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得势
“贾定,你说,那死小子到底还来不来?” 蔺子坪庄口的岔道边,一边咬着草根一边眯着细眼打量着天空的田授,打横的躺在草垛里,向身边的心腹不耐的询问着。 扭扭嘴,浑然没有发现这已是自己犹豫思考的惯性动作,贾定稍顿了一下,其实心中早也没有当初的那么肯定了,只这话,却不能就这样直挺挺的说与主公知晓,毕竟,是自己提醒并强烈支持要守在这蔺家庄的。 眼珠一转,当下恭敬的回禀:“主公,应该是要来的。事发之后第二日起,郡守大人便已派人马四处巡查,并扼住了各交通往来的要道,并没有任何回报见到那两人的踪影啊?那涤鹿苏的相貌,若是见过,恐怕是人人均不会忘怀的吧,由此可见,此二人并未行远,多半躲藏在何处等待我们放弃追捕呢。” “道理,是这个道理,可到底躲在哪儿?”田授心不在焉的扔掉手里已经咬的变形的草根,暗暗骂着那返回郡守府帮他索取荞饼却至今未返的兵丁,那是婶娘亲手做的,他打小就最爱吃的东西,这已断了两日了,嘴里没有了嚼头,好像什么事情也没了滋味。 “这,还真不好说。附近多有丛林山脉,随便躲在哪个犄角旮旯里,便确是不容易找到的,更有可能,嗯……说不定,那蔺家……主公,你有没有注意到,附近的民居近日来是差不多快要迁徙一空了,据说都是蔺氏收买了去,至于做什么,倒是无人知晓,我怀疑……” “有屁就放,罗里吧嗦一堆,怀疑个甚?” “呵呵,主公,我怀疑那两人如今就躲在蔺家,八成,为了那造纸之利,不得不袒护于他们,这收购了民居,多半要用于大规模的造纸吧,谁得了那样的生金之术,恐怕也要大张旗鼓的cao练一番,狠狠赚上一笔。” 猛的挺身坐了起来,越寻思越觉的此言有理。罢了,一个丧失了所有话语权的家族,怕他何来?从鼻子里狠狠的忿出口气,田授抓起一旁的马鞭,咬牙吐出个字眼:“走!” “去……去哪?”贾定微有诧异,该不是真的要上门强索吧?这,只怕不妥,可又不敢放声询问,只得就此跟在主公身后,向那片看了快一个多月的灰墙褐瓦的大屋走去。 巨大的影壁后面,临时搭建的丧庐之中,草席土枕,蔺氏子弟身着各服丧衣,面对着半埋在坎****的灵柩夕哭不止,不时的也会同时叩首为上香的吊客还礼。 忽得一阵嘈杂踏步之声传来,大家不约而同的回首望去,是围了蔺子坪近个半月的游徼田大人,带着一帮健壮的随从气势凌人的行了进来。 当下便有身着齐衰之服的中年男子上前行礼,从服色上看,当是蔺公的侄子一辈,此人甚是恭敬的弯腰说到:“是田大人啊,没想今日竟亲自上门致礼,本当家主恭迎才是,可堂弟他却是刚送行还礼去了,不豫谨代蔺家有礼了,大人,这边请……” 说着,便有家人上前递过了高香,盯着那燃烧缭绕着檀木烟气的香柱,田授思索片刻,仍是肃容的接了过来。 有司清唱:“致……礼,家眷答谢……” 将手中的檀香插于灵堂前的烟炉之中,田授又一次拱手,接着向着灵柩告白:“相如老大人,授,这厢有礼了,虽则从未谋面,老大人之名实则贯耳,在授之心中那是当得大大的英雄的;只今日,不速而来,情非得已,若有冒犯之处,还望老大人在天之灵,宽恕则个。来人!除了这灵堂丧庐之外,其余大小屋舍,亭台廊院,给我细细的搜!” 众皆哗然,这,居然是上门找事来了? 蔺不豫慌忙上前劝阻:“大人,大人?这……这是所谓何事?万万不可啊,大人……” “哼,所为何事?”田授从革勾上取下马鞭,指点着,于灵堂之中的众人处扫视一遍,“我怀疑,你蔺家窝藏了逃亡在外的杀人重犯,落卫村的竖子,卫衍!” “这?这从何说起?卫衍以往确实是常来叔父处请益,可自叔父归天之日始,老朽便再未谋过其面,甚至在老朽心里,还很是鄙视了其为人一番,得叔父那么长时间的教诲,如今却连丧礼也不肯露面表表心意?着实的没有孝心。大人,是谁传说此子在我蔺家的?你还需详细查探一下才好!” 素来厌恶别人在自己面前卖弄学问的田授,被这酸儒一阵的咬文嚼字彻底的摧毁了最后的半点耐心,又急又恼的,用手中的鞭子不停的戳着蔺不豫的肩膀,“你啊,你算个什么东西?你说没见就没见过?你蔺氏家主在我面前恐怕也不敢如此啰嗦拿大吧!搜!彻底的搜!” “且慢!” 一句清朗的男声传来,却是从溶洞中探访得返的蔺不语到得了家中。因解决了心中烦忧而倍感轻松的他,怎么也没想到一进门,便是这等令人须发皆张的场面。 大大的几个跨步,蔺不语行到堂兄面前,将那耻辱的马鞭推的开些,昂身将愤然欲绝的兄长掩于其后,凌然说到:“田大人……这可是在士大夫的丧庐之内,莫非田大人目中已没了天地神灵,竟可以罔顾死者亡魂,在父亲大人面前行此等贸然亵渎之事?” 稍顿,颜色愈烈的接着叱责:“是谁给了你偌大的胆子,敢来如此庄重的地方闹腾?你不怕受天下万民的指责么?你不怕父亲大人之灵怪罪么?哼,我劝你速速偃旗息鼓,就此出门为好,不送了!” 看着眼前这一介布衣,胆敢指着自己的鼻子叫嚣谩骂,田授的脸上便如开了染铺一般,时青时白,“你这老匹夫,敬你父亲才与你家留些颜面,竟然责骂欺辱于我,当我真是吃素的么?我便搜了又怎样?” “哼,别怪我没提醒你,月后,四大公子即将来此为先父的大遣奠致礼,若让他们知道你如今胡闹的模样,怕你的仕途从此到头矣!你自己斟酌吧。”蔺不语绝然而然的。 “四大公子?……哼哼……哈哈哈”好像见到天下间最可笑的事情,田授背着手,围绕着蔺不语转行了一圈,上上下下的每根毫毛都观察的仔仔细细,这人……疯了? 继而又是一阵的大笑,以手支在自己门客的肩上做出捧腹状:“贾定,他说什么?呦!四……大……公……子呢!哈哈哈” 这下,连上门致礼的吊客也都忍不住纷纷露出激愤的怒容,这还是在灵堂内啊,此等莽夫,竟然发出如此目中无人的狂笑?真真是欺人太甚矣。而蔺家的门客随从们,更是个个的雷嗔电怒之态,俱都捏紧了拳头,团团的围住了上门的田授与随从。田授的兵丁自然也不甘示弱的还以颜色,相互推揉着,一场不可收拾的出手之战,眼看便要爆发开来。 便是这一触即发的时刻,一名身系孝带的蔺氏从人慌慌张张的从门口边叫边跑的冲了进来,急切慌乱之处,竟至有些跌跌撞撞的感觉了。 “家主……家主!吕老先生回来了,吕老先生回来了!……同行的,是无忌公子的首席客卿,唐雎大人!还有好多的礼车呢!已到得庄口了,家主,速速前迎啊!” “啊?唐雎大人?这……堂兄,快!赶快随我同去相迎!” 蔺不语扯了还没缓过神来的哥哥,急切的风行而去。留下一地不知所措的兵丁随从、目瞪口呆的吊客、转首扬眉吐气的家人门客,以及风波中心,那一副狂傲之色尚未收敛的田授与木鸡般的贾定。 一时间,丧庐中呈现的纷乱众生相: 慌乱中激愤的家人已渐渐安定下来,施施然的重新跪坐于灵前,继续着夕哭之礼,只偶尔瞟着田授的斜眼,才能发现那心中的笃定与鄙视之情; 围着众兵丁的蔺氏随从,自蔺老二以下,已自放松了拳头,各自退回主人们的身后,垂手肃立着,只眼光仍然丝毫不放松的盯着那些上门的恶客,仿佛随时准备上前搏命一般; 本着礼节来悼念的宾客,忍不住的相互窃窃私语,这些人大多是各贵族的门人手下,就便商量着一定要通知主公重新权衡蔺氏的能量,是否应该亲自上门才妥了; 茫然的游徼旗下,还不是很清楚唐雎是何许人也,可主公与那蔺氏家主一阵争执后也确实没有再次下达搜索的命令,只能眼鼓鼓的望着堂中的田授,这是搜呢?还是不搜呢? 而堂中的田授则是一副傲然转茫然的脸色,快如秋风扫落叶般,良久,方才喃喃的,尤不置信的询问身边人:“贾定,那人……刚说谁来着?” 同属文士谋客之流的贾定,心中的震撼远比自己的主公来得强烈的多,这,可是信陵君三千门客之首,傲立君主贵门之流的唐雎唐先生啊! 半晌,才梦醒般犹疑的回复着主公:“听说是……是……无忌公子的首席谋士,唐雎大人!” *** 1,草席土枕:古时守孝之人居住在丧庐之中,只能睡草席,枕着土做的枕头,以示哀痛。 2,夕哭之礼:为表哀痛,守孝之人要朝夕痛哭,简称夕哭之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