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1 心事难诉
楼云移近了榻边扇风,风中夹着特意熏过男子竹叶香。 让她的思绪朦胧。 这一世的生活里,没有飞机、火车,做官就是要离开家乡。 因为有避籍的规矩,本籍人不能在本地做官,只能被吏部安排到外地去做事。 如陈文昌这般的读书人虽然免了官府的劳役,但也有游学的习惯。 死读书是很难考到功名的。 而普通小民没有功名不能免役,有钱的‘交’些免役钱,没钱的在农闲季节就要出外。 小民们会按三年一轮,五年一轮,或是十年一轮地被县、州、府的各级衙‘门’招去。 他们要自己带上干粮,去做水利、宫观、军事等工程。 遇上不知体恤小民的衙‘门’,不仅年年要服役,农忙时也会被召去为官府免费干活。 这个时代的生活,就是男主外,‘女’主内。 这个时代的情爱,也就是“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楼云和陈文昌也是一样的。 “坊主……” 楼云只看她的眼神,就能明白她心里的念头,他急忙辩解, “官员出仕在外,带着家眷赴任的十有三四。如果家中并没有父母亲大人需要妻室代为尽孝。就算是出外任职当然是把妻儿带在身边的。” 他尽力暗示着他日后的打算,又知道机会来得不容易,冲自己扇了几扇子,冷静下来,“再者,我本来就是西夷出身。不怕坊主知道,我除了打些猎物,出外是到各寨子里‘交’换些盐、布为多。” 说白了,他一个夷奴从小的习惯,出寨子就只有三件事: 狩猎、以物易物、然后就是谈恋爱, “我并不能和……和各州县的士子那样习惯地四处以文会友。” 他自问和陈文昌不同,除了合谋议事。他不太喜欢和士子们经常来往。 他也没办法和武宁军的军官们太过密切。 因为他烦了他们口无遮拦的说些华夷之别。 尽管他也把金国视为敌国。 他的志向也是辅助官家。收复旧土,直捣黄龙。 季青辰突然听他说起西南夷的旧事,倒是有了些兴趣。她可没忘记,他在紫竹林子里说起赵德媛,居然说顺昌县主像他的一位故人。 除了熟识的‘女’子,又能是什么样的故人? 楼云马上就察觉出了她的疏远冷淡之意。不知道又是哪里说错了话,平白得罪了她。 “坊主也是外夷归来的。想必能明白我话里的意思。” 他不急于马上打动她,只是抓紧能见面的机会,恳切说着内心的话, “我以前在府里也有几个蕃商送来的美人。如今都送出府去了。我以往时常到她们屋里和她们说说话,想来都是一样有些寂寞的。” 他不好意思说,什么外夷华夏的不是真正原因。 要知道。他的官大别人都要看他的脸‘色’说话,他是西夷出身并不算什么。 而且官家的宫里都有契丹归附的班直做御卫。他这样的三榜进士经常可以横着走路的。 但他从小一个人呆着,太孤单了。 所以他府里有很多兄弟,也有很多蕃‘女’。 和寨子里一样很热闹。 他在成婚后,希望妻子儿‘女’都围着他不要离开。 但他是个男人,这些儿‘女’情长的话他不好意思说出口。 …… 听到楼云说起他府中的外夷美人,季青辰却只有苦笑了。 跟着陈文昌到了京城,她到现在还没有担心过妾室的问题。 而且,她在京城成亲是不需要在陈家大宅里孝敬公公婆婆的,她也确实不习惯那样的生活。 但陈文昌连父母孝道都能放下,远别家乡到外地谋生,他这喜欢‘交’游的习惯那是根本无法改变的。 她要么顺着他,要么不结这‘门’亲事。 因为她的两情长久,也许确实需要“朝朝暮暮。” …… 送走了楼云,她躺在了‘床’上。 在头痛脑热中,她回想起了唐坊外的深蓝大海,和前世里完全不一样的生活。 还有回到大宋时,她仍然要小心适应的陌生环境。 她其实和楼云一样,对宋人的圈子很陌生。 她也不好意思对陈文昌说,就算她已经不是一个羡慕哥哥的小孩子,她可以一个人把日子安排得满满的,有很多朋友和伙伴。 但她还是希望,成婚后夫君能多陪陪她。 她不说这些是因为,她觉得喜欢一个人,就是让他过得开心才对。 陈文昌过得开心,她也就欢喜。 她‘摸’着瓷枕底下陈文昌传给她的小纸条,眼下想的仍是怎么摆平了季辰龙的事情,让陈家不要急于退亲。 …… 陈文昌好不容易从御史衙‘门’里回来,在书房里还没有坐稳,陈洪就从明州城来了。 “叔父?” 陈文昌看着他一脸的愁容,不知道他哪里又不如意了。 他只有暂时放下给季青辰写纸条的任务,先把这位长辈给招呼好了。 “叔父,唐坊的工坊应该已经开始回迁了吧?” 他微一思索,从驭龙手上接了茶,放在了陈洪面前,不知道他除了生意还能愁什么? “文锦堂弟他在泉州城,一切可好?” 他以为陈洪在愁他的庶子。 “……” 陈洪重重地叹了口气。 自从季青辰不回泉州,又愿意少拿八珍斋的股份后,陈洪觉得他的日子终于过得顺心 了几天。 尤其是楼大人让他把开建新河道的风声放了出去,楚扬河道那边的僵局马上解开了。 江浙各地的粮商、盐商、船帮大佬们一看还有别的地方可以赚钱,自然就不非抓着西河道码头不肯放。 所以他也没在意楼大人向季青辰向亲的事情。 “二侄儿,打从四月里,楼大人和我说起了他订错了亲的事。我是一个字也没说出去的。” 陈兴拉着陈文昌的手。让他几边座椅上坐了下来。 “我知道你喜欢你那求亲求来的媳‘妇’,她看着也没有起外心的意思。所以楼大人虽然亲自上‘门’和我说这件事,我就是听在耳朵里,记在心里。但一个字都没劝过你。我从没要你退一步,不要和楼大人争。” 陈洪是接了楼云的消息,匆匆赶到了京城里。 陈文昌耐心听着他说着,诧异道: “叔父突然来京城。难道还是为了我和青娘的亲事?” “这一次不一样。季家那个二弟一直在高丽没有回来。听说是投了金国了。” 不出陈洪的所料,陈文昌顿时一惊,站了起来。 “叔父这话。是从哪里听来的?” 然而不等陈洪回答,他在椅前来回走了两步,顿时想起这几天季青辰那边似乎是生了病的消息。 “她是为了这件事?竟是真的生了病,却不叫我知道?” 他看向了驭龙。 驭龙被他脸上的神‘色’吓住了。连忙跪了下来,叫屈道: “公子。我每次去为公子传信,季坊主都说她一切都好。她那屋子里都是仆‘妇’,要不就有蕊姑娘、许七娘子,小人怎么能真的看到她?” “二侄儿。” 陈洪这时候哪里还有功夫听这些。拉着陈文昌, “她不亲自和你说,却叫楼大人来和我通了信。当然是她的好意。她这意思就是告诉你。这事儿她不连累咱们家。要退亲她也接着,反正楼大人保着他们家呢。” “叔父说的哪里的话?” 陈文昌刚才的纸条只写了三四个字。却是打算要写几句诗经里的“东家之子,宜家宜室”的诗句。 他知道季青辰看了一定会高兴。 她在陈家田庄里起的小‘蒙’学,安排礼聘了他那位朋友的事,他刚刚才知道。 那位朋友特意在御史御‘门’外等着他,再三谢过了这番好意。 “叔父不需再说了。她必是不愿意退亲的。” 陈文昌斩钉截铁地说了这一句,陈兴也板下了脸,道: “她要是不愿意退亲。那她就是坏了良心。咱们家是什么人家?说差了咱们是泉州城的海商,上百家祖宗的家业传下来,从没有和绿眼睛的金国人打过‘交’道。更不要说是结亲。” 这一路上,他早就打好了腹稿,准备了说词, “说好了些,咱们陈家虽然是败落,但向上数个十多辈,也能和戏文里的陈朝国主攀上血脉族亲。咱们怎么能和金国人扯上关系?祖宗在地下都要羞死的。” 陈文昌本来还要疑心她和楼云之间有了什么默契,听得这里,却有些哭笑不得。 “叔父,那都是何年何月的事情了。修族谱时胡编出来的事情,叔父怎么还拿到嘴里上来说,叫外人听见了笑话咱们。” 修谱族时想着法子攀上有名的好亲戚,那是例行的规矩了。 陈家祖上不过就是泉州城里有几间海珠铺子的小富商,靖康之变市舶司生意萧条时,陈家一时好心用极便宜的价钱买了七八条船,让船主抵了债。 结果,等到朝廷整顿港务鼓励贸易时,渐渐地把家业做大了起来。 所以,陈家和陈朝后主陈叔宝那是绝没有半点关系。 说到这里,陈文昌就要出‘门’。 “她既是生了病,我当然要去探望。叫她知道我绝不至于为此退亲,她的病就好了。” 他也不觉得她行事妥当,脸‘色’并不好, “我也要问问她,我从不多问她以前的事,她却为了什么事要和楼大人暗通消息?她生病了反倒瞒着我。她到底是想成亲还是不想成亲了?”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