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不一样的谢朝英
谢朝英替谢晚晴擦干泪,颇不自然地抬手,那手在空中略顿一下,才轻柔地落在谢晚晴头上轻拍两下,示意她安心。 随即他又对立在一旁的谢二轻摆手道:“你无须伺候,且去办事。” 谢二意味深长地扫一眼谢晚晴,然后应承一声,匆匆离去。 谢二这一眼,让谢晚晴甚是不安,嗅到更多阴谋的气息。她收回目光,闭上眼。片刻后睁开,眸光又是一片清明,仿若从未有过迷茫。 她清楚自己的处境:经过这次未遂的逃跑,谢家对她必定有所防备;而明日的群芳宴,那支“春燕归”很可能会落到她手里。届时,一入宫门深似海,需要仰仗的也只有谢家。至于谢家谁值得仰仗? 谢辰华虽为左军都督,却始终不够境界;谢晋华就一江湖小子;至于谢霜华,不对自己落井下石就不错了。所以,她要想在宫里平安完整地活着,只能仰仗谢朝英,或者直白点说,只能与谢朝英合作。 那么,亲情牌就必须打,尤其是这次未遂的逃跑留下的罅隙,亟需填补。虽然,看起来,对谢朝英这样的政治阴谋家使用感情牌,犹如堂吉诃德斗风筝,但谢晚晴思量再三,从他与谢董氏的别别扭扭以及大火那夜他的失魂落魄中,认定这是唯一的有效的方式。 笃定打亲情牌的谢晚晴抬起头,睁着大眼睛,满怀期待地看着谢朝英。 谢朝英低头看着她,唇角微扬,整张脸略带慵懒笑意,与平日冷漠如霜的谢尚书判若两人。他微眯双目,伸手牵起她的小手,宠溺地说:“你这丫头,爹几时骗你?” 这举动与句话和记忆里某段旧日的温馨狭路相逢,谢晚晴鼻子微酸,她竭力咬住唇,眼里还是溢满泪水。 那时,她九岁,十月金秋的某个周末,爸爸说带她去动物园,她喃喃自语:“我还以为爸爸那么忙,说了也忘记了。”那时,爸爸也是这般轻柔笑意,也是那句“你这丫头,爸爸几时骗你?” 同样的场景,在不同的时空重现,叠加、晕染成一种微酸的不明情绪。这一刻,谢晚晴真情灌注,不觉间将谢朝英当做父亲。 谢朝英一怔,他从未见过这样的谢晚晴。以前他偶尔去看董佳慧,谢晚晴趴在窗口偷偷看他,瘦弱的小女娃,眼神怯怯的,浑身都在发抖;后来,在书房见着她,就只看到她眉宇间虽极力隐藏,但还有忍不住流泻出的世故与淡淡讽刺。 此刻的她脸上没有故作的怯弱与纯真,也没有防备与讽刺,整个人反而笼着一层淡淡的遗憾与哀伤。 谢朝英看着小小的女儿,想着佳慧已不在,就连才熟识几天的芸芸也选择自尽,直觉得自己太亏欠她。 轻轻弯腰,抬手替她拭擦眼泪,轻柔地说:“颖华怎么哭了?那些敢谋害你的人,爹爹定不放过的。” 谢晚晴咬着唇摇头,说:“颖华不是伤心,是太高兴。” 谢朝英也不去纠正,面上带着淡淡的笑,问:“颖华怕走路么?今日陪爹爹逛逛帝都如何?爹爹可是好久没逛过街了!” “颖华求之不得。”谢晚晴天真地说。方才的情绪已收敛得差不多,脸上又是淡然的神色,仿若笼罩着一层薄纱,总让人觉得在疏离。 谢朝英自然听出她情绪的变化,也不发作,唇边流出一抹高深的笑意,手略一抬,宽袍如蝶退后,他伸手牵着谢晚晴往前走。 八个尚书府护卫忙不迭更上,前后左右各两人,始终与自家主子隔着约莫一米远的距离,警惕地注视着周遭的一举一动。 这谢朝英出门,向来只带谢二一人,为何今日会带尚书府护卫? 正想着,前面一阵喧闹,如织的人潮分开,接着闪出一队皆着西大营服饰的士兵,为首一人,穿着蓝色统领服,约莫三十来岁,留着短须。他一见到谢朝英,赶忙挥手示意士兵列队。他则极其恭敬地走上前,向谢朝英行礼。 “陈统领不必多礼,你且去忙。”谢朝英抬抬脸,说道。 那陈统领直起身子,又看着谢晚晴,说:“想必这是三小姐吧?” “陈冲,适合而止,本大人与女儿出来上香亦不可?”谢朝英将谢晚晴往背后一拉,语气很不和善。 “末将知罪。”陈统领往后一退,又忍不住多看谢晚晴几眼。人群也开始窃窃私语,都以目指谢晚晴。 分明是再说那就是群芳谱新贵之类的话语。 谢朝英牵着谢晚晴,带着八个护卫,很是高调地走过人群,一路向闲云寺而去。 谢晚晴装着好奇宝宝一般,纯真地扫视周围。果然,余光所及处,一个带斗笠的人离开,紧急着,一个挑着竹筐买鸭梨的老者也走了,那步伐倒不像是个卖梨的步伐。 先前的谜团在谢晚晴脑中点点清明。一向低调的谢朝英如此招摇而出,只怕是对世人宣布:谢颖华不曾走失。同时也让暗中欲要用自己来将谢朝英一军的人彻底死心。 谢朝英到底是谢朝英,无论何时都不忘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谋划一把。 这样的对手,着实可怕。 谢晚晴不由得抬头看谢朝英,平日里寒霜笼罩的脸。 “看爹爹作甚?”谢朝英淡然一笑,伸手爱怜地抚抚她的发丝。 谢晚晴一垂目,有些落寞地问:“爹爹不问颖华这两天在外面,都发生什么事,见着什么人了么?” 其实,她早清楚谢朝英不会问,更不会承认谢三小姐曾经离家出走过。她这样问,只是让谢朝英对她的防备略略降低些。 谢朝英停下脚步,低头看看谢晚晴,脸上还是醇厚的笑意,低声说:“这几日内,在家练习群芳宴礼仪,想是累坏了吧?” 谢晚晴一怔,低眉垂目答道:“颖华不累。倒是爹爹那么cao劳,身子要紧。” 她带着童稚的女童声滚落在人潮中,周遭的人纷纷侧目。 “我儿长大了,懂得心疼爹爹了,甚好,甚好。”谢朝英大笑,牵起谢晚晴往闲云寺去。 这一副父慈女孝的情景尔后在帝都百姓口中成为佳话。说那极冷酷的男子,对自己的女儿是如何的疼爱,说那粉雕玉琢的女娃极其聪敏孝顺。 当然这些是后话。 谢朝英很招摇地牵着谢晚晴到闲云寺,屏退众人,煞有介事地上香。然后牵着谢晚晴穿过市集,一路上谢晚晴像个好奇宝宝,问这问那。谢朝英耐心解答,还买了许多东西给谢晚晴。 其乐融融,谢晚晴仿若又回到小时候,跟爸爸去逛街。 尽情挥洒,放下所有的防备与戒心吧,就当是对过去的一种缅怀。就算这是阴谋的一部分,也没关系,我宁愿输一遭,来重温这久违的温暖。谢晚晴抬头看着五月蔚蓝的天,所有的面具瞬间卸下,这一刻,她蜕变为一个纯真的女孩,挽着父亲的手,在人潮如织帝都街头尽情欢笑。 但有句话说得极其有道理,走得最急的往往是最美好的时光。 当谢朝英牵着谢晚晴走过云烟巷,到达长街时,所有美好都戛然而止。 其时正是午后,饥肠辘辘,身体有些疲惫。谢朝英牵着谢晚晴从长街第一次酒楼“正味轩”门口过,他指着“正味轩”的大门说:“颖华可饿了?这‘正味轩’虽不及‘香入云’出名,但也颇有特色。” “全凭爹爹做主。”谢晚晴此刻只想将这温暖延长,再延长,不自觉挽着谢朝英的胳膊撒娇。 谢朝英看着她眼角眉梢的笑意,毫无防备的神色,忽然觉得自己有些残忍。 “爹爹,快进去看看啊,颖华饿死了。”谢晚晴提着裙子率先跑进去,店小二白布巾一搭,正要高声问“姑娘是打尖还是住店?” 谢朝英挥手制止,道:“谢家来此。” 那小二立马恭顺地鞠躬,做了请的手势,弯着腰将二人迎到二楼临街的雅间。 这雅间临街的窗户半开着,窗口有棵大槐树,槐花香在周遭流动,街上小贩的叫卖声、马匹嘶鸣声,夹杂着鸣蝉声灌进来,更衬托出雅间的安静。 矮八仙桌,软垫木凳,二人相对而坐。报菜名的小二便走过来,一口气报出一大串菜名。 谢朝英长眉一展,敲击着桌子,问:“颖华想吃些什么菜?” 正打量着整块玉璧屏风的谢晚晴收回视线,嘻嘻一笑说:“这天气渐热,就几样清淡的菜来,爹爹看这样可好?” 谢朝英搭搭眼皮,略点头,然后支着头,一脸慵懒,竟假寐起来。 谢晚晴见状,挥手让小二去准备,自己百无聊赖,数着窗户上的小格子。不一会儿,谢朝英发出轻微的鼾声。 谢晚晴微微笑,房间里很是玄妙。 这是多么美好的境界。带着槐花香的清风在屋里踯躅,不遗余力的蝉鸣丝丝入耳,午后扑洒进的日光泛起锡箔的明亮,还有谢朝英的鼾声。 突然隔壁几声喧闹,搅乱着安闲时光。 只听得一个沙哑的男声说道:“这帝都还真是风云变幻,前两天驸马爷在回旋堤与逃犯一战,重伤,生死未卜;听说昨天十二殿下突然病倒,人事不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