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莫名其妙的求婚
认真做事,日子过得忒快。 不知不觉,便是暮春,残红青杏小。离钻狗洞过去已经一个月,日子还算安闲,只是谢晚晴的作息时间稍有调整。以前一大早起来就关在书房,抄写背诵经书,一直到日薄西山。现在她上午睡觉,午饭后跟着董青文在花圃里鼓捣;晚饭后就去密室跟谢董氏学针刺xue,一直学到东方微明,才回书房软榻上躺下。 她从未如此渴求过知识,像是饿八辈子的人扑在一块瘦弱的面包上。 因为她从谢董氏主仆二人怪异的神色和弥漫出的伤感断定,自己安闲的日子随时可能戛然而止,以后要走的路会异常艰难。今日所学的每一分,在他日很可能就是救命的稻草。 她如饥似渴地学着,默默等待着即将而来的疾风暴雨。 有时,她很期待这场酝酿已久的疾风暴雨能来临。因为在谢晚晴的字典里,疾风暴雨被理解为或死或生,劫难或者机遇。 然而,日子静如水,她已能准确刺院子里那只大公鸡的xue道,让它不停唱歌;她也能在那个新来的问用度丫鬟身上下点不易察觉的痒粉。她夜间的功课也已从针刺xue到催眠术。 本来她要求学跑路必备的轻功。可谢董氏面无表情地来一句:“就算你资质不错,想要练来飞过咱们院里那堵墙,至少六年。” 六年,自己都不知道死多少回了。于是,她乖乖地学催眠术。 所谓催眠术,其实并不是武侠里描述得那么神。它只是配以特殊香料,加之眼神以及语言的作用。总之,这原理谢晚晴也说不清,自己学得到底如何,也不知晓。因她曾拿谢董氏主仆进行过试验,结果董青文慈爱地笑着说:“小葵啊。这对我和你娘,根本没有作用。这件事告诉你,不要轻敌,对付敌人,要几种手段都用上。” 谢晚晴很受教地点头,天真地说:“青姨的意思我懂,是兵不厌诈。” 董青文很是惊喜,她主仆还没教她兵法,她居然懂得兵不厌诈。正兴奋,却发现自己一丝力气都没有。这小丫头居然一脸纯真地迷惑自己,然后给自己下药。 谢晚晴看着缓缓倒下的董青文掩嘴笑:“青姨,谢谢你教我兵不厌诈。想必这种毒你是能解的吧。” 她的日子都是这样:学习,被整,整人。 不算无聊,却也绝对无趣。 如此无趣的日子,结束在她钻狗洞后一个月零五天。 那日早饭毕,她刚在软榻上躺下,还未熟睡,便听得“嗖”的一声,极其细微,很像谢董氏那日打落树上鸟儿发出的针。 难道彪悍的老娘跟人对上了?谢晚晴下意识地抓起枕边的一根针,猛地睁开眼,正要翻身而起,便见一团白影从窗口唰地窜进来,稳稳落在软榻边。 她抬眼打量,顿时来了精神,一骨碌翻身爬起,满脸天真地问:“萧先生是坏人吗?我娘说了,只有坏人才不走大门,走窗户,爬墙。” 爬墙?萧成熙脸抽搐一下,他那是越墙而过好不好?怎么被她说得那么难听。 再看着小丫头,眼神里又是那种狡黠。萧成熙知晓这丫头又是故意的,便很想虐虐她。 真不知这丫头要怎么样,才会哭呢。萧成熙兀自暗思。脸上却已浮上一抹笑,很登徒子地说:“晚晴可有想哥哥?” “不想。”谢晚晴摇头。她说的是实话,这一个月她可是在为自己未来拼搏,这可比高考还紧张。高考考不上,最多上不了大学,将来找不到好工作;而此时不学好功夫,很可能是小命玩完。 “一定是想了,不好意思说。”萧成熙笑得像只狐狸,径直在书桌前坐下,随手拈起一张笺,上面是整齐的小楷。 谢晚晴见他拈起那张纸,脸色一白,也顾不得穿鞋,嗖地窜过去就抢。那是她昨天午饭前无聊抄的歌词。 萧成熙哪能让她得逞,一闪身躲过,就拿起来念道:“吞风吻雨葬落日未曾彷徨,欺山赶海践雪径也未绝望,拈花把酒偏折煞世人情狂,凭这两眼与百臂或千手不能防,天阔阔雪漫漫共谁同航?这沙滚滚水皱皱笑着浪荡,贪欢一刻偏教那女儿情长埋葬。” 萧成熙一念完,总觉得一种金戈铁马的气势从字里行间流出,又有一种难以言诉的悲,本是铮铮傲骨的句子,偏偏又有柔情暗浮动。 “你写的?”萧成熙问。 谢晚晴哪能承认,只说是在一本书里看到的。 萧成熙松口气,若真是这女孩写的,恐怕这之于她不是好事,而是莫大的灾祸。当下,他更是下定决心,不能让她在风口浪尖上。 谢晚晴见对方陷入沉思,自己短胳膊短腿也争抢不过,便弄几滴眼泪,抬起罗袖一鼻涕一把泪地说:“萧先生乃侠义之士,这信笺实乃女儿家闺阁之物,还望萧先生归还。” 萧成熙笑意更浓,他知晓眼前的小女孩决不是逆来顺受的。他清清嗓子说:“今日,哥哥问你一个问题,你若回答得让我满意,我就还给你。可好?” 谢晚晴略一皱眉,虽知晓很可能是圈套,也只能强忍着向他施针的冲动,扑闪着天真的大眼睛说:“萧先生说话当真?” 萧成熙看她竭力隐忍,他心情就很华丽,仿若虐她,是最好的消遣。不过如果这丫头不愿意答应自己,今后,那个凄惨的地方会不会将她吞噬? 他想到此,心里一阵凉,便郑重地问:“让你嫁个一个比你小的男子,你答应么?” 这是什么问题? 谢晚晴使劲摇头。 “那让你嫁给一个比你大六岁的男子,你愿意么?”萧成熙看着一脸困惑的谢晚晴,露出微笑。 这登徒子又在设什么圈套?谢晚晴略一皱眉,才想起自己此番应该作娇羞状,于是赶忙抬起罗袖,将脸别到一边,害羞地说:“萧先生,晚晴还小。这事,这事,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晚晴不懂。萧先生,你如此问,晚晴实在是……”她亦不说下去,翻身上榻,拉过被子蒙住自己,这才吐出一口气。天啊,这装淑女可真别扭,自己都差点洗胃。 萧成熙看她装得辛苦,本想再逗逗她。却又怕夜长梦多,还是办正事要紧。于是走上前,坐在软榻边,拉开她的被子。 就在掀开被子的刹那,谢晚晴趁其不备,唰地扑过来,往他曲池xue扎了一针。萧成熙一手扣住她手腕,暗自惊叹:亏得这丫头不是高手,否则就栽她手里。 就在他自认为擒住她时,他觉得自己软软地往软榻上倒。 萧成熙无奈地一笑,懒洋洋地说:“你居然还下药。” 谢晚晴笑而不语,一弹指挑开萧成熙的衣服,在胸口处摸索。 “住手,你干什么?”萧成熙真有些着急。他虽十六岁,早是婚配年龄,但他向来洁癖,性格也怪,不喜女子靠他太近,即使是他meimei也不行。这丫头居然敢摸自己。 谢晚晴看萧成熙脸微红,心里哀叹:自己不过十岁,虽然现在这副面容已看得出倾国倾城的端倪,可这萧翎至于么?一个小萝莉而已。 本来是找那张笺的,可眼前人的表现太出乎她意料了。所谓不摸白不摸,于是她继续摸啊摸,看着他一脸暴怒,脸红得不成样子。她才自语道:“咦?怎么找不到呢?” 萧成熙听她自语,原来她是要找那笺,这才松口气,心中也暗自责备自己:萧成熙啊,她再聪慧,也不过是十岁的小女孩。你居然对她有不纯洁的定位。 萧成熙放松下来,看着一直在她胸口摸着的谢晚晴,长辫子在他脸上扫来扫去的。甚至可爱。他轻笑着说:“笨,那张笺还在你那本《素颜心经》下。” “真的?”谢晚晴停止爪功,翻身而去,那笺果然在那书下。她心一惊,此人果然不是等闲之辈。以后,自己对付他必须要N种方式齐下。 “晚晴,别闹了,快过来,今日,我有正事找你。”萧成熙看看窗外,日头高照,谢董氏主仆随时可能回来,到时候,就不好办了。 这小子在搞什么鬼?谢晚晴狐疑地看着他,随手端杯茶喝一口,才慢悠悠地问:“萧先生,何事?” “你愿意嫁给我么?”萧成熙严肃地说。 谢晚晴顿时做了经典动作,一口茶喷出去,无比震惊地看着萧成熙。 这张脸与石磊一模一样。自己那时,也曾梦想过石磊对她求婚,可惜二十八年,石磊都没说。而今日,这姓萧的居然对十岁的自己求婚,难道是老天爷在弥补自己? “晚晴,嫁给我。”萧成熙有些急切。他也不明白自己这是怎么了,这小丫头的死活跟自己有什么关系。可他在看到那幅画时,竟没来由地慌乱,当下就决定要拯救这丫头。 “停。你为什么要娶我?”谢晚晴终于组织出一句完整的语言问道。 “因为你说过你不想嫁一个比你小的。”萧成熙不耐烦地说。他觉得谢晚晴无比啰嗦,自己都牺牲自己的幸福来拯救她了。她还那么多意见。 “那比我大的人,多得是,为什么非得要嫁给你?”谢晚晴继续说。 萧成熙真是急了,也不想逗她,唰地从软榻上掠过来,抓着谢晚晴的胳膊说:“嫁给我,或者嫁给一个小你两岁的皇子。” “你,你解开了?”谢晚晴吓得语无伦次,看来自己学艺确实未精。 萧成熙见她问牛答马,神情有些凶狠,他沉声说:“回答我。” 谢晚晴这才从他先前的问话里挑出疑问:“什么小我两岁的皇子?” 自己为什么觉得这丫头聪明?萧成熙一脸挫败,放开她,说:“你一个月前救的小皇子,跟皇上说要娶你。” 这回谢晚晴暴跳起来,大声叫道:“没搞错吧?我明明说我叫神仙jiejie的,他能找得到?” 萧成熙白她一眼,没好气地说:“也难怪,你关在这院内,不知十二皇子的事。他五岁已经是萧月国闻名的丹青圣手了。” 谢晚晴这回彻底震撼,那个小屁孩居然是丹青圣手,也不知把自己画得美不美? “那日落水之后,他病了大半月,好转一些,便是画了神仙jiejie央求皇上找,他要以身相许。皇上被他缠得没法,已于昨日下令你老爹必须找出来。有画像在,你老爹就是想整个人去冒名顶替,也是不可能。”萧成熙淡然地扫她一眼,这小丫头到底有什么秘密,怎么有人想拼命藏起她,而又有那么多人迫不及待地将她推到风口浪尖上。 谢晚晴还在计算:那个小正太不错,有权有势,小小年纪就能是丹青圣手,说明聪敏过人,还有那小模样长得也不错,可以打九分。可生在皇家,那牢笼可比尚书府有过之而无不及。没有自由,减去十分。 她又抬头看看眼前的男子,那眉眼皆可入画,功夫也不错,看那衣服料子,也不是吃不起饭的。比自己大的,会疼人。 两害相权取其轻者。若非得要选,就选他。嫁给他,然后从他家走,肯定比从尚书府走出去容易。 可是他是什么身份?怎么知道皇家之事?武功这么高,难道大内侍卫? “快点说,若答应,我马上就去向你爹求亲。”萧成熙看着窗外,也不知血灵能拖住董青文几时。 “你是大内侍卫吧?你这样跟皇子抢老婆没关系吗?尚书会同意自己女儿嫁给一个侍卫吗?”谢晚晴一脸担忧,也暗自纳闷自己的魅力什么时候这样大了? 萧成熙一愣,她居然认为他是大内侍卫。随她,反正她将来会知道的。于是他也不想解释,只说:“你只须答应或者不答应,其余的事无须担心。” 谢晚晴看他很笃定,便心一横,点头道:“我愿意。” 萧成熙脸上顿时出现春日暖阳般的笑容。 许多年后,谢晚晴每每想起此时,都后悔不已。她总是想:要是自己没问出后面的一句话,就那样嫁给他,那后面折磨人的种种便不会再有吧?男人是可以培养的啊,当时她为什么没有想到? 然而,那是后话。事实上,在萧成熙笑意温和之时,谢晚晴反射性地问:“我是你的正妻吗?你以后不会再娶别人的吧?” 萧成熙的笑凝固,他不明白她在想什么。男人只娶一个妻,在萧月国是失败的象征,何况自己对这丫头不至于喜欢到只娶她一人的地步。 谢晚晴看到他脸上的疑惑与不悦,心里没来由地失落。她挥挥小手,说:“你走吧。我不愿意嫁给你。” “你别后悔才是。”萧成熙有些恼怒,这丫头根本就不识好歹,那就让她到那个嗜血的宫里去好了。就十二皇子的性格,迟早自身难保。 “我要休息了,请回吧。”谢晚晴拉过被子盖住自己,心里像堵着块大石。 萧成熙何曾受过这样的气?当下也一跃而出。 许多年后,世事艰难时,他亦后悔不已。他想:如果当初答应她,哪怕是骗她,他们的路是不是就会单纯得多? 然,只是当时已惘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