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3 心内宫内
“公子放心。季娘子身体大好了。” “既然是这样……” 陈文昌的眼神更加疑‘惑’。 驭龙知道季家那边捎回来的口信,话太少了些。 季娘子以前恨不得一天传个三四封短信、纸条给公子,说些心事,再加上商量亲事,活活跑断了小厮们的‘腿’。 公子总是让他们带口信,好不容易有了时间,他也要七八天才回一次纸条。 现在,公子想要季娘子回信了,难道他这小厮还好意思开口,非要人家马上写一封? 但这话他不敢说。 他只能把藏着没说的两句话也一口气说了出来。 就算陈文昌少不了要生气,他也顾不上。 “……季娘子还说,楼大人只是进院子在外堂上坐了一刻钟。她身边的人都在的。她那时病得头痛的,不是为了二郎的事绝没有见他的道理。另外,楼大人不过是新近几个月开始来求亲,才这样多事殷勤,她心里明白得很。” 陈文昌听得楼云去探了病,心里不快之时,却比不上季青辰最后那句话。 “……” 他果然就发了呆,一时间还没把事情想通,茫然道: “她这话里的意思……” “……小的不知。” 驭龙装傻当不明白,只在心里接上一句,季娘子这是用你自己的话安你的心。 这不就是求亲的时候,要叫人知道他的人品‘性’情,所以才这样殷勤? 季娘子话里的意思就是,反正楼云也撑不了多久,她不会和以前一样上当只看眼前的殷勤。 更何况一成亲。和楼云打‘交’道的事自然是陈文昌替她出面。 她的事一切有你陈文昌作主。 ——你有什么好吃醋的? “……” 陈文昌脑筋一转,就想明白她话里的意思。 他坐在书斋里,沉默着没有出声。 书斋里静得只听得到呼吸声,驮龙缩着脑袋当自己不存在。 这话面上好听,琢磨起来就不是那个味,活像是直接打着公子的脸,他要是公子他也得发怒。、 季娘子看着贤淑。骨子里就是个不肯让人的外夷‘女’人。 泉州蕃坊里。为了一些小事和丈夫公然争吵打闹的蕃‘女’多了去了…… …… 接下来的十几天,季青辰一边打听季辰龙的事,一边等着陈家别院里的消息。 陈文昌半点动静也没有。以前四天一次的纸条也没有了。 她就知道,陈文昌恼着她了。 她心里未尝没有悔意。 她不傻,不想和陈文昌争吵,尤其知道他只能顺着来不能对着干的倔脾气。 然而。她这回可没有闲功夫换了车衣,坐着厢车偷偷去陈家别院看动静。 她得到了宫中中贵人来传达的旨意: 官家召她垂拱殿陛见。 接着就是通义郡夫人谢氏来赐衣袍。中使们出宫向她讲解进宫的礼节。 宫中八月十五的中秋宴,主客不可能是她季青辰,而是包括季辰龙这小译从在内的金国使团随员们。 他们要随着金国正使到官家的垂拱殿中饮宴。 她出席的名义就是个小小的海外蕃首,坐宴的位置应该是远到了垂拱殿的‘门’边上。 但这却是名正言顺和季辰龙见面的机会。 傍晚的时分。金红的太阳还悬在宫城的蓝绿琉璃瓦檐上,十五的圆月却已经在运河边青黄柳梢上‘露’出了浅白的影子。 天空蓝黑得如东海的海涛。 她早早就换了簇新的九品文林郎的官服,坐了船沿着盐运河向皇城和宁‘门’赶去。 然而她坐在船上。手里却还在翻着陈文昌前些日子纸她传的几张纸条。 “书房品文,与友闲谈。” 那纸条上的话。都是差不多相同的*个字,说着他一天的境况。 再配上他写纸条时的一手好字,简直就是像印刷机印出来的纸条。 她知道,那天她不应该和驭龙说那几句话。 她明明是觉得,陈文昌天天在外面和朋友打‘交’道,并没有胡来,他答应过四天写一次纸条给她也从不失言,这样就足够了。 他听到二郎的事,毫无退亲之意,她还有什么不满足? 她怎么就非想着,他宁可闲着和朋友说话,也从不想着问一问她最近干了什么,遇上了什么事。 求亲时,他还知道送荔枝腕绳给她,还知道说起将来在院子里种她喜欢的‘花’。 现在她写纸条过去,他都没空回。 她心里难过,就忍不住要说几句刺人的话,叫他也不开心。 她自己都知道,这样图个嘴上痛快,惹得陈文昌生气,真是蠢到没法救了。 “蕊娘……” 她抬头唤着季蕊娘,却发现她忘记这孩子已经回明州城了,此时只有柱mama看向了她。 她心里更落寞了些,叹了口气,道: “等回去,mama派个人去陈家,唤驭龙过来一趟吧。” “是,大娘子。” 柱mama应了一声,却又看了她一眼,这位长年沉默不出声的巫祝平静说着, “大娘子前几日不是还吩咐了,二郎的事没有确定前,不要和陈家来往?让陈公子心淡一些,将来未必不是好事。” 季青辰一怔,几乎都不记得自己吩咐过这样的话。 看着柱mama那毫不起眼的中年‘妇’‘女’的脸,她自己都不禁要怀疑起来,难道她让驭龙说起这些刺人的话,还是为了陈文昌好? 她完全是为了二郎万一出事的时候,不要太连累了陈家? 固然这才是最妥当的安排,但她现在心知肚明的却是自己的心情。 ——和陈文昌的这‘门’亲事,她已经是迟疑了。 “那是另外一回事。还是准备唤驭龙来吧。” 她沉稳吩咐着,世上的事情岂能全都一帆风顺? 她既然开始了。就要尽力与陈文昌好好地相处下去。 …… 夕阳落了下去,楼云站在学士院前的,远远看着她的身影。 她接了皇城司的宫牌,由中使领路走进了皇城和宁‘门’。 学士院就建在了皇城‘门’与宫城南‘门’之间,他并没有走上前去和她说话,而是从学士院里先走一步,进了宫城。 夜‘色’中。季青辰远远看着两名中使提着红灯。弯腰倒退着出了宫城外的值守学士院。 就算她没认出今晚值守的学士是楼云,却也知道前面那名年轻男子在宫城里还一身常服,他必定是专为官家拟旨的翰林直学士之一了。 在他面前引路的两名中使。从始至终,都弯腰倒走,用红灯照路。 听说,宫中只有翰林学士才有此殊荣。 “敢问史内辖。娘娘们的居处,外臣们也能进来?” 季青辰接了谢府的小道消息。知道谢道清派来接她的小内‘侍’姓史,是谢尚宫派到谢道清身边的心腹人,所以十分客气地和他结‘交’着。 她也照着宫里的规矩,把宦官内‘侍’都尊称为了“内辖”。 前面丙盏红灯笼。一直保持着二十步的距离,不紧不慢地在前面走着。 南宫城直接通向了妃嫔们的后宫,北城才是垂拱殿的外朝所在。 史内‘侍’探了头。仔细看了看楼云往前走的方向,小声笑道: “官家在后宫有一处后殿叫延德宫。专为了夜里读书、批文所用。前面的学士大人应该是今晚值守,被官家召去后殿问政。所以才走在咱们前面。” 沿着御‘花’园里的锦胭廊,楼云一直走到了延德殿的岔廊口,才停下了脚步。 他回头看了一眼,她走过来的身影清楚入目。 锦胭廊上悬着月泡大宫灯,照出了季青辰一身浅青‘色’的官袍方心圆领。 官袍上绣着三寸大小全枝‘花’的图样,衣摆前短后长。 只看她的脸,黛眉美眸,乍一看就像是一名颜‘色’清‘艳’的少年俊杰。 然而她并没有戴官帽,而是按了谢道清的暗中口信,梳着中规中矩的圆发髻。 钗环严守规矩,金、珠一律不戴,只用了九品外命‘妇’不避忌的青‘玉’钗。 她耳下戴着的,也是谢道清赏出来的裹银琥珀耳坠。 她的官袍圆领外还挂着一串‘女’饰彩‘玉’珠子。 这样奇异的打扮,楼云深知是谢道清的叮嘱,倒也觉得这位通义郡夫人果然灵慧。 虽然在他的眼中,今晚的季青辰果然是美人如‘玉’,比平常‘女’装时还要诡‘艳’了三分,却也不会让官家犯一些男人都会犯的错误。 他放了心,转身而去,下廊走进了延德殿中。 “坊主,娘娘正在伴驾,坊主只要低着头,如实回答就好了。” 季青辰的目的地也是延德殿,史内‘侍’小声地叮嘱着,在锦胭廊口就停住了脚。 “……” 季青辰并没有想到,在到垂拱殿见到季辰龙之前,还要先沾着谢道清的光被官家召见。 然而她被后殿‘女’官引着走进后殿时,已经发现了楼云正站在其中。 他向她使了个眼‘色’。 而她也看到了殿中‘女’官们和她一样身穿男式官袍,脖子上挂着‘色’彩不一的漂亮‘玉’珠串,区别只在于她们头上戴着黑漆弯脚官幞帽,帽上簪着朵朵盛开的绢制‘花’朵。 她顿时也松了口气。 凡是进后宫的‘女’子,免不了都有些神经过敏。 但亲眼看到了宋代宫中‘女’官们的男式装扮后,她觉得,她这身打扮很安全。 她听教礼节的中使们说过,大宋的内宫制大半传自于唐时,从武后则天的时代就规定了‘女’官着男装。 妃嫔当然是着‘女’装的。 “唐坊蕃首,文林郎季氏进见——” 唱名的‘女’官声音没有想象中的尖利,反倒带着夜晚的清明。 季青辰停在了殿中,眼睛盯着倒映烛光的‘玉’石砖板,眼角的余光只看到左右两侧各六张的红垫靠背椅。 此外,就是‘女’官们的薄黑绢靴,还有楼云绯红‘色’的官袍前摆。 伴驾的谢道清不知道在哪里,她伴着的官家就更不见影子了。 但楼云那眼‘色’让她知道,官家召她来,是真有事要问。 她双手作揖,一躬到地,冲着没有人的正中红垫大靠椅行了大礼。 教她礼节的中使,并没有告诉她见皇帝要三叩九拜。她当然就从善如流了。 就在这时,脚步声却从她身后突然响起。 赤红团龙纹的衣袍的男子从她刚刚走进来的殿外走入,步向了正中的红垫靠背大椅。 他在灯下的身影几乎与她擦肩而过。 嗅到了官家身上似有若无的香熏,季青辰再是沉稳,背上的冷汗一瞬间就渗了出来。 她终于明白,刚才她进殿前,在廊口看到殿前的一处古拙的假山‘花’圃,曲复中隐约有‘花’在月光下盛开,‘花’香浮动。 她那时嗅到的‘花’香并不是‘花’香,而是官家身上独有的龙涎香料。 官家当时正在殿外赏‘花’,看着她走了进来。QQQQ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