后像丧家之犬一样落败,这一切似乎确实看起来很可笑——”向小晚懒散而强硬的声音从月色下传来:“但是,那个像傻瓜一样拘泥于这一切、始终难以摆脱这一切的麦哲伦大叔就不可笑吗?明明这么一大班年纪,还对一个花季少女念念不忘,一个老人家有一张如此厚的脸皮、大言不惭地做出这样无耻的事难道不可笑吗?!”

    麦哲伦大惊失色,一双独目慌慌张张四处搜寻向小晚的身影,却怎么也找不到,只剩下一个巨大的十字架在月色下孤独地矗立。

    “是谁在说话!是向小晚?!开什么玩笑!怎么可能!!你已经被在十字架上被钉了三天三夜,你已经死了!”麦哲伦平稳了气息,睿智的思考让这个久经沙场的老将军立即变回了原本的冷酷:“孤知道了,你是亡魂吧!哼!人鬼不能共世!既然死神这个家伙老到连一个亡魂都带不走,那就只好由孤这个不死之神来处理!”全六阶的恐怖灵力从麦哲伦身上瞬间爆发出来,天地昏然变色,月色和星河消失得无影无踪!

    “不是亡魂向小晚,而是被钉在十字架上三天三夜的复活向小晚!老麦,束手吧!称霸世界的帝国大梦只是水中幻影,从诞生的那一刻就注定了破裂!”彼岸之钟上升浮于空中,堪比三千亩热带雨林的磅礴生机又一次开始注入,万里高空直泻而下的银色灵力在席卷迸射,一举打破了昏暗的乌云,月光在躁动的狂气下如同水影一般愈发虚幻。

    “来了!来了!”师可可攥着拳头,一颗心砰砰直跳:“我大碗哥来了!”

    麦哲伦大怒:“让孤束手?可笑!区区一个手下败将!跟孤比,你们都是弱者!”

    “不错,我们只是这个世界微不足道的弱者,我们不否认:在这个世界上,即使在最初的那一刻人人生而平等,但随着个体的成长,人与人的能力终究会展现出大小之分,这种区别和差异终究会反作用于社会:如果人在能力上存在着差异,那么权力上又怎么能做到平等?不要做梦!——历史想要进步,社会想要进步,权力就必须与能力对应起来,由此造成的差异和歧视既是一种痛苦、同时也是一种鞭策社会运转的动力,人与人之间在达到乌托邦的理想世界之前是永远无法做到真正的平等——但我们具有正视这种残酷的勇气!正是因为世界是残酷的,所以世界才会运动,世界才会进化,世界才有余地变得更加美好,我们不否认这种不平等正是真理的进化的必须品,但是!!!——”

    月色下,银色的光子围绕着彼岸之钟像沙一样汇聚,向小晚浩然的声音从飘渺中震荡:“但是,即使是作为弱者的我们,也有在这个世界上存活下去的权利!强与弱是相对的,在任何一个世界、任何一个社会、任何一个角落都有我们弱者的存在,在不完全的社会形态里,我们弱者会、且必然会存在!仅仅是因为在某一方面比他人的弱小、就连同原本应有的权利都抹杀掉?一直到最后,当这个世界只剩下一个人的时候,世界就‘完美’了吗?这样的想法才是真正的可笑!你们是强者,我们是弱者;世界是你们的,但请不要忘记:这个世界也是我们的!无论是强者还是弱者,都有追求幸福与快乐的权力!在这个平凡的世界里活着的每一个人,都有追求光明和自由的权力!”

    “无力感!矛盾感!!可笑感!!!”麦哲伦吼声震天:“明明是弱者,哪里有力量抗争?有力量与强者抗争的人,又怎么会是弱者?这是天大的矛盾!!可笑之极!!”

    “力量的话,我是有的!”向小晚稳稳落在地面上,走向师可可,左手持着从死神借来的黑色镰刀,右手温柔放在师可可头上:“我的力量就是——这丫头!”

    师可可吃惊得下巴快要掉在地上。

    麦哲伦忍不住捧腹大笑,恐怖的灵力全然涣散:“哈哈哈!这是孤在本世纪听到最大的一个笑话!这丫头虽然比以前精进不少,但她比你还弱,你连孤都打不过,她又怎么敢自称‘一种力量’?非要算力量的话,至多也只是一种笑死人的力量吧!”

    “晚哥,我不行——”师可可惊慌失措,刚要推辞,却被向小晚的话硬生生打断:“你能行!把右手伸出来,左手感应内心,闭上眼睛,跟我起誓。”

    师可可半信半疑,好半天,才磨磨蹭蹭胆胆怯怯地伸出右手,眯着眼偷瞄:向小晚把镰刀插在地上,从怀中取出一本潮湿而褶皱的小册子放飞在天空之上,历史的画卷被重新一页页翻开,太阳黑子在狂暴中呼鸣;向小晚也把左手捂在自己胸口上,又伸出右手,双掌相印的一刻——天地间风云突变、一股滔天海浪般的气势从手掌的印记中爆发开来,天际的乌云被瞬间撕裂,一柄破开世间万物的光明之剑从十亿光年之外如约而至,世界在浩殇的能量之下虚化成一片炽白,无比强大的光明让人睁不开眼!

    光明在宣泄,自由在咆哮,誓言在激荡!

    “世界是残缺的;世界是残酷的;人心是不完整的;人性中带着肮脏:这就是我们所生存的世界,这是我们无可选择的世界——但正因如此!正因如此,世界才需要被改变;正因如此,一代又一代的人才会始终矢志不渝地追寻光明!”

    “过去,现在,未来,所有一心向着光明的人,所有为光明而战的勇者和斗士,都在这个时刻和我站在一起,我们是光明社!无论我们身处何处,无论痛苦、屈辱、艰辛、悲伤、难过,我们的灵魂都不会孤独,因为自始至终、我从来都不是一个人,我们是光明社!无论贫、富、贵、贱,无论那些一心想摆脱沉重罪孽的人、还是处于禁锢的泥潭中不能自拔的弱者,此时此刻都与我站在一起,我们是光明社!”

    世界如此温暖,让人忘记一切过去、痛苦和悲伤,历史的车轮在永恒中滚滚前进,太阳大地相互围绕彼此运转,余晖的背影交错在银河的尽头。

    耀眼的满世光明中,师可可睁开眼,一颗心仿佛被暖洋洋的光明融化一般,不由自主跟着向小晚齐声:“我向小晚,我师可可,在此起誓:我将永远和光明之神站在一起,此生此世,以我毕生灵魂捍卫光明的尊严,愿所有追寻光明的信者与我同化为一人,任何践踏我之光明者,我等势必抗争到底!华夏崛起,光明万岁!”

    宣言完成的刹那间,一道夺目的天地之光骤然从誓言中爆发,庞大的灵力以雷霆万钧之势席卷八荒四野!原本好端端的一轮圆月,突然在这光明之下,竟然活活燃烧成一轮太阳!地球两面,同时有两轮太阳一大一小在洪荒宇宙中、波澜起伏地散发着亘古之光!这世间究竟是什么恐怖力量如此庞大,能将黑夜化为白昼?!

    麦哲伦被这幅光景吓傻了眼:“这到底是什么术?告诉孤!这到底是什么?”

    天使的羽毛扬逸在碧海苍穹,师可可的身体和血rou尽数融化,地面上只留下向小晚一人。世界随后恢复平静,一切仿佛如初。

    “是光明的力量。”向小晚缓缓睁开眼,一字一句从嘴里吐露出来,气势宏大如同天际洪钟轰鸣作响:“一个人的力量是弱小的,但正因为如此,在追寻光明的过程中弱小的人才会相濡以沫、相互帮助,灵魂的共鸣让我们融化为一人,心与心之间再也没有隔阂,这份原本不该存在于世上的法术,正是来自光明之神的信仰!”

    向小晚静静站在原地,六阶的灵力静静散发出来。

    麦哲伦感受到这灵力忍不住吃了一惊,而后渐渐冷静:“虽说灵力勉强到了六阶,但也还是比不上孤!孤苦心经营了半个世纪,怎么可能被你们两个——”

    麦哲伦的话戛然而止目瞪口呆,因为他看到向小晚向前迈了一步,天地仿佛竟然跟着向小晚向前迈了一步!这一步绝对非同小可,这是撼动世界的一步,气势恢宏庞大若此,仿佛天神在世,纵使是全盛时期的麦哲伦也不曾具备!

    麦哲伦大惊,慌乱中下意识向后退了一步:即便是那个手刃万人敌军也不曾眨一眼的麦哲伦竟然也在这一刻感到了自己的渺小!

    “晚哥,我这是在哪?为什么我感受不到自己?我看到一坨很帅的小鲜rou,这不是你几年前的样子吗?晚哥,我怎么能看到你的过去?”

    “喂!丫头!别乱偷窥我的过去!那是因为你在我心里!此时此刻,你与我同在:无论是思想、灵力、能力、身体还是所有一切,我们都相互共享——你乱想会让我分心,好好聚精会神!”向小晚深吸一口气,拔起身边的黑色镰刀紧握:黝黑的镰刀随着脉搏跳动,镰刀头被灵力烧的通红嘶嘶冒出蒸汽,刀背上一声汽笛拉响震撼天地——

    这可是从货真价实的死神那里借来的镰刀!

    被锋锐刀芒指着的麦哲伦感到死亡的压力,全六阶的恐怖灵力以rou眼可见的光辉聚集,滚滚暴风围绕着天地旋转。

    向小晚忽然拔地而起,黑色镰刀带着万钧天威朝麦哲伦当头劈下!麦哲伦瞬间从地下随手拔起一柄钢枪、以庞大的灵力炼化成铁晶、带着坚不可摧之势格挡在头顶!

    山石被这一击的余威绞成齑粉、一里方圆的大地尽数塌陷崩暴!

    但这一击还没完:野兽般的嘶吼中,向小晚拼尽生命每一滴灵力将师可可的重力之术施压在麦哲伦头顶!

    滚滚天威重压下,咬牙嘶吼的麦哲伦一双眼睛如牛一般凸鼓出来、危机中内心惊恐:这是何等恐怖的重力!挡不住了!全身上下的骨头都在寸寸断裂!挡不住了!血液在重压下正从心脏里逆流!挡不住了!身体中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崩爆!rou体已经支撑不住了!

    镰刀的汽笛越响越烈,狂躁的刀体如同熔岩般愈加嗜血,一指九坦魔的呼声从地狱深处爬出:“以汝之血,祭吾亡魂!”

    麦哲伦心神愈加分散嘴角鲜血忍不住狂涌,一声铁晶崩断声脆响、大地被死亡镰刀的黑光斩出一道惊心动魄的深沟!

    师可可在向小晚心中、吃惊得目瞪口呆。

    麦哲伦满身鲜血倒在一边,气喘吁吁勉强站了起来——受伤的不仅仅是rou身,还有被死亡镰刀割破的灵魂;但他毕竟是六阶的不死之身:即便在这样的重击下,身体依然以rou眼可见的速度恢复,但向小晚不给他更多恢复的机会——

    “可可,弥留之际,我听到了老何的话,他是对的:万有引力这种能力并不弱,在这个世界,只要肯努力,可以把任何一种能力练到登峰造极的地步!你若不信,现在,就让我用你的能力,和你一起达成你七年的心愿!”

    向小晚一只手猛然插入地下;麦哲伦的脚下瞬间出现一个坚不可摧的重力场,地面向下凹陷,一切如同被黑洞抽空:岩石碎成细块、细块碎成砂粉,横七竖八的钢枪在重力下如泥条一样变形瘫伏,麦哲伦破碎的骨骼再也站不住、砰一声跪在地上,重吐一口鲜血——然而重力还在增强!向小晚将全身全心的灵力都灌注出来,这片世界已经变得弯曲——然而重力还在增强!万里高空之上,一块陨石终于承受不住,沿着地球运转的轨道慢慢接近、直径十里巨大流星在与大气摩擦的嘶鸣与爆破声中带着波动的火苗越烧越热、越烧越小!麦哲伦感受到这死亡的威势,猛然抬头,睁大一只独眼仰望苍穹:“我输了!”

    刹那间流星击落大地、泥土如同波涛一般像四周翻涌,大地剧烈的颤抖中,地下的岩浆从破损的壳体下涌动出来!炽热无比的火焰光辉中,麦哲伦化身的舍利子静静躺在岩浆中,微弱的生机从舍利子上散发。

    黝黑而修长的刀柄反射着幽幽冷光。

    向小晚手持死亡镰刀、闭眼、对师可可说:“就让这一刀了断一切。”

    师可可闭眼、仿佛站在向小晚身边、与他同手握着刀柄:“就让这一刀了断一切。”

    刹那间,向小晚和师可可同时睁开眼:镰刀被灵力炼化得透明,以超越了时间和空间的速度一击而过——世界只剩下光与影。

    只有光与影的世界如此的安静。

    这一击看似没有任何力道,那是因为所有的力道都集中在一个点上——而这个点毫无疑问就是那颗苦逼的舍利子!滚滚岩浆在森寒的死气下冻成黑石,翻腾不息世界如同一瞬间被封印一般宁静;死神的镰刀默默地消失不见,原本金光灿灿的舍利子在“咔咔”声中裂开一道缝,光辉暗淡,终于化成一个遍体鳞伤、气息微弱的老人。

    世界一片清静。

    向小晚再也支撑不住,狂喷一口血晕倒在地上。

    天使之羽随空飘散,师可可静静趴在向小晚的胸口酣睡。

    麦哲伦一身灵力尽废,躺在地上,双眼空洞洞望着天空,全身上下正以rou眼可见的速度衰老,如同古木枯枝,嘴角里吐出来的声音沙哑无比:“我——输——了——”

    一个带着青鬼面具的男人安静站在麦哲伦面前,既没有仇恨,也没有怜悯:“想不到,你也会输。”与那张恐怖面具相反的,是面具下露着的无精打采的眼神——那是一双对一切都不感兴趣的眼睛,极低的存在感,总是让人忽略他的存在。

    “货在哪里?”男人平静问。

    眨眼间,麦哲伦又衰老了十年,声音已经沧桑柔弱不清:“没有…我……”

    “没有你,我可以一人称霸世界。这么多年来,存下的货都藏在哪里?”

    麦哲伦想笑,但却呜哑着嘴发不出声,呆呆望着天空,嘴里吐出一个字:“圣……”

    “圣母灯塔么?”带着青鬼面具的男人平静问。

    麦哲伦心中惊涛骇浪,眼中满是不可置信,加速跳动的脉搏让这个频死的人停下了最后一口气,一双空洞的眼呆呆看着天空。

    “果然是藏在那了,不愧是久经沙场的将军。安心去吧,你的一生都将满载帝国荣耀。”男人一只手拂过麦哲伦的面门,给他瞑目,直身,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