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七章 真大方
年羹尧在皇帝身边抄了三年书,如今又是两省总督,手下统带着万余兵马,真可谓是文武双全,而他也自认是陆游那样的前朝名士,上马击狂胡,下马草军书。尤其这些年,他顶着川陕总督的文官头衔,手里却是捏了两省百分之六十的兵力,另外百分之四十,在胤祯手里。 四川的匪乱早已平息,为了巩固自己在川陕两地说一不二的地位,也为了八爷党的政治利益,他必须与十四周旋到底。年羹尧是什么样的人,没人比康熙更清楚了。骨头硬,口气更硬。和他的哥哥年希尧,根本就是截然不同的两种性子,一个是八面玲珑长袖善舞,在内务府众堂官中是个翘楚,也是下一任内务府总管的不二人选。 可是,年羹尧却是个异类,进士出身的他写得一手好书法,且受哥哥的影响,静下心来也能画一幅出色的工笔花鸟。更多的时候,在康熙身边三年,抄圣旨,偶尔也会被问道诸如:“你对此事怎么看?”的问题。得到的答案毫不隐讳,上来就直接:“臣以为,当如何如何。”有的时候说出来的和康熙原本的意思相左,他也毫不在意。 老爷子看在眼里记在心里,知道这个人一旦放出去,很有可能就会无限膨胀到为祸一方。可他是不可多得的文武全才,老爷子有心用他又不想毁了他,考虑到年家和胤禩的关系,直接把十四扔了过去。如今那里匪患解决,老爷子开始想着怎么摆平这对如斗鸡一样不可开交的儿子和臣子。 西藏战事取得阶段性重大胜利的消息传回京城,老爷子的眼睛一亮,有办法收拾他了,十一月,信郡王和敦郡王回京述职,原部队除了小部分留下保持治安之外,其余全部撤入四川境内休整。 康熙下旨,年羹尧交出兵权,降为五品跟随大部队回京简用。十四贝勒胤祯历练有成,晋封循郡王,在年羹尧离任期间统辖两省兵力,暂代四川总督之职,陕西总督的职缺,由吏部再行选派。 十四很得意,皇阿玛当然是帮亲不帮理的,年羹尧降至五品,等于完全失去威胁了,新上任的陕西总督,不管他是个什么货色,两省兵权在握,老子天下无敌了。 完全不想,西藏这会儿刚打完仗,各大势力正处于重整阶段,朝廷撤兵,对于刚刚建立起来了西藏管理层来说,是个巨大的考验,他要随时紧盯着西藏,以防叛军死灰复燃,信郡王和胤俄回京之后,胤俄是不会再带兵出征了。 换句话说,目前还被抛在荒山野岭的皇子,就剩他一个了。他还在自鸣得意地做着大清第一位有郡王头衔却管着一个省,权利比亲王还实在的的美梦,以为自己得到的恩宠是独一份了。 武力方面功勋卓著,文化上也是喜逢盛世,《康熙字典》的样稿已经完全敲定,就等着明年三月的时候印刷出版,给康熙送上万寿节大礼,皇帝很高兴,作为奖赏,当年清史上最年轻的状元升任扬州知府,还把原苏州织造李旭的儿子李崇简任做了盐运使司运同,并且从自己的老根据地山东,平级调动了一个都转盐运使,一个臬台到扬州,辅佐孙嘉淦。 胤禛一看,眼晕了,老爷子用一个八爷党,还得这么多人保驾护航?不行,得想办法塞个自己人进去,在户部扒拉的半天,终于把李卫李大人给扒拉出来了。胤禛一看,这个人虽然规矩不行不圠,但对自己最为忠诚,而且关键是,他的鬼点子多,人机灵,又是个不贪财不好色没有不良嗜好的,这个人去,合适! 敏芝在家正对着一群的小男孩怨念呢!我这个没女儿命的人哪!回来一听说老爷子准了四爷的请,让李卫一上手就做了苏州织造,原来的苏州织造刚好回家养老。这李卫两个字刚听到耳里,敏芝就乐了,把儿子往胤禩怀里一递:“四哥也有忍不住的时候,哈,李卫?哪个犄角旮旯里扫出来的?之前怎么从没听说过呀?” 胤禩顺手把儿子放进摇床里,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跟我来……”两人到书房,胤禩把十八提供的关于李卫的资料递给她:“这个人可不简单,他可是敢向亲王翻脸要债的人。”敏芝看也不看就把纸递了回去:“他是什么样的人,关我什么事,我只知道,曹家没了,老爷子不可鞥再让李家也重蹈覆辙。 户部都是惯会查账的,这个李卫也不例外,老爷子这也算知人善任了。制造府衙门,虽说是五品,实际地位却和总督相当,只是老爷子做事从来是不留尾巴,四哥想去揪老爷子的错处。能有什么好处? 再者说了,两江的织造衙门,明着顶的都是采办的差事。明年刚好是老爷子登基满一个甲子,三哥的礼部,以及内务府这会儿恐怕都忙疯了。他李卫明年的差事恐怕得跑断了腿! 倒是咱们的那位小状元,年纪太轻,他的前任,前前任,那都是不得善终的,老爷子还真狠心,刚从文渊阁出来,就把他扔到大染缸里去了。” 胤禩一笑:“老爷子这回还真舍得,不但赏了他从四品知府,还赏了他单眼花翎,按我大清律外任文臣无赐花翎者,这小子可是我大清有史以来,第一个汉人带花翎的,而且还是个外官。” 敏芝一撇嘴:“可见得老爷子高兴时和不高兴时的天差地别了,额尔济在江南搞了一次演习,老爷子就赏了他三眼花翎,也没升官,只赏了几两银子,还不如孙嘉淦实惠!” “你,你……哎,要不说女人都是头发长见识短的呢?花翎的意义重于爵位,你懂不懂?当年的降将施琅,被赐籍汉军镶黄旗,平台后力辞靖海侯而恳求照前此在内大臣之列赐戴花翎。皇阿玛特许了他,可见得花翎有多珍贵了。 额尔济运气好,赶上老爷子一心想着摆平江南乱象。他正好凑准了,老爷子给他三眼花翎之前,特地给他抬了旗的。因为只有上三旗贝子一下爵位者才有资格带三眼花翎。“ 敏芝被他说烦了,心道不就一根孔雀羽毛么,值当这么义正言辞的解释么?搞得好像真的一样。表面上却装出认真受教的样子:“原来这么复杂啊,哎,幸亏我是女眷,这么麻烦的事情,还是不用知道的好。” 胤禩一时气结,忍不住抄起笔想敲她的脑子,敏芝一下躲过:“我眼下cao心的,是十八弟娶亲的事儿,这月底就要迎亲了,这十八贝勒府看着还是寒碜。” 胤禩叹了一声:“是啊,想比其他弟弟,他都是让我给带累的,你说得一点都不错,十六弟这回因为编字典有功,皇阿玛赏了他一串东珠朝珠,这又是独一份。可是十八弟……哎……原想着皇阿玛会因为他大婚而命人重修府邸,没想到竟因此耽搁了……” “没关系,左右庄子上有的是能工巧匠,我已经让人加班加点的去做了,天公做美,这些日子一路大晴天,一定能赶得上的。”敏芝安慰道。“嗯,也只能这样了,都统的女儿白佳氏,哎……但愿是个性子好,能持家的。”胤禩摇头叹息。 结果,在敏芝亲自主持和胤禟的全力配合下,终于赶在大礼之前把贝勒府粗略翻新了一遍,十一月二十八,黄道吉日。十八贝勒大婚。敏芝跟着胤禩去观礼,看十八牵着一身大红的白佳氏入洞房,敏芝有种时光飞逝的感慨,十八年前,自己看着他生出来,亲手抱过的孩子,如今已经长成了小帅哥,今天又娶了一位小美女,实在不能不让人感慨万千。 新婚第二天,十八带着新娘子进宫做家礼。敏芝看着一身贝勒福晋朝服的白佳氏对自己行礼,恍然觉得回到当初自己穿来后第二天的情景。当时太子妃安在,当时直郡王妃爽利,当时四福晋是那么的温婉可亲。 如今,二十年过去了,毓庆宫常闭,寿宁宫常闭,家礼改在储秀宫举行。良妃高兴得不断拿手帕抹着泪,儆恪公主在边上安慰着,一边却羡慕地看着自己的弟妹,到现在,皇阿玛也没给她指婚,难道真的要像和硕温恪公主那样,等到二十岁才嫁人吗?眼前的十八福晋,好像才十五岁吧…… 即便是十八行家礼,老爷子也没回紫禁城,而是让十八和白佳氏到畅春园见的他,没说什么话,没有任何赏赐,十八带着媳妇磕了一个头,就匆匆回转了。老爷子看着他俩的背影好一会儿,才闭上眼,再度陷入昏睡。 最近,他的精神是越来越不济了,怒斥沙俄使臣之后,差点就直接倒下去求吸氧了,正是凭借着强大的自制力,才撑着没露破绽。时间真的不多了,可是,还有好多事没有做好,怎么能就此一睡不醒呢? 康熙五十九年长至节,康熙回宫,开太庙祭祖什么的已经完全弄不动了,只好扔给胤祉和胤禩去弄,马上就是老爷子登基六十周年的重要时刻了,很多重大的节庆项目都要老爷子亲自参与,可是老爷子的身体状态却十分令人堪忧,整个太医院处于二十四小时战备状态,以防老爷子什么时候睡过去醒不过来。 不过老爷子自己却并不在意,长至节之后,就宣布了一个重大的消息,他要在明年四月,也就是万寿节后的一个月,再一次下江南游历,这一下,大家都蒙了,什么?您老人家老得走路都困难了,还要劳师动众下江南? 立刻,御医们劝了,御史大夫们劝了,皇子皇孙们劝了,大臣们也劝了,可是老爷子决定的事,通常只有五个字:“就这么定了!”大家全体熄火,就这么定了。好吧,就这么定了,谁陪着一块儿去呢?再看老爷子,得,又睡过去了。 年三十,固定节目,八旗家宴,可是赶上六十周年庆,地点改在了太和殿正殿,而且老爷子下令,今年就是要图个热闹,把家里会跑会走的小崽子们,儿子也好孙子也好,都带来吧。只是侧福晋今年却不让进了,只允许嫡福晋带着家中的嫡子庶子进宫。 于是,廉郡王府又成焦点了,五个嫡子,一个庶子,这规模,这含金量,就算再会生的十三福晋兆佳氏,这会儿也才三个嫡子,就算加上弘昌,也才四个,谁让弘昌虽然结了婚,可到现在也只有女儿还没儿子。 敏芝一个人在前面走,后面一个带娘抱着一个孩子配两个嬷嬷。两个新生儿就有六人队伍。更不要说弘晏身后还有三个嬷嬷和一个专门为他培养的医女。敏芝自己身边除了秋菊以外墨霜以及金嬷嬷也带出来了。这么一来,廉郡王府的队伍无比壮观,那些个扫雪的宫人们远远的看见她们来,全部跪地行礼。要等大部队全部走完了才能站起来。 这一次,他们直接就去了储秀宫,惠妃和良妃一早就等着了,九福晋十福晋也是一群的儿子侯着,可谁也没有敏芝家的六个孩子受关注,包括第一次进宫的弘晔,敏芝也没敢冷落了他,这种环境中嫡子光芒太盛,很容易给庶子造成心理阴影的。 今晚的晚宴也是别出心裁,老爷子破例让儿子媳妇同桌,让所有嫔以上的娘娘们带着未出嫁的公主们坐到了偏殿。当然,固伦儆恪公主例外,她今天没有穿朝服,换了一件藕荷色的镶黑貂皮毛的旗装,依然是坐在康熙右手边的第一席。只是这次,没有再引起什么轰动。 酒过三巡之后,康熙退席,敏芝低头看菜顺便恭送老爷子,宫里的御膳,最初的时候还觉得新鲜好滋味,吃多了也变得一般般了。但是胤禩在身边监督着,不吃又是不行的。于是一席顶级珍馐在她眼里和勉强还能填肚子的货色差不了多少。 好不容易吃到边上人满意了,敏芝觉得自己就快要撑死过去了,他才站起来表示要退席了。敏芝如蒙大赦,心说那还不赶紧走,出去溜达一圈儿好消食。 偏偏这个时候,对面四爷也站起来了:“八弟留步。”敏芝雀跃的心顿时停跳了,眼观鼻鼻观心。站在胤禩的身边作小鸟依人状,等待胤禛的下文。 “今年的国税,全仰仗八弟了!”胤禛如是说。胤禩一笑:“四哥言重了,莫不是四哥觉得,区区扬州知府,能改过织造府的风头?明年是康熙六十年的吉庆之年,这崔出风头的差事,可都让四哥的门人给轮了去,小弟只能仰望四哥。国税这样天大的事,小弟的肩膀,担待不起。” 胤禛默然,细细打量了一番胤禩,再看了一眼边上低头用头顶面对他的女人。终于觉得一拳打在棉花上,毫无意义,一转身,带着四福晋退场。敏芝等他转身后才把头抬起来,笑眯眯地看着两位一前一后离去:“他这算什么意思?” 胤禩头一低,凑到了她边:“不知道才是最好。”敏芝一下子笑出了声,这才觉得有些不雅,拿肘子推了他一下:“你就坏吧!”这时,十三带着兆佳氏一脸尴尬地站起来:“八哥,八嫂,小弟也先走一步了……改日再过府拜望。”胤禩不以为意:“十三弟客气了,四哥还没走远,你去吧。” 十三一下子脸红了,但是过一会儿,四哥就真走远了。于是,只好一抱拳,带着十三福晋匆匆而去。十五是第三个走的,等他们夫妻走了之后,敏芝才叹气:“十三弟真是个难得的,你说德母妃怎么就只看得见十四弟呢?皇阿玛把十三和十五就交给她养,她怎么就舍得这么偏心……” 这话声音很小,但是胤禩还是白了她一眼,又在她的手背上掐了一下,才道:“又胡说,回去收拾你!”冷不防,儆恪公主插了一句嘴:“哥,你想要怎么收拾嫂子呀?”敏芝一听这声音,随即笑了:“我怎么忘了,我还有十八meimei这么大一座靠山呢!” 胤禩眼角抽搐,儆恪公主却一拍胸脯:“以后哥哥欺负你,你就告诉我,我带着小侄子给你报仇!”敏芝巨感动,差点就泪汪汪了。胤禩朝天一个白眼:“走了,回家。” 胤俄和信郡王赶在二月初十回京,康熙很高兴地接见了信郡王,并且下旨,因为他连年征战,且外定西川内安藏民,建立了巨大的功勋,特恩准其承袭其祖爱新觉罗多铎之豫亲王爵位,因为原来的豫亲王府在盛京,现在予以废弃,在京城重新造起一座亲王府邸赐予新任亲王。 八大铁帽子亲王之豫亲王一脉重新回到历史舞台,相比豫亲王,胤俄却没有得到任何奖赏,就连原本蒙古八旗协理的差事也停了。老爷子让他放长假休养去了。 胤俄这时才转过弯来,合着老爷子当初把自己从人堆里提溜出来,就是为了这场战争,仗打完了,利用价值没了,他就得继续回家种地了?可怜刚刚还在百万军中威风八面的敦郡王,再次被打回原形,这下子可比当年严重多了。威风过的人,一下子不让他威风了,他的失落比威风之前更严重。 敏芝很同情他,手底下带出去的人死伤大半,跟着回来的,只有六个亲卫,其余要么牺牲了,要么打残了。他付出了三年的心血,甚至差点连命都搭上了,回来老爷子居然连句安慰的话都没有。胤俄失望了,胤俄苦逼了,胤俄再也不相信亲情了。 胤禩对老爷子这样明显不公平的待遇也有不满,却不能表露出来,只好和胤禟一起,私下里摆宴席为胤禟接风。然而,兄弟们再怎么热情洋溢,都不能安慰胤俄那颗被康熙冷冻的心。 敏芝也很无奈,自家老公当了这么多年郡王依然干着小吏的活,胤禟做郡王之前是四品督办,做了郡王之后还是四品督办,胤俄更好,无品无衔地跟着老五和老七协理了这么多年,那两位现在都是亲王了。自己倒好,协理也丢了,空留一个郡王衔,康熙还真是不客气啊,对胤禩,对他的这些个兄弟。 三月初二,南巡的名单下来了,胤禩毫无例外的榜上有名,与他同行的,是被老爷子扔家里很久没挖出来用的老三胤祉,十三贝子胤祥,还有编写字典立了大功的胤禄,另外年羹尧作为南巡卫队总长,也一起随驾,这些都能能让群臣觉得惊讶,皇子嘛,带谁都一样。 可是十八公主随驾,问题就很大了,这位公主受宠,也就是近两年的事儿,一下子就捧上了天,老爷子走哪儿都带着她,和她一母同胞的胤衸,现在再跟她站一起,简直就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胤禩回来一说,敏芝两眼一翻白:“你看吧,老爷子到哪儿都不忘记折腾你,有把你提溜出去了,你要小心啊,老爷子的身体不比以前,可脾气却是一点都没有变化,儆恪是个火药筒子,看不惯的能指着鼻子跟人干上。老爷子带着她,这一路可有得闹腾了。” “你说的我都知道,只是老爷子现在才下旨,却是十天后就要动身的,家里的就交给你交给你了……额娘那边……”胤禩坐在书房的软塌上,看敏芝忙着给躺在一个摇床里的两个娃掖被子,两个小家伙长势喜人,而且长得一模一样,身高体重面相全都一样,也幸好是两拨人在带。才没搞混。 康熙得了这个消息,把两个娃接到宫里一瞧,还真一模一样,当下赐了两粒刻了两兄弟名字的金花生给他们套脖子上。敏芝回来一掂份量,惊喜地对胤禩来了句:“哇,实心的啊!”惹得胤禩一阵白眼:“夫人,这是内务府所铸的贡品,你以为是街市上的俗物么?”敏芝汗颜:“我的意思是,皇阿玛真大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