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拆迁伊始
三天后，局长办公室。 “小杨啊，行政审批大厅的工作，你都掌握了没有啊？” “我都掌握了，局长，”杨小强毕恭毕敬道：“其实行政审批的工作并不复杂，只要吃透了文件，严格按照程序办事就可以了。” “可是有的事情不是这样啊，有的事情既要坚持原则又得足够灵活。”赵强局长顿了一下道：“你那么年轻，只干行政审批的工作，学到的终究不多。下午有个棚户区改造学习会，你去参加一下吧。” “好的，局长。”杨小强点头应是，离开了局长房间。 此时杨小强已经猜到，自己可能参与到拆迁中来。 什么人都能负责拆迁吗？ 政府里流传这样一句话：谁要能把拆迁的事儿全干明白了，还有干不明白的事儿吗？ 干拆迁的，往往是这个单位里能干的人。 因为拆迁的过程中，你什么人都要打交道，不管是社区遵纪守法的好同志，还是混子，无赖，乃至神经病；你什么人都得打交道，因为按照最新的政策，这片区域内有一户人家的房子不肯拆，拆迁你也算没干完。何况拆迁牵扯老百姓巨大的利益，里面的道道儿太多了，心智不够成熟想事不够复杂的话，你很可能就会被绕进去，成为失意的那一批。 所以拆迁，对杨小强来说，既是一次机遇，也是一次挑战。 下午，区办公楼六楼，棚户区改造学习会。 杨小强没想到这个会，竟然有乌泱泱的一大堆人参加。 都是为了学东西，实打实地干好拆迁工作吗？还是为了从中捞油水？ 据说拆迁中有不少灰色收入。 杨小强以前没接触过拆迁，也不知道这些灰色收入到底从哪里冒出来。 可是不管是怎么出来的，灰色收入多少都沾点违纪或者违法的边。而以杨小强现在的状态，他也不会沾。法律是高压线，是不能碰的，既然要想在官场走得长远，那自己首先必须遵纪守法。一旦违法违纪，那顷刻间就会粉身碎骨。那些高官违法了，尚且有牢狱之灾，何况自己一个小科员？ 杨小强静静地坐在下面，听上面的老师们一个接着一个地讲课。 有讲拆迁相关政策的，有讲天都市近些年拆迁情况的，还有讲远景规划的。既然想干好拆迁工作，他怎么能不耐心地听好。 可是有一个人的讲课，让杨小强实在是听不下去了。 那人在上面大谈特谈他当初蹲点的东城区拆迁改造是多么多么地成功，当地的老百姓都因为拆迁变富了，许多人都成为了百万富翁千万富翁。他做了多大多大的好事，帮了多少多少的人。 杨小强忍不住在心底骂他。 为什么骂他？ 因为说白了，拆迁就是把一部分老百姓的钱，交给另一部分的老百姓，从人民的层面，本身并不创造任何价值。 这里面，前一部分的老百姓，指的是买房者以及纳税人；后一部分的老百姓，指的是拆迁户。 拆迁不就是这样子吗？ 你让拆迁户成为千万富翁，那这钱是从哪里来的？还不是从买房者和纳税人那里刮来的？房价为什么这么高？一部分是被房地产商的利润拱起来的，一部分是被各种税费带起来的，还有一部分就是拆迁户分走了。你光考虑拆迁户得了一千万，你有没有想到，那是多少买房者的血泪？ 杨小强真是很生气，什么时候拆迁成了值得炫耀的资本了？是，你是富了一些人，可是你考虑一下，你是不是让另一些人更穷了？那么多的穷人买不起房，那么多的房奴被房子压得喘不过气来，作为政府人员的你，难道就没有一点责任吗？ 杨小强承认，作为天都市紫洲高新区安监局的杨科，是不该发这顿牢sao的。因为毕竟你不是国家领导人，你没必要考虑全国所有老百姓的利益，你也没这种资格去考虑，所以只要拆迁是有利于天都市的经济发展，有利于紫洲高新区当地老百姓的利益，你就应该高兴，至于买房者和纳税人，他们都全是天都市的人吗？ 可是作为杨小强这个人，他必然会在心底发这顿牢sao。这算什么呀，拆迁，拆迁，把房价拱这么高，全家老小攒的钱却只够付个首付，让你去贷款买房，你愿意吗？前些天房价还是5000元一平米，这会儿因为要拆迁了，房价忽地涨到10000元一平米，这每平米5000元的差，你愿意交吗？你交的那不是钱，那是你父母的血啊！都送给房地产商，送给国家，送给银行，送给拆迁户了。 其实杨小强真的不明白为什么要去拆迁？好，就算是地方政府需要卖地赚钱，需要土地财政，难道就没有空地可用吗？是，因为规划要建铁路，要修高速公路，要建这要建那的，所以要拆迁，可是规划能不能改改？到底是改规划难受，还是让全国的买房者受损难受？即便是万不得已，必须要拆，那能不能少造出些拆迁富翁，而多降些房价呢？天都市以内的老百姓是人民，天都市以外的老百姓就不是人民啦？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所以杨小强一直在那里如坐针毡。 听着那人的胡说八道，杨小强几次都有想离场的冲动，但他生生还是把自己给按下去了。 因为这个学习会是局长让他参加的。 这是局长让他参加的，他怎能半道离场？ 他是谁，他就是大人物的一句话，一句话！ 在高新区安监局，他就是赵局长的一句话，一句话！ 赵局长说，小杨这个人行，那他就前途无量，赵局长说，小杨这个人不行，那他在真实的官场中就彻底完了。 千万不要想着赵局长能代表公正，会客观地评价杨小强这个人，会不太在意杨小强不听他的话不太在意杨小强让他失望了，如果你这样想，那你就犯了官场幼稚病了。 因为在真实的官场里，领导有偏见，或者说大多数政府官员都有偏见。他们只站在自己利益的立场上考虑问题，所以他们不讲道理，因为他们只从自己的角度去讲道理。你悖逆了他们，那么就将出现这样的情景：没有谁整你，没有谁说你一句不是，甚至一个难看的脸色都没有，可是你出了局，你完了，领导不给你机会，你跑到哪里去叫屈？千万不要去设想领导天然就能代表公正，他们也是凡人啊。 因此杨小强一直忍耐着听完了整个讲课，尽管他对那人的嘴脸非常反感。 当杨小强从会场中走出来时，他就接到了一个通知，通知明确：他参与紫洲高新区棚户区的改造工作，一起工作的还有局长以及一名协管员。协管员是没有编制的，也不承担什么责任，说白了，真正干这件事的是赵局长和杨小强。 这次的棚户区改造工作区委很重视，赵局长和杨小强完全脱产，专门负责拆迁。局长在局里的工作交给金副局长去做，杨小强行政审批大厅的工作由安监科另外安排人来干。 站在赵局长的角度，他选定杨小强来和自己一起干拆迁，出于以下四点考虑：1、杨小强正直，不会做违法的事。局长带着杨小强下去拆迁，杨小强不会做受贿之类的坏事，如果找了一个贪心不足的人，侥幸心理严重的人，不畏惧法律的人，犯了法，把局长牵扯进来了，怎么办？2、杨小强单纯，不会把局长给卖进去。拆迁工作是如此复杂，接触的领导是如此之多，很多人都话里有话，话外带套，杨小强如果是个*蛤蟆眼的人，关键时刻为了某些利益或者为了躲避某些责任，把局长卖了，怎么办？3、杨小强文笔可以，能帮助局长写稿子。拆迁中相关的请示汇报是如此之多，每日工作汇报、相关总结、舆情分析等等。文笔差的人，怎么帮局长写稿子，写出的稿子如何能让上级认可？4、最重要的一点，是杨小强衷心而且有毅力。无论是拆迁还是其他什么工作，杨小强一定是那种能全力揣摩局长意图，并将这种意图坚决贯彻到底的那种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