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三池之地
“什么?第三天了,那晋鄙大军竟是一直停在壁邺,丝毫没有前行?” 魏无忌豁然转身,两眼精光直冒的疑问着。偌大的议事厅内,众门客均是鸦雀无声,眼光聚焦的盯着那汇报军情的侍从,此人早已是大汗淋漓,闻言急急的答着: “正是……尚不明原因。” 靠得最近的侯赢垂着眼低声揣测着:“也不知是遭遇秦军,还是一早便有预谋啊……” “可曾遭遇秦军?” “不曾,此地离邯郸尚有近六百里的路程,也并无强秦游军踪迹。” 侯赢与心内发出嗤笑,不出意料的,从耳边续续断断的传来了主公切齿之音:“……哼……果然,我就说啊,他就能那么爽快的出兵了?当真有蹊跷……大家怎么看?” 低低的议论声开始响起,各种各样的论调都有,最离谱的,居然还有说晋鄙已投降秦军,做了那王齙禁脔的,真是让人哭笑不得呢。 同立于堂间的涤鹿与卫子相视一眼,继而同时的摇摇头,接着向旁边看去,这样的军国大事,实在不是他们此时的学识能够辨别参言的,就连在暗影之堂旁听了十好几天的涤鹿,也是丝毫摸不着头脑,只能置身事外的看着别人口沫横飞罢了。 “唐雎,你有什么意见?” “臣虏……呃” 唐雎支吾着迅速瞄了侯赢一眼,那老鬼是如何料中晋鄙后续反应的呢?还未待他想好如何回答之时,另一个行色匆忙的侍卫却到了大厅之中,急速的一个跪礼,便手捧着一刻有魏字的青铜令牌高声的禀报着:“主公,秦相吕不韦遣使者求见大王,大王令主公速速前往议事呢!” 上首的魏无忌沉吟片刻,便就大踏步的开始向厅外行去,一边走着,一边向众人吩咐:“秦使竟也到了,你们先议论着,我去瞧瞧端详,稍后即回!” 片刻间,那道挺得笔直的背影便就携着那传令兵消失不见了,留下一大厅的各色门客,在那张巨型的皮质地图下,相互辩诘,激烈的争论着,唐雎扫了那已然闭目休息的白发首席一眼,也不上前搭话,整整袍袖,在次席上施施然的坐下了。 涤鹿与卫衍倒是初次共同参加议事,很是有些新鲜好奇的感觉,窝在了南面的一角小声的嘀咕着,可无论卫衍怎样的威逼利诱,也问不出这几****到底去了何等的职司,只是轻轻的笑着道一句不便解释而已,着实的令那黑小子有些郁闷抓狂的倾向呢。 多半个时辰的功夫,此间的主人,那赶往王宫复命的信陵君便已回返了,微微鼓起的腮帮,直愣愣目不斜视的眼神,以及那阴云密布的脸色,无言的说明着此行的状况如何,众人的心中已如猫抓般的痕痒了,可惜无人有胆上前,在如此低气压的氛围之下,出声询问个究竟。 “啪……哗啦……” 那是气极而击出的手掌,拍在了书几的提案之上,一声巨响之后,原本堆得齐整的一摞竹简散落了下来,间中,还夹杂着些许新纸……尔后,便是郁闷已极的咆哮声了: “岂有此理……真是岂有此理!” 众门客面面相觑着,不知何事能令这位气得失了风度,竟在众人面前发作了出来……以往领头圆场的唐雎已然退居次席,而新任的首席侯赢则貌似睡着了一般,自顾自的闭目无语,整个场面已是沉闷的无以复加了,只听得各种或急或缓的呼吸之声,彰显出厅内还存着的上百活人。 良久,白发老人终于开口了,缓缓的张开眼,露出那与年龄绝不相配的干练神色来…… “秦使前来谈和,可是许下什么条件?” 魏无忌猛的一惊,自己何时说过秦使是前来谈和的?他又如何得知?再三确认自己并无漏嘴之后,心中不由得升起了高深莫测的感触来,果是大才呢,竟能一语中的。 “确是议和来了,要我大魏退出此次纷争,事成之后,可享三池之地。” “三池?呵呵……哈哈,那吕不韦商贾出身,真真是个锱铢必较的铜臭之人啊,区区三池,哼,莫不是羞辱我大魏无人矣?主公,大王他……又是何等意思呢?” “……王兄他,唉,那秦使先是一阵恐吓,称若我等不肯退兵,秦王必遣杀神白起直扑大梁,与我等好看,尔后,便就抛出这蜜糖来,三池之地便能垂手可得呢,天下间,又有几人能经得住如此的诱惑? 加上李邦等小人从旁附和,我看,王兄他很是心动呢,只我强烈的反对,又将那秦使骂了个透,那场面着实尴尬了,这才说是要考虑考虑罢了。” 厅下已是一片议论纷纷了,虽然大多数都如魏无忌般激愤难当,可也确有不少人抱着捡便宜的态度,支持魏王收下那三座城池呢。卫衍当是前者,很有些义愤的样子,只涤鹿在极速的思考中微微多了些熟悉的感觉,如今的场景,却好像在哪里听说过一样? 半响,还是摸不到那曾经一闪而过的灵光,终是放弃了,有些担忧的看向上首的那温润男子,如果魏国真的退兵了,那主公的jiejie,她那辆马车的原主人,岂不是就要香消玉损了…… “唉,大王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虎狼强秦确非易与之辈,若这次打狼不死,那便真是自讨苦吃了……唉,只可惜主公一世仁义之名,却要泼上这见死不救的脏污了。” 侯赢有些摇头晃脑的品评着魏安厘,旋而话音一转,着实的表现出替主公万般无奈的神态,余光扫射处,狠狠的向那次席之人瞪了一眼,就便装神弄鬼的,又闭目养神了去。 接到信号的唐雎终是不得不出头表态了,一开口,便将事态激化到了新的高度: “主公,臣虏实在不齿这等冷血无情之人,想那魏姬可是他嫡亲的胞妹啊,已到了这般国破家亡的绝境了,竟能为了区区蝇头之利,便就放弃营救的努力,此等无情无义之人,实在不配为我等共主。 再说,强秦的空口承诺,可能采信否?哼,无疑是与虎谋皮矣,一旦赵亡,我大魏必将是其下一个要准备覆灭的吧。 主公,我公子府已然门客三千,且有高手侍卫无数,不如……不如乘那晋鄙不在城内,群起集事,拥了主公为王……主公的礼智仁义,当此位必是绰绰有余矣,雎,伏请主公三思啊!” 随着这枯瘦文士的五体投地礼,刚才的一番话语竟如石破天惊般,炸得在场众人一阵的头晕目眩,双耳嗡鸣不已,原本窃窃私语的,也都张口结舌的呆若木鸡:这……这退了位的前首席,莫不是疯了?竟然在如此人多广众的场地里,出言劝谏自家的主公谋朝篡位?还谋得如此的正气,篡得如此的得理? “呃,唐大人此言差异,即便那位有何等不是之处,他也终究是主公的王兄,是我魏国的王上,主公如此仁义之人,怎么可能行那等乱朝忤逆之事?这些不忠不义的话快快收起吧,要想成事,哪里需要行此奇险?但依计行事便可矣……” 这是侯赢悠然反驳的声音,端是无比忠诚的味道呢。 “那……候老大人的意思是?” “呵,向魏王发难,当是不忠不义之徒了,主公断不可如此行事,但要对付个小小的武将,夺了他的兵权,自由行事,呵呵,以主公的身份地位而言,当是再名正言顺不过了。” 与王宫中带回的怒火,被侯赢的无奈撩拨得明旺了些,又在唐雎的推波助澜里升到了最高处,却又再一次的被那高深莫测的首席压了下来,如此起起伏伏的来回几轮折磨,便以魏无忌修行多年的城府来讲,竟也忍不住的一时心神失守,终是露出些微茫然的破绽来: “候老大人所言极是,只如何才能夺了晋鄙的兵权呢?” 侯赢一直等待的,便是这样的一个时刻,迅速的起身来到魏无忌的身侧,伏在耳畔轻声的低语: “将在外,统兵唯用虎符耳,大王授于晋鄙一半的虎符,而另一半,则必在王宫之中,若我等能盗得此符,前往壁邺假传王命,便说由公子替代统帅之职,谅那晋鄙不敢无视王威,拒不从命吧?到那时候,公子裹挟兵威,依仗贤名,前往邯郸救赵,必是一呼百应,百战百胜的局面啊……” 魏无忌的心中激荡不已,曾经金戈铁马的憧憬又仿佛有了实现的可能,矛盾挣扎之中,不敢再看向那双散发无穷诱惑感的眼,喃喃的说着:“容我想想,容我想想……” 接着,竟不与门客们招呼,径直的自返内厅去了。 片刻之后,才安静了一会的厅内,又开始了轰然的雷雨之声,好像百十来人同时张嘴开始叫喊一样,各自扎堆的辩了个昏天黑地,所有人不约而同似的,倒是把唐雎彻底的凉在了一边:那个出言要谋逆的家伙,虽则被首席驳了回去,但最好,还是要离得远一点。 只有那位白发的首席,缓缓的行到了唐雎的面前,仿佛是在语重心长的教导着:“说的不错,倒像是真的……” 面上的镇定自若掩不住满心的纠结,唐雎有些没好气的回应:“你有大把的时间在其身侧,若要报仇,真要搞得如此复杂么?这棋盘下得这么大,当心一个不留神,鸡飞蛋打!” “唉,你还是那样的无趣,只是要人一死的话,还有何等的乐趣?若不是家破国亡,妻离子散,兄弟反目,让他们尝尽人间百苦滋味,呵呵,这戏,还有什么看头?” “……你……你就是个疯子!” 那带着皱纹的慈蔼笑容,仿佛是看向自己调皮的孙子似的,侯赢极自然欣慰状的轻言一句: “你……才知道么?” 挥挥衣袖,一个风雅的拱手礼,就此穿过仍在激辩的人群,扬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