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监国
萧怿离了章德殿,想着今日发生的事,思潮起伏:从小到大他都没遇到过像今日这样难以决择的事情。他做事一向潇洒自如,而今一切既因遇到吕要梅而改变。一边是把他辛辛苦苦养大成人的父母,一边是他心爱的姑娘,要他放弃哪一边都很难,想得到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实在是难上加难。但依现在的情况,父皇病重,他必须得留在宫里了,而吕雯梅有她父母照顾,应该不会有事。他想到大将军府去看她,也只能等父皇的病好些再说了。萧怿边走边这样想着,慢慢踱回东宫。 孟锦云目送萧怿远去后,即入寝殿侍帝。 此时萧翁业已服药睡去,孟锦云跪坐在榻前,凝视着这渐老天子的面庞,思潮涌动。他曾给过她恩遇荣宠,许她皇后尊位,可是他从未叫她安心地活过一天。他身边有太多太多的女人,她只是众多女子中的一个,哪怕贵为皇后,还是得小心翼翼地度日。 这就是帝王,永远只喜爱年轻美貌的女子,像她这样的半老徐娘已少有眷顾,只留着一个皇后的名分而已。 所谓夫妻,在皇家只是一个虚名。她与躺在榻上的这个男子之间,只有君臣之别,没有夫妻之实。她所得到的,唯有心灵的空虚和眼前的浮华。 孟锦云凄凉地笑笑,与萧翁业刻意保持着距离,不愿靠近他。 静默间,殿外传来女子的吵闹声。孟锦云娥眉微曲,正要询问,却见一小黄门进来禀道:“皇后娘娘,侯昭仪吵着要进来见皇上。” 孟锦云一听到这个女人的名字,心里就有气,立即走到殿外。 昌泰正骂拦在她身前的几个小黄门:“你们几个没眼见的狗奴才,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凭什么不让本宫进去见皇上?” 孟锦云冷淡地道:“是本宫吩咐他们守在殿外,不许任何人打扰皇上静养。”她言罢,吩咐王安送昌泰回去。 昌泰仰起头,恼恨地道:“你别以为你是皇后,就可以随意打压我。” 孟锦云傲然立于玉阶之上,衬托出昌泰的渺小卑微:“本宫好言劝你一句,别这么不识趣。”她语中含了几分嫌恶,“就算皇上现在醒过来,未必愿意看见你。” 昌泰仰视着孟锦云,觉得很不舒服,终于稍有气馁,含恨含怨地离去。 孟锦云扬起唇角,含了一丝嘚瑟。只有把她踩在脚下,无力与自己相抗,才会感到快意舒心。 天色未明,吕雯梅独自站在波光粼粼的澄湖岸边,神情颓丧,一双美丽的大眼睛里已失去往日的顾盼生辉,仅尚存一丝不忍,含泪道:“爹、娘,对不起,我不能在你们身边尽孝了。怿哥,我不能再拖累你,但愿来世我们可以做夫妻。今生,就此永别了。爹、娘、怿哥,你们别怪我,也别难过,千万珍重。”她对世间无限眷恋,却不得不尽快结束自己的生命。 吕雯梅缓缓朝清凉的水中走去,才走了没几步,忽感头晕目眩,眼前一黑,昏倒在地。 远方,一艘小船渐划渐近,向岸边驶来。船上是一对头戴斗笠,身穿粗布衣的父子。老者五十岁左右年纪,青年二十四、五岁。他们唱着歌儿,打鱼归来。 父子俩划着小船快近岸边时,眼尖的青年一眼看到了倒在地上的吕雯梅,吃惊地对父亲道:“爹,你快看,岸边躺着一个人呢。” 老者順着他手指方向也看到了,忙道:“赶紧把船划过去看看。” 这青年名叫叶舒平,他当即答应一声,手上加劲,快速把船划到岸边。 老者催促道:“你先去救人,我来拴船。” 叶舒平仍下手中的木桨跳下船,奔向面朝下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吕雯梅。 叶舒平俯下身晃晃她,唤道:“姑娘,姑娘。”他见吕雯梅不应,把她轻轻翻过来,发现是个挺漂亮的姑娘。他伸手探探她鼻息,觉还有气,转首冲父亲道:“爹,是个姑娘,她还活着。” 老者拖着一网鱼上了岸,说道:“那就先把她背回家再说。” 叶舒平应了,背起吕雯梅同父亲回家。 篱笆院墙内有几间茅草屋,这便是叶舒平的家。 他的母亲正在厨房烧饭,听得他们回来,便走出去,见儿子背着一个陌生女子,感到意外,问道:“咦,这是谁呀?” 老者把鱼网搁下道:“这丫头是我们回来时在岸边发现的,好像是昏迷了,就先把她带回来了。” 老妇明了,让儿子把吕雯梅背进屋中。老妇见吕雯梅面白唇紫,一摸她手冰凉,想是在外面冷着了,说道:“我端热水去。” 老者细看吕雯梅穿着罗绢衣裙,头上佩饰也较精巧,微感惊讶:“这丫头可不像是寻常人家中的,应该是大户人家的小姐,非富即贵呀。” 叶舒平奇怪道:“她要真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又怎会昏倒在湖边无人知?” 老者不得其解,道:“唉,谁知道呢?等她醒来问问吧。” 片时,老妇端着一盆热水进来,用面巾为吕雯梅擦拭面颊,有点心疼道:“这丫头应该是生病了,等她醒过来问问她家住哪,好好把她送回去。” 叶舒平一双眼睛只盯着吕雯梅,踌躇道:“爹、娘,你们总说要给孩儿娶媳妇,不知还要等多久?” 老者敷衍道:“快了,再过个一年半载就给你娶媳妇。”他见儿子失望,说道:“像咱们这样的庄户人家,每天只靠打鱼卖钱生活,一年到头也攒不下几个钱,只能委屈你多等些时日。像你大哥,不是等到三十出头才找下媳妇吗?” 老妇面有几许愁容:“爹和娘倒是盼着你能早点成个家,只是依咱们现在的家况,实在不好找呀。” 叶舒平似乎想了很久,终于下了决心:“爹、娘,孩儿不想再靠打鱼为生了。我想出去闯闯,争取挣个好前程,到时就可好好孝敬您二老了。” 老者大是不信:“傻小子你说啥大话呢。你又没读过书,目不识丁的,除了能出出力以外,还能干啥?” 老妇心里虽高兴,但知不大可能实现,说道:“你呀,以后能娶个媳妇在爹娘身边尽孝就行了,还到外面瞎跑啥呀。” 叶舒平声音里含了些许不甘:“可我不想这么碌碌无为地过一生。” 老者不喜道:“你快别说不着边的话了,该干啥干啥去。” 老妇便道:“饭已做好,你爷俩去吃吧。吃完了,还要到城里卖鱼呢。” 叶舒平没了话说,郁郁随父出去。 老妇望着吕雯梅,喃喃自语:“这丫头长得倒挺标致,要是能做我儿的媳妇该多好。可她通身富贵气,必定出身大户,哪能高攀得起?”不由连连叹气。 话说萧怿早早来到萧翁业的寝殿前,怕父皇还不肯原谅自己,又跪下哀求道:“父皇,儿臣已经知道错了,求父皇让儿臣见您一面吧。” 寝殿内外的黄门听了,都心有不忍。殿内王安隔帘向萧翁业道:“皇上,太子又跪在殿外求您原谅呢,您不如就宽恕太子这一回吧。” 萧翁业深思片刻,让他将墨绫连珠纹床帐挂起,道:“你扶朕起来。”王安轻轻扶他坐起身,萧翁业调整了一个舒服点的坐姿,方道:“叫他进来。” 萧怿进殿又要下跪,萧翁业道:“不用跪了,你过来。”待萧怿近前,声音低缓道:“朕病重,可能近段时间不能上朝理政了。从今日起,就由你来监国,暂理朝政。” 萧怿见父皇一夜之间憔悴了许多,深为自责,忍泪应道:“诺。” 萧翁业心下略慰,又道:“朕知道昨晚你那么说,是出于对吕雯梅的喜爱,但你必须以国事为重,不能太看中感情了。”他咳了两声,“好了,你快去吧,别误了早朝。” 萧怿答应一声,正要出殿,又听萧翁业道:“若无你决断不了的事,就不必来奏了。”萧怿答应着出了殿门,向候在门口的许宗源道:“你速传大臣们到东宫理事殿议事。” 许宗源惊讶:“去东宫理事殿?那皇上……” “我父皇病重,暂时不能去上朝了。” 许宗源明了,想说“皇上的病重了,不知何时才能好?”但想到皇上病重是被太子给气的,这话当然不能说。话到口边,又即缩住,忙应了“诺”,急急到义安殿传唤大臣们去了。 萧怿想着父皇病了,自己就得担起国之重任,好好处理政事。他怀着沉重的心情,回到东宫理事殿,静候大臣们的到来。 不多时,但闻外面脚步声响,纷至沓来,文武百官陆续进殿。萧怿初次独自上朝理政,不免有点紧张,但还是要尽量从容。他待群臣行过参见之礼,两班列坐后,声音沉沉:“我父皇昨夜病重,今日不能上朝了。从现在起,就由我暂理朝政,在我父皇不能上朝前,请众卿每日按时来此议事。” 群臣均是一脸惊忧之色,有少数几人小声议论起来。 瑾俨探问:“殿下,不知皇上现在的病情如何?” 萧怿声音有点虚:“还好。” 瑾俨诚恳道:“只要皇上能保重龙体,病早点好,臣心里就踏实了。” 萧怿微微颔首,朗声道:“我初次监国,加之年轻,没多少治国经验,还望众卿鼎力相助。” 满朝文武欠身齐声道:“臣等自当尽力辅佐太子殿下。” 许宗源高声道:“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萧怿等了片刻,见无人说话,正要说:“退朝”,忽然想到了一事,问道:“近日可有大将军的消息?” 瑾俨道:“据臣所知,大将军在边塞一切顺利,可能过段时日就会回朝。”