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9 汉诗汉情
此时的阿池,冷漠的眼,雪白的衣。 他轻易说服了柏叶‘侍’‘女’,他手中举着磨透的防风瓦灯,完全正等着在廊桥上为她这一行人引路的姿态。 她微微摇了摇头,让姬墨不要妄动。 她向那‘侍’‘女’点头颔首,在她的不明所以中重新戴上风帽。 她移步向前,准备跟着阿池前向秋获院。 那里本来就是她准备让姬墨他们潜藏等待的地点。 那座客居是驻马寺十七座客院里景致最好,摆设最为‘精’美的地方。在这扶桑内‘乱’的时节应该没有人入住。 而且,入住秋荻院想必也是符合刚才一大一小两个寺奴为她编造的“高贵身份”。 阿池身为寺奴寮主,当然早就察觉到寺奴里谁是她的眼线。 而她并不在意他有什么打算,她只知道三年寺奴生涯中,她经常打扫秋荻院的后‘门’小路。那里过了一片稀疏松林,就直通空明大师的佛斋。 而且,她也确实十年,没有能和阿池说上话了。 “廊下君,你也请回客院里休息吧,僧官们不会再召唤你去问话了。” 阿池用扶桑语向那松叶‘侍’‘女’说着,想必廊下君就是她的名字。 这‘侍’‘女’显然对阿池颇有好感,见他出现为这一主七仆引路,似乎也没有了怀疑之‘色’,只是点了点头,道: “多谢寮主,还请寮主转告各位僧官,就算是海面上的宋国船队,也是支持京城里的法皇的。” 季青辰还没有如何,姬墨和那六名库丁就已经被惊动。 纵然是训练有素,只因为这消息太过让人吃惊。姬墨还是担忧地看了季青辰一眼。 ‘露’出破绽的是那六名年轻的库丁,他们当然能听懂扶桑话,所以忍不住纷纷侧目,向那柏叶‘侍’‘女’看了过去。 在阿池皱眉,连季青辰也知道要坏事的一瞬间,这警惕至极的柏叶‘侍’‘女’居然也没有脸‘色’变化,仍然一声未出。 甚至连季青辰都看不出。这‘侍’‘女’到底有没有起疑。 廊下君只是把头侧得更偏了些。她没办法看到她的眼神。 要不是这‘侍’‘女’刚才看到了她抚去风帽后一头在扶桑人里只有贵族‘女’子才可能拥有的长发;她在披风里面穿着的绢质灰‘色’僧衣;甚至还有她合什为礼时腕上的檀木佛珠。 如果不是这些仅属于高级贵族所有的物品,她怀疑这廊下君现在就会叫喊出来: 说这寺里来了细作。 阿池皱了眉,她也知道无法马上翻脸。她索‘性’不再理会——反正这‘侍’‘女’要在驻马寺里‘弄’鬼,绝不可能瞒过寺奴的耳目。 就在她走过了五六岁,离着那‘侍’‘女’快远了的时候,却听到身后传来一声突然的‘女’子叹息。 这廊下君语带怜悯。道: “苦寒僧衣重,天‘女’踏月来。入我茶靡殿,万念俱成空。” 她居然轻声‘吟’诵出,一首应景而作的汉诗。 ‘吟’唱作答,当然是贵族之间的礼仪。 但眼前让她头痛的是。她万万没料到在这节骨眼上,能遇上世家中也极稀少的会做汉诗的高级‘侍’‘女’。 她转头看去。那‘侍’‘女’已经退后了三步,逃出了她刚才让寺奴们控制的范围。 尽管这廊下君并不知道,只要姬墨出手,她仍然会在叫出来之前被捉住。 这样曲折又保证她自己安全的‘吟’诗唱对,当然足以试探出她季青辰的身份来历。 她现在几乎都能感觉到阿池远远站着,完全没有解围的意思,他噙着一丝冷笑,就是在等着看她狼狈下场。 姬墨他们更是帮不上忙。 ——要她给楼云默写几句唐诗还行,要她做诗,真是有点难为她。 至于这廊下君…… 三年的寺奴身涯让她知道: 尽管现在流行于平安京城的文化产品,应该是扶桑本地的俳歌和物语小说,而不再是唐代的中土文化。但在依靠血统维持统治地位的贵族眼中,自十九次遣唐使之后,‘精’通汉学,能用汉语做诗就代表着世家大族的教养和血统高贵。 她驻步侧目,轻‘吟’了一首平仄完全不对的汉诗。 “悲心随‘露’冷,孤灯照魂归,佛前恩义重,八宝台中人。” 她这样的水平,在空明老和尚面前只会受到训斥,就算是文艺青年王世强也只能摇头以对。 却足以应付扶桑人。 在她的矫情悲叹声中,她双手合什向那‘侍’‘女’再施一礼,谢过了她的举灯指路之德。 如此,她也不着痕迹解释了她刚才突然停步的原因。 在廊下君显然意外和赞赏的目光中,她沉默不语地继续扮演着驻马寺里常见的金主。 她带着一脸遭遇了家变情伤的痛苦,还有一心来佛前许愿的虔诚,举步向前而去。 引路的阿池,见她顺利过了关,淡淡地笑了一声。 他也貌似恭敬而礼节周全地引着她们一行七人,缓步走过了廊道。 那一大一小的寺奴也松了口气,悄悄跟在了他们之后。 而她知道,这十年过去,阿池已经和三郎季辰虎勾结在一起了。 她虽然在驻马寺里广有人脉,也比不上驻马寺里的寺奴寮主对整个寺院的悄悄控制。 阿池要坐稳这个职务并不容易。 她甚至也能猜到,三名泉州僧人被她的眼线拿下,阿池是一清二楚的。 而他之所以能稳坐寺奴寮主之职,除了他做‘侍’童时很得了僧官们的宠爱。更重要的原因却是: 他成年后,是寺奴里办事最得力的人物。 除了他,没人能把僧官们的日子安排得又舒服又少‘花’钱。 他最擅长的,就是把季辰虎在濑户内海上黑吃黑抢来的财货,用高价变卖出去。 然后,他再和三郎一起坐地分赃。 ——虽说他卖得都是高价,但那也是无本买卖的高价。 这些贼赃。比起正儿八经冒着风‘浪’从东海上运来的宋货。价格已经便宜了很多。 这样一比较,僧官们当然会觉得他办事得力。 “有外人进寺了。” 阿池一边走着,一边没有情绪地说着。 “是名宋人‘女’子。她是来找泉州僧。被我的人发现,却又逃了。” 他的语气神情,格外平静。 就像是这十年里,他对她从来没有冷漠以对。再民不曾和她说过话一句话一样。 他只是平常转告着宋人进寺的来讯。 而她知道,除了泉州僧人。除了困在军阵图里的楼大,楼云手下果然还有楼府的家将潜入了驻马寺。 却没料到是名‘女’子。 那些从西南夷山里出来的楼府家将里,居然还有‘女’‘性’? 刚才那小寺奴的暗号里,也告诉了她。有一个楼府家将受命独自上山和泉州僧人联络,让他们去东侧‘门’寺奴寮引宋人进寺。 所以她安排的眼线们才会在泉州僧人的食水下了‘药’,让他们都睡死过去。 这些简略情况她已经都知道了。 只是这‘女’家将居然逃走。她倒也有些意外,阿池可不是个普通的寺奴寮主。 驻马寺寺奴里。这些年来收容了山贼、水贼的事,她当然更清楚。 季辰虎要招揽人手,这些人手如果在唐坊不能安置,除了驻马寺不可能有别的地方够大。 而阿池和那些做贼的中土遗民,本来就认识。 阿池知道她在想什么,他提着瓦灯,一边走着一边继续道: “三郎也传了消息过来,让我告诉你。他已经派了许老大和许老四上山,要接你回坊。让你收到他们的接应暗号前,在寺里不要离开。” 季青辰知道季辰虎就算是和她意见不合,却不至于能让楼云这样的外人把她擒去。 就比如她三年前和王世强的婚事被悔,但凡三郎在坊中的时候,王世强是绝不敢上‘门’的。 就算是在坊外,只要他踏进了唐坊地界,他身边也随时多跟了十七八个身手强横的船丁。 黄七郎的心腹船头李黑‘毛’,这几年都是被他借过去,随身带着的。 她何尝不诧异,王世强到底对楼大小姐是何等的倾心,竟敢冒着这样要命的风险也要悔婚…… 她这样寻思着,阿池我却显然对她的沉默并不满意, “怎么?” 他冷淡问着,“信不过三郎了?” 她瞥他一眼,忍着没有回讽他一句。 她只是道: “有什么事要和我商量?直接说吧,我有急事。” 她从月光树林脱身后,步步从容。 但她可不至于得意到,以为那楼大是个易与之辈。 她当然是早点去佛斋才是最稳妥的办法。 要不是眼前拦住了她的是十年没说话的阿池,要不是秋荻院后‘门’能更快知道地通向佛斋。她也没有这样粗大的神经,陪着他慢慢悠悠地讨论她信不信得过三郎的事。 阿池就和内库里的瓦娘子一样,恨不得他们姐弟反目,自相残杀。 只不过,他们一人投靠了季辰虎,一人投靠了她季青辰。Q ps:鞠躬感谢觑觑眼婷婷的礼物打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