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能屈才能伸
金局摔电话的那一刻,杨小强感觉周围木屑飞溅,桌椅倾颓,手上的电话似乎被那边的金局怒极施力,重重地电击了自己。 电击之下,就好像自己与这电话接触的手指,也被那毫不顾及的电力拉扯,血淋淋的亦被拔脱。 恍惚间,杨小强都看不清周遭的模样,只是身影茕茕地站在那里。 于回旋不绝的碎裂的电击声中,于那面金局的怒视之中。 略带悲凉,略带失望地问道:“我……这是要完的节奏吗?” 就这么得罪了金局。 得罪了安监局的第一副局长。 诚然,不要说副局长,就是局长,也不能改变杨小强的工资,更不能随意开除他,可是金局有的是办法可以让杨小强难受,可以让杨小强在政府里待不住。 金局他不会明着整你,不会明着说你一句不是,甚至一个难看的脸色都没有,可是你出了局,你完了,他不给杨小强机会,杨小强跑到哪里去叫屈?说到底,杨小强不就是一个刚来不久的小小科员吗,堂堂的安监局第一副局长还弄不住?把你晾在一边坐冷板凳算是好的,若是狠起来能整得你骨头都疼。 就在昨晚,梁函韵所给杨小强带来的失恋的伤口才刚刚愈合一点,现在又被金局彻底地撕裂了,甚至裂得更大。 杨小强本来是带着亲眼看见心爱的女人抛弃自己的绝情信的绝望和悲伤、抱着努力奋斗进步升职的决心而接受赵局长的安排成为行政审批服务大厅安监局窗口首席的。梁函韵决绝走时那种在杨小强生命中造成了巨大痛苦的悲伤依然存在,但与原大厅首席于伟交接过后,尤其是许月尊重他为首席以后,他在安监局所设想的调上科级爬上局级的愿景,让胸膛里的这颗心才逐渐像石头那样坚硬和平静了。 窝囊废的称号和前女友的看不起已给了他太多的东西。自己在绝情信面前凄苦的泪水至今还在他的眼里晃动。从进政府以来在科室打杂的位置上干了许多工作,好像有些成绩,但是打杂毕竟是辅助性的工作,不担责任的可有可无的岗位干多少都是白干,不会有人真正在意你一个打杂者的付出。在那样的位置上,希望与失望只会循环往复,痛苦与郁闷总是要降临在辅助工作者的头上,杨小强几天前还不知道他今后的官场生涯还要怎样过下去,在打杂的位置上混到老又有什么意义!为了成长进步,他已经破釜沉舟,决心与以前的自己决裂,全力以赴竭尽所能不知疲倦的工作,尤其是在赵局长给他安排了行政审批服务大厅窗口首席这份担责任很重要的岗位之后。 一个真正的勇士没有信仰是活不下去的,无论这种信仰是权力、是金钱、是名声,是女人、还是穷苦大众。信仰是真正勇士生命中的阳光。没有了信仰真正的勇士就会想到死。杨小强要做一个真正的勇士,特别是在自己被梁函韵的绝情信羞辱成一个扶不起的阿斗之后,他无论如何都要证明给别人看,证明给全世界看:我行的!只有真正在政府里干出成绩了,才是最好的证明,否则就只是阿Q精神。所以他不能混日子,也就不能被金局晾在一边,更不能被金局整得连脊梁骨都直不起来,他必须向金局低头,无论这种低头是情愿的还是不情愿的。他要在安监局扎下根来,建立自己的人脉,成为步步高升的绩优股。 思来想去,想来思去,他最终拿起了电话。 俗话说:“外圆内方。” 更有言:“能屈才能伸”。 以及能两句著名的:“胜负兵家事不期,包羞忍耻是男儿。” 那边电话接了,是金局本人。 “金局,您一定要让我在窗口这里收钱吗?” “你可以不收钱,”金局这次没有了怒气,取而代之的,是平和却略带讽刺的语气,“收钱的任务我是下给安监科的,你不收钱,我让你们科长另外找人干。” “我不是别的意思啊,金局。我一不怕苦,二不怕累,主要是我觉得让政府帮企业来收钱,不大合适!” “有什么不合适的,人家企业还不愿意给你政府干呢!”金局的声音明显大了起来,“安全生产培训,本来是谁的事,本来是咱政府的事!咱政府干不过来,才找那企业来干,人家企业没有人收钱,你就不能收钱啦?” “是是是,我错了,我想事简单了。我该收钱收钱,明天起,行政审批大厅窗口开始收钱。” 金局挂上了电话。 杨小强真的认错了吗? 没有。 好,就算是培训的事,是政府外包给别的企业来干的,那政府肯定也得通过招标等途径,肯定也会给那企业足够的金钱来做这件事,企业用这些钱连收报名费的人都雇不来吗?怎么可能! 但是想了那么久,杨小强还是不得不认错,因为只有认错才是真正地向金局低头,真正地多少能消解一些金局的怒气。 还因为金局的话已经避免了原则上的陷阱,你无凭无据的,凭什么说这里面有权力寻租的成分?就算金局的安排上有不合理之处,他只要没有金钱问题,就凭这点不合理,你想把一个副局长怎么样?反过来,一个副局长却可以把你长久地滞留冷宫。 《沧浪之水》里面说,你,就是大人物的一句话。大人物朝左想你,你飞黄腾达;大人物朝右想你,你沉沦悲哀。你就是大人物的一句话,一句话啊! 杨小强知道金局可以能让他的官场命运上多些坎坷。 既然找不出金局原则上的漏洞,那杨小强就只能彻底地认输,投降。他知道,现在的曲,是为了将来的进。曲,就是蓄势,不蓄势能有力? 其实在之前,杨小强就对金局有很多看不惯的地方了。比如他就发现金局好几次下午四点来钟坐着公车回家,而且这公车是由局里的另一名科员开的。可那又怎么样呢?退一万步讲,真要有人举报了,金局可以说我是找人去谈工作啊,你看到我回家了吗?就算有人拿出他公车私用的铁证,那又能怎么样,金局顶多一个警告处分,他依然还是他的副局长,而举报人呢,竟然举报自己的上司,这种人以后谁会用? 你会用一个举报自己上司的人吗? 这就是政府监督的弊端,知道的人往往是内部人员,他不能举报,举报相当于自裁;不知道的人往往是外部人员,他无法举报,举报也没有素材。 以前杨小强能忍对金局那许多看不惯的地方,现在对这件事也照样能忍,而且也必须忍。 杨小强知道,自己刚才就这么认错了,金局心中的气就消了吗? 不可能! 在政府里面,说出去的话,就如同墙上钉了钉子,你道歉就如同把墙上的钉子拔出,钉子拔出了,可墙上的眼,还存在。 所以在政府里,你永远不要说错话,因为说错话的后果,是会存在好长好长时间的。 杨小强不得不承认,第一次的危机完全是他自己造成的,他实在是太年轻了,没有考虑好就固执地去坚持自己的所谓原则。结果金局几句话就把原则问题给抹杀了。姜还是老的辣! 杨小强也能猜到,安全生产报名收钱的事情没大家表面看到的那么简单。安全生产培训,每年都要搞,每人每次400元,那么多家企业,每家企业的企业负责人和安全生产负责人都要参加这种培训,这是多大额度的钱?可是成本呢,一大堆人报名,只要找个老师给他们上几堂课,再发放一点复习资料就可以了,这才要花多少钱?里外里的差,有多少? 可是现阶段的杨小强只能权当不知道不明白不清楚。他想起了郑板桥的那句话:“难得糊涂。” 何况自己还要往上爬了,除了装糊涂,还能怎样? 梁函韵正在国外轻蔑地看着自己呢,看着这个她口中的窝囊废,是不是要永远那么窝囊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