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鱼腹传书
牢子并不开锁,只一边抖落囚室木栅上的铁链,一边开口喝道:“兀那田沙河,有人来看你了。”田沙河还没睁开眼,鼻头先皱了皱,一阵酒rou香直钻两个鼻孔。 她扭头抬眼看了,见是老干娘马大鱼,带着个小丫头站在栅栏门外。 田沙河赶紧翻身下来,张口差点问出来干娘怎得涉险至此。要知道马大鱼可不是一般人,也是官府榜上有名重金缉拿的要犯。就见马大鱼阻住她的话头,躬身施礼道:“田英雄,那****救了我家主人,在下也在当场,不知你可还记得老婆子。” 田沙河听这话说的有故事,不敢接口,听马大鱼继续往下说。马大鱼又道:“你的事干系重大,我家主人不好为你打点。此番我出门置办年货,主人家便嘱咐我老婆子,说是打从县城过时,一定要来代她谢你。想不到那日一别,再见英雄竟是在这种地方了。” 说完,马大鱼的两行浊泪流了下来,她这会是真情流露。心肝宝贝般的一个小丫头,亲手养到人高马大,能自己出去讨生活了,却要平白折在这么个憋屈的地方,如何不叫老人家伤感。田沙河虽然硬气,见到老帮主落下泪来,自己也红了眼圈。 碍着有差役在旁,田沙河心里有话也不能明说。她从木栅里伸出两只大手扶住马大鱼道:“老人家,你这是作甚,岂不是要折杀我了。我自小无父无母,只有个老干娘,干娘平日便教导我为人要心存善念。大水来时,我也只是心念一动便那样去做了,与你们无关。况且救人之事与我不过是举手之劳,并不当什么。” 一旁的牢子听了直撇嘴,还说什么善心。你都做了杀人越货的大盗了,手底下不知道有多少人命官司。救得有数的这几个,哪里抵得上往日杀的人多。便是起了一点救人活命的灵光,那也全是菩萨点化的功劳,与你田沙河本身却没关系。 马大鱼听了田沙河这话,顿时心如刀绞。好生生的做贼便做贼,偏自己做了贼还总不能忘怀旧日时光。爱拿个圣人言论教给这些孩子们,自己说过便忘了。这孩子果真是个好的,她把那话记在心里。 如今却因着那话,要生生害了她的性命。马大鱼百感交集,口中只能连道:“好,好,好。”说话间愈发老泪纵横,糊了眼睛。 田沙河看老帮主哭得伤心,知道干娘是真个心疼她,舍不得她就死。只是事已至此也没奈何,开口安慰老干娘道:“其实也无甚大不了的,我一人性命换得许多人活,这个买卖做得。” 马大鱼心道,糊涂啊!他们是他们,你是你。他们的死活与我何干,你却是我心尖上的好闺女。你只得一个,此番若是死了,我老人家以后到哪再去找个田沙河。 一旁小丫头虽在马大鱼身边时日不长,与田沙河也无甚交情,但见老帮主如此伤心,也不禁动容。怕误了正事,便举了举手中的酒rou,道:“老管事,咱们是来给田英雄送吃食的。您看要不……” 马大鱼闻言也回过神来,站直了身子接过小丫头手里的篮子,道:“是极是极,险些误了正经事。”和田沙河两个在栅栏里外席地坐了,将吃食一样样从篮子里拿出来摆好。 那牢子早等得不耐烦,见二人哭完了,东西也送到了,便催着马大鱼和丫头赶紧出去。马大鱼不能久待,两人吃了一杯酒。她又看了眼田沙河,转身出了牢门。几人一出去,就听得外间锁链哗啦作响,想来是牢子在门上重新上了锁。 田沙河在这里虽不缺吃喝,可谁还管她口味爱好。能吃得饱且偶尔有些粗劣酒水,已比其他犯人好太多。她叹了口气,也不吆喝席驴儿,拿起筷子一通吃喝。一壶小酒没过瘾,便已经见底。她就弃了酒壶筷子,直接上手抓碟子里的鱼rou和馒头吃。 不一会在鱼腹中发现个小小的油纸包。仔细打开瞧了,上面有几个蝇头小字。田沙河跟着马大鱼也识了几个字,眯着眼睛看去,见上面写的是:“鹿鸣呦呦日,蛟龙归海时。”字迹是马大鱼的,田沙河小心折好贴身藏在怀里。 做完这些,她又琢磨起这十个字是个什么意思。“蛟龙归海”,自家做的是水路买卖,蛟龙想必是自己。“归海”也好理解,虎归山林,龙归大海。现下自己虽然困厄,不日得脱回到水里去,还是一个生龙活虎的好女子。 “鹿鸣呦呦”,大略讲得是起事的时日。鹿鸣宴在秋闱出榜后举办,专为宴请那些榜上有名的举子和一众考官属僚们吃喝。宴席上不光是叫那些人卖弄学问,也有个结识收买乡党的意思。 鹿鸣宴向来都是由州郡的太守们主持,虽没有县衙诸人什么事,但少不得大家伙要把眼光都放在宴席上。听说宋县令家中还有两个幼子待嫁,多半到时候也要去挑新举子们做儿媳。 至于田沙河和席驴儿能否活命到鹿鸣宴那天,却是无需担心。旧时刑徒虽有秋后问斩一说,也不是秋日一到,便要即刻斩杀人。把死刑执行定在秋日,一是应合天时。春夏万物葱茏生发,不宜杀戮。秋冬肃杀凋零,却是刑狱的好时节。 二来朝廷有“秋审”制度。每年霜降之后,刑部将一年里的所有要处死的案件,上呈女帝。经由刑部、大理寺、都察院三处核对审议后,若那情况属实可以问斩的,才下达批文给各地衙门就地执行。 三则自古农事到了秋后便少,众人闲来无事都愿意去看杀头。这行刑之事便也有了个教化之意在里头。 因着秋决先要得了上头的审定,审议花费的时日,再加上批文在路途上耽搁的时间,各地实际处决犯人的时间并不统一限定。有八九月斩头的,也有九月十月、十一月才开监牢,拉了犯人赴刑场的。 算算时日,鹿鸣宴的举办,离今天约摸还有三五日。田沙河抹抹嘴上的油,便也不再多想。只等那日到了,看老干娘如何救她。 监牢中的另一人席驴儿,却没田沙河这般心情淡定。自从那日花三叔进来看过她,便再也没有消息传来,席驴儿心知怕是要糟糕。想到大好年华,连樊二郎小手都没拉过便要赴死。虽心有不甘,却无可奈何。不由地日见颓废,饭菜吃的少,睡觉常失眠,连话也不爱说了。 她现在恨着许多人,首当其冲是秦小猪,祸事皆因此人而起。其次恨田沙河,这人怎地这般全无心肝,能吃能睡。席驴儿的饭菜多半都被姓田的吃了,晚间还要听她震山响的呼噜。 再次,席驴儿也怨恨膏药钱、马骝她们。出了祸事,这些人一个没事,只有她处境凄惨。却不知道那些人如今日子也不好过,郑捕头和刑捕头两个为了将功赎罪,下死力气没日没夜捉拿这些人。 邢捕头是副衙内,尚不觉得什么;郑捕头尤其有压力,愈发对一般泼皮也不手软。想来也是,若不是泼皮们斜插了一杠子,惹到那位过路的上官。她们几个平安拿了秦小猪和秦八角回去,哪还有后来这许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