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禅位林如海进京
鸳鸯端了茶上来,贾母接了一盏,悠悠地品了一口,转手又递与鸳鸯。 朝贾政道:“二太太和你说了,她金陵薛家的妹子要进京了不曾?” “是,王氏昨儿跟儿子念叨了一回。”贾政很有些摸不着头脑。他平里自诩斯文,除过了往工部里头转悠外,大多数时候都是与几个清客门人闲谈。府中事也好,亲戚家的事也好,一概不放在心上。 贾母“嗯”了一声,“宝玉舅舅升了九省统制,这眼瞅着也就要出京去了,何时能回来,尚且不知。薛姨太太家进京,自然亲戚间要走动一番。方才二太太意思,是要留了他们住在咱们府里一段儿子。这也是亲戚常。只是我要嘱咐你几句。” 贾政正喝着茶,听了这话忙放下茶盏起,“老太太有话只管吩咐。” 贾母之所以偏心这个小儿子,固然是因为他从小跟在边长大,不似老大贾赦是被先老太太养大的,更为重要一条便是贾政每每在她跟前,表现出来的都是恭谨孝顺的样子。 满意地点了点头,“别的都罢了,只是我听说,薛姨太太家里的哥儿,竟是个打死过人命的。我想着,不管因何故,这人子过于粗了。或许是他们家里到底是行商的出,这些教导孩子的规矩上头便不大用心也是有的。宝玉是个实在孩子,咱们家里也还有几个小的。薛家那哥儿来了倒是不妨,只是你须得看顾好了咱们府里这几个孩子。按说这话我不当说——倒像是我不给二太太脸面。不过事关宝玉几个,我不得不说。” “还是老太太想的周到!”贾政躬道,“儿子先前只想着亲戚来了,住下也无妨。倒是一时没有虑到这个上头。” “知道你是个明白的,我才跟你如此直说。这话你却要缓缓地说给二太太。或是自己个儿当心些也就罢了。别伤了夫妻间的面子才是。”贾母笑道。 “是,儿子省得。” 从贾母院子里出来。贾政一边儿捋着三寸胡子。一边儿垂着眼皮往前走。老太太的话说的虽是直白了些,未免叫人心里多少有些不是滋味儿,不过这却也是实。薛蟠殴死人命之事他自是知道,还曾为此往金陵写过信去。说句心里话。让薛家人住下,别的还罢了。这个薛蟠…… 正想着,便到了院门处,不妨头险些和一个从外头进来的撞倒一块儿。 抬起眼皮一瞧。来人上穿着一儿崭新的大红色连云纹锦红萼梅花外衣。里头云白软绸衫,头上勒着八字蝴蝶攒珠抹额,发上束着紫金冠,眼如秋水面如满月,不是宝玉却是哪个? 宝玉先还兴冲冲地往贾母这里跑,哪知道才一进门便撞上了自己父亲。 若说他平生最怕的事是念书。那最怕的人就绝对非贾政莫属。原因无他,这个父亲自他记事起。每每见了从无好声气,不是喝骂他不知上进,便是一口一个“孽子”“孽障”,横眉立目再无个好脸色。 贾政看是宝玉,登时便火了,喝了一声:“你这没头没脑疯跑些什么!上可还有一点儿大家子的样儿?跟着你的人呢?” 宝玉见了他早就吓得脸色变了,忙bī)着手恭恭敬敬地站好了,口内唯唯诺诺不能言。 看了这般,贾政心里更气,只问:“为何没去上学?” 宝玉飞快地偷瞥了一眼父亲脸色,小声道:“因这两上有些不好,老太太让先歇歇……” 贾政脸色不善,狠狠地一甩袖子,喝道:“既是能跑,上便是无事。过半晌只去书房找雨村念书,到时候我过去瞧。若是没见着你,仔细你的皮!” 说罢,抬脚便走了。剩下宝玉一个人站在那里,垂首待他出了院子,才朝着游廊上几个小丫头吐了吐舌头,一溜烟儿地进屋子找贾母去了。 这一年注定多事。 当今皇帝子略软,年轻时候便是一众皇子中出了名儿的老好人。上有太子嫡长兄,下有三四个如狼似虎的兄弟,个个都是有所长,文武。当今夹在中间儿,便不大显眼。不过普通大家族中子孙若是都出众,也难免有那不甘为人下者,更何况皇家?若是为人平庸倒也罢了,既都是出色的,又怎么会不想着争上一争? 太子幼年时便已获封,眼看着当了多少年的太子了,几个弟弟渐大,自己地位反而不牢固了,难免心中焦躁。几番较量下来,眼见先皇对他也渐生疏离,干脆心一横,竟是趁着先皇秋猎之时于平安州叛乱,意图bī)宫。事败后,这位太子被贬为庶民,先皇赐了一盏鸩酒下去了了命。许是对这个从小着力培养的儿子心里多少有些愧疚,额外又封了义忠亲王的衔儿,着其长子袭了,只是拘在京里,并不许轻易出京。 剩下的几个皇子眼见太子之位空了,那是各显其能拉拢朝臣,各出手段打压对手。三五年下来,几位皇子竟都或多或少地获了罪。先皇见儿子们为着一个皇位如此倾轧,实在是伤了心。各自封了个王爵打发了,临终前竟是将大位传给了老好人,也便是今上。 今上被一个天大的馅饼砸中了,要说起来,与几个兄弟相比,他却是平庸了些。不过只占了一个好处,那便是心软。继位后不但没为难几个夺嫡的兄弟,对那些个朝中老臣等更是宽宥有加。故而,满朝上下谁不赞皇帝乃是仁君? 如今年纪渐长,看着几个儿子也隐隐有了夺嫡之争,皇帝心里不免暗暗着急。他虽不是什么才干过人的,却也并不是无能之辈。心里对嫡子虽不是十分疼宠,冷眼瞧着,却知道唯有此子可谓诸子之首。自己在位三十余年,虽是号称仁君,然朝中确有一干尸位素餐之臣,尤以当年太祖钦封的功臣之后为首,他们多年联姻联动,关系盘根错节,这并不是好事。如今几个皇子都在暗中拉拢这些人,若是任由这样下去,后难免要成大祸。自己在时尚且好说,若是他新君继位,决计容不得这些个勾结皇子的世家,更容不得后有世家支持的对手,哪怕这对手是自己的兄弟。 几番思量下来,又因自己子骨儿渐渐不好,索下了个决定——禅位给三皇子靖王。 圣旨一下,不但朝臣惊了,便是一众皇子,包括靖王也都懵了。皇帝秋正盛,怎么就如此决定? 当下,请皇帝收回成命的折子雪片儿似的飞到了皇帝的龙书案前。百官之中但凡在京的,也都跪在朝前表示自己对皇帝的忠心,苦求皇帝收回旨意。便是靖王,也在皇帝寝宫前跪求。 无奈皇帝计议已定,无奈众人只得山呼万岁圣明。百姓皆说这禅位一事,自古贤君有之,如今皇帝此举,可与古圣君媲美。 因新帝登基,各省外放的三品以上官员皆须入京朝贺,林如海自然也不例外。 只是家中妻子新逝,弱女幼子,他又如何能够放心进京?若说带着孩子,也不妥当。一来路远,进京朝贺后便须回来,这一来以往几千里路,便是黛玉姐弟无妨,那小的林璧又怎么受得了?二来,却是京中毕竟有荣府在,若是进京,难免便要去拜望。贾府的老太太原本就要接了孩子过去,这一番去了,再生枝节也是不好。 几番踌躇,倒是黛玉与林珩两个都看出来了。依着黛玉的心思,若是林珩稍大一些,让他同去倒是好的。自从贾敏过世后,她一直担心着林如海也会有个山高水低。这些天来,缓过了精神儿,每都盯着厨房炖汤炖水的给林如海和林珩补子。不过林珩到底也还是孩子的子骨,若是这一趟折腾狠了,万一病了,也是个为难。 林珩倒是不以为然,觉得自己子板儿怎么看也比文文弱弱的老爹好些。饭后便提出要和老父一同进京去。 林如海沉吟不语,黛玉便起,一边儿替老父端了茶,一边儿柔声道:“知道父亲是担心着我们姐弟,不过,父亲请想,家里的事儿我接手也有一段儿子了,边儿还有两位嬷嬷指点着,再有林大娘她们也都是府里的老人,办事儿都很是老成的。真正需要女儿费心的地方并不是很多。若不是璧儿太过稚弱,女儿也想跟着父亲进京去呢。毕竟,若是不能瞧着父亲子康健,我们心里总是放不下的。珩儿既是有这个心,父亲便带着他罢?” 林如海看看眼前着素服,纤弱却很是懂事的女儿,再看看旁边满面切望着自己的儿子,长叹一声,点头了。 黛玉又问,“父亲进京,朝贺之礼可要怎么预备呢?” 既要进京朝贺,自然要带着贺礼。这新君登基乃是天大的事,贺礼却是不好办了。礼薄了纵然是不好,礼厚了也不妥当,谁知道皇帝会不会疑心你贪污呢? 黛玉愁了几了,林如海却是笑道:“这个你倒是不用费心,待会儿我列个单子出来,你带着人去库里拣出东西来就是了。” 黛玉应了,等到拿了林如海的开出的单子来看时不由得笑了。姜果然是老的辣,上边所列的自然有古董名画,更多的倒是江南的特产。再看厚重,给太上皇的礼比新君的礼厚了两成,既有差别,又不会抹了新君面子。 算计着新君登基的时间,林如海交接好了手头的公务,带了儿子林珩,幕僚程紫溪一起坐船进京。黛玉自父亲走后,关门闭户过子,每天只以看顾好了林璧为要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