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留客

    花大娘将青儿交给王狗儿，王狗儿和那守门的婆子笑着告辞，三人出来。花大娘得了花蕊珠不好的消息，面色不虞，王狗儿看她神情，也不敢多问。三人到了来时雇的马车旁，刚要上车，那小厮就从贾府里赶了出来，直奔三人而来。

    青儿好容易回到王狗儿身旁，正在乐，又看见那小厮追出，就是老大的不高兴。那小厮一把揪住王狗儿，气喘吁吁道：“可跑的我辛苦！这位大嫂走的真是飞快，也不顿一下步子。”

    王狗儿被他拽的趔斜着身子，一愣，指指身旁：“你叫我们？”

    那小厮道：“快跟我走吧，我们爷找这位大娘，并这爷们也来吧，可别叫人说我贾家谋夺什么。”

    王狗儿一阵心惊，花大娘去的时候不短，他不知出了什么事情。如今天色已近昏黄，恐怕花家人早等的着急了，这再一岔，回去得半夜了。

    王狗儿边走边跟问起那小厮：“不知道贵府哪位老爷找大娘，又是什么事情。”

    那小厮道：“不但是老爷！还有别的爷！二老爷在，几个少爷也在。”说完看看四周，见无人，只对花大娘挤眉弄眼道：“等会儿你们只在门外，爷问一句，你答了，叫你身边的小哥大声回我们爷就是。说话可仔细了，若是一个不好，几位爷们都要挨板子。”

    王狗儿不明就里，听的胸中烦躁，可是也无奈何，只好拉着小厮袖子道：“这位小哥儿教我，只怕我口拙，坏了事情。”

    小厮看他晓事，点头笑道：“也不用多说什么旁的，我已经听说了事情，你们到时候不要多语，只说这位大娘哄孩子，什么也不知道，你家抱着的姐儿给受了惊吓，没看见也没听见。别的再怎么问，都不开口。”

    过好大一会儿，那小厮带三人七转八转，又穿了两个门子，终于到了一处大屋子处，一指正门，道：“去吧，就在门外等着，自有人通报。”

    青儿哼哼唧唧，撕扯着王狗儿衣裳，王狗儿看她一天都不闹，这会儿反倒有些磨人的样子，心里也发颤，忙拍着青儿的背，哄道：“不哭不哭，回去给你东西吃。”

    青儿哭的心都有了，她饿什么啊，就怕贾府饿，把父女两个全吃了都不带吐骨头的。

    这会儿是哄也没用，王狗儿、花大娘见门前迎人的小厮已经进去通报了，只好硬着头皮站在那大屋子台阶下。

    现在外面天色都擦黑了，屋里已经掌上灯，倒是能看清楚堂上的人。贾环和贾宝玉都在，坐在侧边的椅子上，还有一个中年男子坐在正中太师椅上，衣着华贵，头发全挽在顶上，拿冠罩着，双手拢袖，一副威严庄重模样。

    青儿哼哼唧唧不停，还连带扭来扭去，王狗儿这会儿却是哪顾得上哄她，忙和花大娘一个跪地，道：“小的见过大人。”

    那男子道：“起来吧。”

    王狗儿、花大娘一起身，青儿哼唧声更大了。那男子本来要问话，看青儿模样，道：“这就是那女娃？我刚才听宝玉说，将她也摔了一跤，听她哭声，可是摔坏了？”

    青儿一看，宝玉正盯着自己，于是怒从胆边生：你丫的还敢看，你也知道摔到我了啊。刚才在史湘云院子里，你躲在屋里面收拾打扮，可是连看都不朝院子里看的，更别提瞧瞧咱伤势了，老娘要是被真给摔出个好歹，现在早给耽搁成病危了。

    贾宝玉看着青儿眼睛乜斜过来，竟然是在恨恨瞅自己一般，明知道小孩儿是没什么思绪的，还是心下打个突。

    王狗儿听说青儿摔了，可是心疼，却哪敢应承说是摔坏了，忙磕头道：“倒是没摔出什么毛病，只她饿的久了，才这样。”

    贾政嗯了一声，便开始问那院子里事情。花大娘听了刚才那小厮的话，就将贾环来之前的事情照实话诉说了，待说道摔跤之时，便一口咬定自己只顾得忧心青儿，什么也没看到，院子里又吵吵嚷嚷，她也什么都听不清楚。后来再见到，就是银瓶在地上躺着，其余众人回了屋子。

    她说一句，王狗儿大声重复一句，叫堂上的贾政听见，传话到后来，也将事情都弄明白了。花大娘说时，着意说青儿没摔坏，只是吓得大哭，哄了半天，王狗儿吊着的心肝才放下去一半。

    听他这么说完，贾宝玉却是一颗心放到了肚里。他如何不知道，花大娘其实是将一切都看的一清二楚的，只怕她将事情说出，知道了贾环是被自己乳母打伤的，自己便落下个不知道爱惜兄弟的名头，被父亲罚了。

    贾政对花大娘的话将信将疑，可是又没有证据。

    本来他是不管这件事情的，但赵姨娘领着满脸青紫的银瓶，哭到了贾母那里。王夫人听完，就放下了狠话，说自己调教丫鬟婆子不到，要把当时在的丫鬟婆子全撵了，只气的贾母心肝疼。

    贾政恰好在家，听说了赶去，在中间说上几句，赵姨娘便当场寻死觅活，说是自己不给贾府的人待见，一命换一命，为了儿子往后能活，自个儿死了得了，一头撞在贾母墙角柱脚上，磕的昏死过去。王夫人一看，哎呦一声就闭过气，竟没一个能出面说话的，是以才让他一个爷们来管内府的事物。

    方才他已经逐个问过那些丫鬟婆子，不管是宝玉史湘云那边的丫鬟，还是银瓶自己，两边说的倒是都和那花大娘不差多少，只是他看自己两个儿子的表现，又有些生疑。

    花大娘这会儿已经惊得冒汗了，那贾政问完话，就沉吟不语，也不让他们起来，不知道心里在打什么算盘。天色越来越暗，屋里的烛光之色越来越明，但最终也不过是昏黄色罢了，花大娘跪的远，瞧着脸上就一团模糊的，要是近些，贾政早看出她的不对来。

    贾宝玉坐的离烛光近些，青儿在暗处，于是青儿看宝玉就分外清楚，宝玉看青儿，却是只看到两双闪闪反光的眼睛。

    自打进屋没多久，青儿就盯着宝玉看，眼神分明是厌弃。

    贾宝玉自小到大，就算是长相丑了些的女孩儿，只要脾气过得去，或是合了他眼缘，他就尽心尽意的哄着惯着，叫那女孩儿也对自己好，除非是后来他自己厌倦了，才另说。

    他今日见了青儿，瞧她不哭不闹，又软乎乎的，自然是打心底里爱的，可是这会儿青儿分明对他态度不对。

    贾宝玉左思右想，忽然想起刚才王狗儿说青儿饿了的话，暗道，兴许是这小小女孩儿饿了，所以才看自己呢。

    贾宝玉性子一上来，就是贾政也不怎么怕了，忙躬身道：“父亲！客人来了一天，还滴水未尽，想是又累又饿，不如先招待他吃喝完了，父亲大人再细细问他。”

    贾政先是怔了一下，缓缓点头，花大娘和王狗儿虽然不愿，可还是谢过贾政，这边就有小厮引了三人出去。花大娘站起身的时候，才发觉自己腿都软了。

    青儿听了这话，对宝玉狠狠的又是瞪了几眼，谁稀罕吃你们贾府的饭了？

    宝玉这会儿心情好，看谁都觉得对他笑，青儿瞪他，他反倒觉得是青儿在感激自己。不过又想了想，小孩儿家兴许不知道什么是感激，不过是这孩子喜欢自己罢了，于是又骄傲的笑了笑。

    没一会儿，王狗儿、青儿父女两个就给领到了一处偏房里，花大娘却随了一个婆子到别处了。

    父女两个到的屋里甚是简陋，只有几件简单的家具摆设，王狗儿瞧着却是比自家好多了。

    迎门处是个洗手架子，却是明晃晃的大铜盆，看的王狗儿艳羡一下，自家的盆子是市集上买的陶盆，不值当几个大子儿，纵如此，还是用了三四年功夫，生怕破了。

    再一看屋子里，墙角处摆了个大木橱柜，门紧闭着，里面也不知道有什么，瞧着上面的各色雕花，并上的明晃晃一层朱红漆，便知道是好东西。当中一个四方桌子，四面摆了条凳，当是给人吃饭用的。再朝里是一张大坑，挂了密实的青布帐子。

    青儿被王狗儿抱着坐下，却没王狗儿那么多感慨。她可没觉得乡下家里比这里就简陋多少了。

    不过是她现在年岁小，没办法使力气打扮，待她再大一点，踅摸着弄几套好看家具，若有闲钱，再翻修下屋子，肯定比贾府这些虚头吧脑的屋子好看舒适多了。

    而且家里那个黑陶的洗脸盆，她是爱极了的，盆子整体是黑幽幽的颜色，盆底却绘上了一朵白莲花，一盛上水，就波光粼粼的，美极了，简直就是艺术品。

    过不多时，就有个婆子提了食盒过来，给摆到桌上，里面是三样菜，一凉两热，并又一盘糕点果子，又有一大碗雪白的米饭，一碗热气腾腾的汤，还有碗羊奶，被细瓷的甜白合盖碗盛着，微微冒出白气。

    那婆子摆完了饭菜碗筷，就退了下去。羊奶不用说，是给青儿吃的。青儿也是饿的狠了，知道自己不能吃别的，索性不去瞧菜品。

    王狗儿把小碗微微倾斜，给她喝奶，她咕嘟咕嘟没一会儿就喝个干净，喝完倒好，肚皮是涨涨的，可没吃前本来还不算太饿，这会儿胃里却像是长出来一只小爪子，勾的她特别想再来点什么。

    再一看桌上，大碗的白米饭，香喷喷的，三盘菜，香喷喷的，一碗汤，香喷喷的……还要不要婴儿活了！青儿胃里的钩子，直接长到了眼睛里，嗯嗯的使着劲对桌子扭。

    王狗儿看她没吃饱，可是也没办法，好歹有口吃的，就不错了。自己就当做没看见，大口小口的吃起来。

    贾府待客的菜，倒不是稀罕东西，汤是鸽子百菇汤，味道鲜美，菜是一盘凉拌的淖丝瓜，一盘辣子牛rou，一盘糖醋鱼块。糕点是圆团子的黄豆糕，不过上面拿模子压出了“福、禄、寿、喜”等的喜庆花样，个头也分外的小，就算是小孩儿家，也能一口一个。

    青儿瞅着王狗儿吃的喉结耸动，吃一会儿，再喝口汤，呼噜呼噜的，早馋的没法了。但她好歹刚因为乱吃东西病一场，知道克制，只是直巴巴看着王狗儿，不敢闹他。

    王狗儿吃的开心，青儿只好转移自己注意力。此时王狗儿单手抱她，青儿活动空间大了很多，索性不去看饭，只转头看向窗户那边，忽然见门帘子一掀，有人在门口探头探脑的，暗地里也不清楚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