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4 不需旧爱
“坊主。我去见文昌公子,是因为当初他到唐坊来求亲的事是我一手安排。我无论如何也要给他一个‘交’代。这本是我和他的事情,与坊主并无关系。我也不愿意让坊主为难。” 说罢,他沉着脸,拱了拱手, “坊主如果不愿再听我多言,我并不敢叨扰坊主。” 他眼睛看向了山路下走下来的瓦娘子等人,还有和她们一起走回来的季蕊娘,知道她马上就要坐船回季园。 “我告辞了。” 他转身拾阶,向亭外走去。 季青辰知道这就是得罪他了。 想着这些日子里,因为河道码头的事情受足了他楼云的气,她反倒大有痛快之意。 活该! 然而一时间想着他回大宋后匆忙和赵秉林家退亲,又被孙昭弹劾的事情,她也微垂了双眼,不去看他负手在后,手中绞袖的背影。 他要去和陈文昌把话说清,在他那一面来讲,当然是没错。 但他要是先去和陈文昌说了话,叫他以为她和楼云已经有了‘私’情,她和陈文昌之间也没有商量的余地了。 楼云沉着脸,在夹梅道上走着,越走越是一肚子委屈。 就算他是抢了她的码头,她不可能不明白,他虽然是为了国事,但也是为了她好。 如果她刚进明州城时没察觉,这些日子京城的消息不断传来,她总应该明白了。 现在她竟然就如此对他…… 越想越憋屈的时候,他脚步一顿,含怒回头要再说几句,道: “坊主——” 他恰好就看到了她低垂的眼睫。 亭子里。她一‘色’淡紫的‘春’衫子,腰下同‘色’的罗裙巧手染成了渐变的紫白之‘色’,几线撒落的紫藤‘花’从肩头飘飞缠绕直到裙边,缭绕出她纤细的腰肢 雀钗吞头下的珍珠摇晃,串珠的‘阴’影落下来,让她鹅蛋小脸肌肤透明,显得格外的单瘦。 楼云突然察觉。她似乎比大半年瘦了少许…… 她低头把玩着手中的唐扇子。纤指似乎是无意识地扯着那扇子上的竹脉。 唐扇是竹地缕空的‘精’品,紫竹扇面全都被刮去,只余下细如发丝的十几条紫竹扇脉。上面粘画着绢制刀剪的初‘春’‘花’叶,嫩黄莺鸟。 那黄鸟儿踏在了竹脉上,红蓝‘花’儿半掩面目,就仿佛她如今初来大宋。即使看得‘春’光满园,也是走得步步小心。 叭的一声轻响。那竹脉终于被扯断了两根。只听得噼叭连响,扇面‘花’蕊里的琉璃彩珠一连串地砸落了下来,在亭中散落了一地。 终于也有一粒,滚落到了亭阶之下。 “……坊主非要叫我不去。我难道还能说不行?” 楼云看着那阶下砸落的七‘色’碎珠,终归是心软退让,站在梅林夹道上叹了口气。 “但我对顺昌县主当真是没有半点——” 说到这里,季青辰向他看了过来。眼神平静,他便也闭了嘴。 向她说这些解释的虚话,还不如等赵德媛和纪二成了亲,自然就可见他的真心了。 赵小弟也是孙昭的记名弟子,他可是千叮万瞩,让这少年在纪府千万不能说出来的。 纪二躲到寿威军里差一点没命回来,赵老夫人早就把孙昭这个最早弹劾韩宅胄,又煽动各地士子们闹事的清流名士讨厌到了骨子里。 纪二那就是个愤青。 从多年前在明州楼府认识的时候开始,他楼云就开始追着他收拾烂摊子了。 “坊主。官家因为楚扬西河道的事情,虽然觉得韩参政是个能干实事的人物。但他毕竟是外戚出身,再要叫官家知道河道码头落到了坊主手上,当初唐坊‘私’造火器贩卖进大宋,火器图由韩府献上的事情,官家岂能想不起来?坊主难道要官家为这些记住唐坊?坊主要在大宋为二郎、三郎谋前程,还是不要太急切了……” 他叹息说罢,拱手而别。 他心里忍着没追问她打算‘花’多少时间劝说陈文昌,无论如何,过几日她见过陈文昌了,他总可以去和陈文昌说清了吧? 只要她没成婚,他总有求亲的机会。 …… 季青辰目送着楼云离去,脑中突然涌起前事,那是大半年前她随手塞在心底深外的过往。 她和他在鼓楼的相对无言,在月光树林里的互相游戏,还有她在泉州蕃商大会上,曾经在正殿廊下踮脚看到的,他的幞帽帽顶。 然而,这些过往还是被眼前的烦恼淹没了。 她应该怎么说服陈文昌? “回去吧。” 家船已经停在了枯梅渡口,在劳氏和乌氏的‘欲’言又止中,她带着季蕊娘一路坐船回了季园。 楼云的心思,她并不是不知道。 但他毕竟就是订错了亲,毕竟就是晚了一步…… “大娘子……” 劳四娘躲躲闪闪地,“大娘子既然是和楼大人早就遇上了……” 除了蕃商大会上的事情,居然还有什么那一晚,还有什么拨刀放在她的膝上? 这岂不就是有一段旧情旧爱? 要不是大娘子那根本让人琢磨不透的脸‘色’,她简直可以畅想着楼大人来提亲,季园里办婚事,回到泉州城后,唐坊能把码头、港口一把抓的盛况了。 “大娘子,西河道码头的事……” 楼云既然有了提醒,劳四娘当然还是要探问一句坊主的打算,季青辰虽然不理睬她打探亲事的蠢蠢‘欲’动,但在生意上还是道: “楼大人说的并没有错。否则他为什么要找上我在铜镜案里掺一脚?我又为什么冒着得罪宗室的风险送上了证词?” 不过都是为了官家。 “吴太后经历四朝,和宗室关系当然深厚。我参与其中,官家总能想想唐坊不仅是韩府一系的马前卒。西河道码头是我们吃饭穿衣立足大宋的凭借,总不能因为官家不高兴,我们就这样放弃——” 劳四娘深以为然。皇帝老爷也不能让她们把吃到嘴边的‘肥’‘rou’吐出去,季青辰也微笑道: “不到刀架在肚子上的时候,我们总要争一争才甘心。” “是,大娘子。” 劳四娘自知身份是分栈管事,便只说些生意上的事,眼睛却瞟向了同船的瓦娘子。 上船时,比她劳四娘早两年先迁到唐坊的乌氏悄悄嘀咕过: 大娘子在三年和王世强闹翻后。她的心思越来越难测了。 千万不要惹她。 这些亲事什么的。除了两个弟弟,她平常最多听听身边五个心腹mama的建言。 …… 从城南到城北的水路不近,季青辰只是隔窗看景。就当没看到劳四娘的神‘色’。 瓦娘子却足够心大,她虽然看到了楼云,却不会觉得男‘女’相见有什么奇怪,对不感兴趣的事情也从不过问。 她从来不像个“心腹mama”而是几十年如一日地像个主子。 季蕊娘机灵得照旧在船上玩她的蝈蝈。绝不问一句楼云的事情,她还忙着缠住季青辰要东西。 她要去了六件李秋兰的绣品。两箱子汉书,三匣上品海珠,她还要了季青辰内库‘私’房里的几副长短弓。 那本来是要送给李墨兰的。 如今李大姑娘远在唐坊,她的生辰礼物就由她季蕊娘笑纳了。 因为她听说王清河是西夏逃过来的。最喜欢的就是看‘女’子摔‘交’。 她虽然不会摔‘交’,但她会用小弩机,所以她决定到黄府里学着‘射’‘射’箭。叫王夫人一看见她小蕊娘就觉得高兴。 她马上就要住进黄府了。 “大娘子,西夏国里真的有‘女’子兵吗?” “听说是有的。金国、西夏都有。你王夫人在明州偶尔看看瓦子里的‘女’子相扑。以前在西夏国就喜欢看‘女’子摔跤。因为她喜欢看,他娘家里还曾经给她养着十几个‘女’摔跤手呢。” 想着王清河家破人亡的过往,季青辰不由得叹了口气,安慰小蕊娘, “你不用怕。她那府里就算要教你学些规矩,也不会太拘着你的。” 否则,她不会把季蕊娘送过去。 毕竟这孩子将来还要帮着唐坊做生意,和南坊那些同样十来岁的的小子们打‘交’道。 她手上本就缺人,总不能让季蕊娘以后躲懒了。 季蕊娘皱着小脸沉思。 她早就打听了,明州府最大的弓箭社是定海县左厢十二里铺的义英社,王清河虽然不是社主,但她经常把黄府在定海县的田庄别院借给那社主办箭会。 至于黄七郎,他喜欢喝酒这件事,她在季青辰身边当然早就知道。但她也知道,在王清河眼皮底下他是不敢喝的。 “大娘子,回去叫叶娘子买两头羊好不好?” 在季青辰的失笑中,小蕊娘决定在季园里买几头羊,连夜学着做黄七郎最喜欢喝的羊杂汤。 季青辰见得她事到临头,终于开始抱佛脚讨好王清河和黄七郎,也觉得有趣。 连这孩子死活求了她出面,让瓦mama和柱mama陪着她住进黄府,她也笑着答应了。 ——瓦娘子赶紧离开季园最好,免得谢七小姐开口向她借人。 她还发了话出去,叫季蕊娘的哥哥季大雷从普陀港马上过来,陪着meimei一起去黄府里。 免得他meimei心里害怕,他自己也可以好好学宋人规矩。 普陀港的季大雷听到这消息,他晴天霹雳般的心情当然没有人去同情, 而季青辰觉得,这傻瓜如果不时常在黄七郎面前吃上几个耳光,在王清河的黄府宅子里被下人们坑骗几次,学会些为人处事的进退规矩,他这辈子都追不上李墨兰。 这样的心思,季大雷那粗汉现在是体会不了的。 而劳四娘,一直紧跟着她,忙到了晚饭后,才重新找到了说话的机会。 “大娘子……” 季青辰看了她一眼,道:“四娘也回自己院子里用饭吧。你忙了一天,也应该陪陪刘老成了。” 顿了顿,“睡觉前,你来陪我说说话。” 劳四娘心喜告退,知道楼云这事还能说上一说。 她就不明白大娘子到底对他什么心思。 喜欢还是不喜欢?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