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八章 为止
岳问荆沉浸在回忆中，低垂着眼眸，仿佛正被书中的内容深深吸引着的样子，事实上，她哪里知道这一页上写了些什么东西呢？ 只是，这一点，坐在她对面的封越是无法可知了。一眼，一眼，又一眼地瞥着，一面，又从内心中生出一些羞愧来。扫了扫被她手指抵住的微微翘起的书的封面，是《史记》呢！唉，班长成绩那么好，还一直这样努力学习，除了课本知识，还广泛进行课外阅读，眼见着，从高一时翻阅的《中国通史》，已经进阶成了前人所留下来的史书了。他有些懊恼地将视线移回试卷上，从旁边一叠草稿纸中抽出一张，开始演算起来。 他也要加油啊！想到这里，手上本就不算慢的运笔速度，又明显加快了几分。 另一边，岳问荆终于找回了自己的意识，午休时间已经过了一大半了。她抬眼，看了看正神采飞扬的封越，目光瞬间变得深邃难言。 这个人啊，给人的印象总是离不开阳光、积极二字，即使身处逆境，也不会自怨自艾，唏嘘度日；而在安逸的生活环境中，也能始终不忘初心，不耽于享乐。 她从未见过，甚至从来不敢想象，她会亲眼见到他将那样手足无措的脆弱与颓唐显露于人前。更令人难以置信的是，致使他产生那样的情绪的源头，竟然会是她。 毕竟，那是她曾经生命的全部重心，见到他的难过失态，说不震撼，说不触动，说不……心疼——那一定是哄骗别人的假话。即使，她那时已经处于姑且称之为灵体的状态，没有记忆，没有思考的能力，看见他的第一眼，仍然会移不开视线；见着他忽然间变得像一座破败的石像的模样，仍然会感到心上疼痛。 若是按照一般剧情发展，她大概是要五体投地，感谢上苍给了她一次重新来过的机会，让他们得以重逢，并且，这一世，他们的情感的发展是那样顺利，那样水到渠成——她几乎都要以为，她这一世重来的缘由，便是为了偿还那一笔情债，与他再续前缘而来的了。 曾几何时，她一直在原地徘徊，等待着他的回首。待到他终于转身的那一刻，也是她灰飞烟灭，离开人世的瞬间。 这一次啊，她不必再原地苦等，甚至不必顾盼，不必停留，因为他已经紧紧地跟随在她的身侧，尽力地行走着，想要跟上她的步伐。 按着寻常轨迹，他们本该携手走过漫漫长路，当二人都老去之后，在夕阳西下处，共同回首向来萧瑟——便是为这难得的重生之机缘，为这难能可贵的缘分，也应当是如此的。 她从来都是相信命运、偏重感性的人，偏偏，耳边仿佛还有一个声音在她耳畔说着什么，意味蛊惑——“就是他了，答应他吧……”后面，似乎还有一句模模糊糊，听得不十分真切的话：“也可以借此忘了那个人……” 忘了那个人，也忘了那段让她不愿回首的过往。 多大的诱惑！ 然而这一刻，如果不是担心自己的行为太过疯狂惹人注目，如果不是她长期养成的良好修养，她几乎都想捶心顿足，仰天长啸了。 岳问荆，她这个人啊，从来不是什么好脾气的，即使现在，她瞧不上的人和事，也不过是不为了他们气着自己，或者失了风度罢了。奉行着“话不投机半句多”的原则，忽视了那些让她不愉快的人和言论，也不参与没有意义的口舌之争，这些年，她几乎已经很难得动气了。然而，有一个人，让她变得不淡定了。 在与他有关的事上，她总是特别容易发火。 正如此刻，蓦地，她从内心深处陡然生出一股nongnong的恨意。正是那句话，从前她有多爱她，现在就有多恨他。 如果生命中从来都没有出现过这个人该多好？ 如果生命中从来都没有出现过这个人该多好！ 这样的念头遏制不住地冒了出来，其中咬牙切齿、食rou寝皮的恨意，就连她自己，都禁不住被自己吓到了。 只是，已经发生的事情，又有谁能更改呢？ 任封越如何努力追赶她的脚步，都已经没有意义了啊。因为，她早已经离开。 可笑的是，尽管已经分开，她的手里，还紧紧地攥着那人的一片衣角。一直以来，她都以为自己是一个在情感上十分绝对的人，不纯粹的，那就索性丢掉吧！ 可笑的是，她这样的人啊，事到如今，她只想痛痛快快地伏在那人怀里大哭一阵，他说些好话哄哄她，这样的话，她也什么都不和他计较了。哪怕是无比碍眼窝心的王雁回，她也可以自己动手料理。 什么时候，她的要求，一降再降，又变得这样低贱了呢？ 她一直宣扬的，自己的骄傲，已经被她自己，再度踩到了脚底下了啊…… 可笑的是，如今，这个她曾经痴迷了许久的，现在对自己情深意长的人，她竟然不敢面对，第一次生出了类似于逃避的情绪。 所以，就这样吧。 她和封越，还是回到老同学的位置，再合适不过了。 扬唇，扯出一个苦涩无奈的笑。 和一个人纠缠不清，念念不忘，还要再牵扯进去另一个人，这样的行为，是她向来所不耻的。即使没有萧倾寒，她也是不屑去做这样的事的。 整理清楚了自己的情绪，纠结纷乱的思绪又清晰了起来。 这时，下午休的铃声响起了。 二人收拾了东西，一道向教室走去。 “那个，”封越忽然开口道：“班长，我以后可以直接称呼你的名字吗？” 忽略其中所暗含的意义，这句话表面的意思让岳问荆有些发窘。所以，长期以来大家都称呼她为“班长”，以至于他们在转而称呼她的名字的时候，还要征求她的同意了是吗？ “当然可以。”她道。 “我是不是没有告诉过你，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而且，很抱歉，不是你。” 看着他陡然落寞的情绪，岳问荆生出些不忍，但也别无他法。执念，只能用最决绝的方式断绝，长痛不如短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